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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历史记忆:《高考1977》

2020-07-06魏华莹

牡丹 2020年9期
关键词:张国强知青记忆

魏华莹

《高考1977》是上影集团拍摄的建国六十周年国庆献礼片,因触动一代人的历史记忆而成为关注度很高的影片,但不同的受众有着极具差异性的体验。亲历者们会泪流满面,而缺乏情感认同的观者会认为情节过于简单。重新打开这部电影,可以发现在主旋律历史影片中,关于重大历史题材,多是英雄故事,而这部影片却鲜有英雄,更多从凡人的角度剖开历史的侧面。

一、集体之下

恢复高考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1977年12月,关闭11年的高考大门再度打开。从1966年全国各地高等学校停止招生,到1972年,部分高校以推荐方式,从工农兵和下乡知识青年中招生。再到1977年,在邓小平的亲自领导下,中断11年的高考制度重新恢复。历史重新在这一刻聚焦,573万城乡青年走入考场(据记载,报名最初有2000万之多,有的地方进行了初试,最终压缩了人数),构成了中国考试史上最强大的高考阵容。虽然仅有不到百分之五的录取率,但许多人的命运还是随之改变。恢复高考冲破了禁锢知识界和思想界的牢笼,为改革开放和现代化事业提供了生力军。从1977年底到1978年7月的半年时间,1080万青年学子汇聚的两次高考,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高考1977》讲述黑龙江农场的上海知青历经艰辛最终走向考场的故事。关于知青文学,总是有着不同的历史记忆,它可以是遥远的清平湾,也可以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但在影片故事的讲述中,却是逃离而不得的故事。这些青年最初都相信农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但历经十年贫苦环境的挣扎,理想主义消磨殆尽,回城成为最大的梦想。

在这里,历史的集体记忆的标签被撕开,个人的生活、记忆得以还原。知青的日常生活,就是拓荒。在老迟的带领下,开发大雁洼。“夏天那里水草繁茂,能长到一人来高,密不透风,人鉆进去就看不到踪影”,“往往一踏脚就能陷下去”。繁重的劳动,恶劣的生存环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单调,逐渐消磨了青春。

即便艰苦如此,这里还有着各色的政治印记。女主角陈琼,虽然母亲已经和父亲离了婚,自己也与父亲划清了界限,但始终因为出身问题低人一等。她和潘志友的爱情受到老迟的阻挠,为了和心上人守在一起,她主动要求老迟给她介绍一个当地的农家结婚,这样才能既不影响潘志友,又能和他偶尔说说话。爱情在现实面前如此脆弱,而出身带来的歧视使她一直无法原谅并持续伤害父亲。一直到高考来临,父亲刻了一个假公章证明自己的清白,才得以参加。但录取前还是遇到问题,老迟劝说录取工作人员,使之体会做父亲的心,才顺利被录取,走出农场,改变命运。

集体之下,普通人的命运故事,以及权力与人性的矛盾与和解始终是影片着重呈现的问题。从革命年代走来的退伍军人老迟,作为农场的领导者,时刻把公章别在腰间。“过去别枪杆子,现在别印把子”,在他心中,打天下要靠枪杆子,搞建设要靠印把子。他亲自挑选根正苗红的接班人潘志友,坚决反对他和出身不好的陈琼恋爱。他认为高考会影响农场的生产建设,涣散人心,所以坚决抵制,不允许报考。但在陈甫德大摇大摆地冒充干部指责他耽误孩子们的前途时,他人性的一面复苏,转而支持孩子们参加高考。在考生们错过火车,无法准时参加考试的绝望时刻,老迟如英雄般开着拖拉机呼啸赶到,把大家送进考场,大手一挥,“去考吧,考不好我回来收拾你。”他平时称呼知青,“小兔崽子们,小王八羔子们”。去核对成绩时,说那些都是自己的孩子,影片最终还原了人性的温暖。

二、知识与尊严

在高考1977形成的分界线,是高考前史。漫长的革命和知识无用论,摧毁了知识的信仰。以至于教材都被封存在图书馆中。小根宝即便得知高考恢复的信息时,仍绝望的要自杀,因为长久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知识没有用,他也坚信如此,所以即便恢复高考,他觉得自己也考不上。

怀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改变命运的向往,陈甫德从尘封已久的书架上拿出课本,千里迢迢潜逃为女儿送教材。张国强拉着公职人员陈三一起去图书馆偷书,安慰他“偷书不为偷”,并邀请“历史反革命”陈甫德为他们补习功课。在那间临时搭起的教室,陈老师十一年后再次走上讲台教书的庄重场面,在座青年们认真听课的虔诚面孔,说明他们已经重新建立起信仰之塔。

其间有一代人的辛酸记忆,在当代文学序列中,刘震云的成名作《塔铺》真实地还原了高考往事。为了寻一本《世界地理》书,65岁的父亲赶了2天路,托临县的表哥借了来,但最多只能看十天。李爱莲因家庭所累,放弃了高考选择嫁人。王全为了老婆和孩子,也在最后时刻放弃了。“后来,我进了我国北方的一座最高学府。玉阶飞檐,湖畔桃李,莘莘学子。但我的眼前始终浮动着、闪现着塔铺的一切,一切。我不敢忘记,我是从那里来的一个农家子弟。”众所周知,刘震云当年作为河南省文科状元,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但他的高考记忆,仍是一把辛酸泪。

《高考1977》始终强调的主题是:恢复高考比高考本身意义更为重要。影片在恢复知识、理性的时候也复原了人性的光辉。如老迟对高考、对知识拒斥时,更多是作为一个组织、权威发号施令,毫无人情味可言。他反对潘志友的爱情,一切从政治出发。当他被感化时,设身处地为知青们着想时,他人性的一面展现出来。对于知青来说,他不再是权威,而是一位父亲。远在上海护送小根宝骨灰的张国强没有办法报名参加高考时,他在农场替他报了名,并给张国强发了电报,催促他回来,使得张国强得以参加高考改变命运。当陈琼的政审出现问题,他又亲自去解释劝说,使得陈琼得以被录取。正是这些人性的闪光点,才使得豆瓣上有如此评价:虽然情节刻意了些,表演味儿重了些,镜头运用煽情了些,但我还是被狠狠地感动了。

众所周知,77、78级人才辈出,在政、商、学界产生许多领军人物,亲历者谈到其间的经历:不会再有哪一届学生像77、78级那样,年龄跨度极大,而且普遍具有底层生存经历。不会再有哪一届学生像77、78级那样,亲眼看到天翻地覆的社会转变,并痛入骨髓地进行过反思。不会再有哪一届学生像77、78级那样,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来读书学习——这就注定了77、78级要出人才。但背景和前提是恢复高考,使得社会公平与公正秩序得以重建,一代青年得以重新捍卫知识的尊严。

三、如何再度进入历史

《高考1977》是重大的历史事件,小人物与大时代的故事是近年来广受欢迎的讲述方式。在影片开始,除了陈琼和潘志友觉悟高之外,其他人多是普通人。如张国强,作为上海知青的头头,有着种种劣习。为了学习去偷书,为了报名绝食反抗。小根宝性格软弱,经常哭泣,却能在关键时刻舍己救人。陈三已经成家,就业,但仍和强子混在一起。

在既有的高考故事中,多是成功者回忆的青春与伤痛,典型者如衣俊卿《我的1977》,“那是一代青年人在经历了可怕的知识的荒漠、文化的荒原、精神的迷惘之后;在经历了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最直接的原始关联对于年轻心灵的磨打和拷问之后;在童年的梦想已经破灭、青春理想的天空已经被遮蔽,几近绝望之时,忽然带着狂喜的心和生命的渴望步入知识的殿堂——那永远的生命绿洲。”以诗性的语言讲述高考分界线的故事,可以说是一代人挥之不去的情感记忆。

这部电影是时隔30余年后拍摄的,很多观者是去重温父辈人的记忆。时过境迁之后,电影介入的角度、时代背景、知识结构、审美趣味也与旧时不同。除了重大历史事件,影片着重还原人性。当然,它刻意用了很多象征元素,如荒原、火车、公章,但更多刻画的,还是亲情、友情、爱情。如影片开头,就是知青们为了争取返城指标,比赛扛麻包。上海知青在张国强的带领下,势在必得。小根宝此时心理接近崩溃,主动要扛,大家都担心他身子弱,潘志友还主动要替他,但小根宝坚持自己来。之后,小根宝和张国强一直是非常侠义的感情,甚至为了救张国强牺牲了自己。虽然影片对于爱情的描写有些牵强,更多拘泥于出身论及其悲剧,甚至将潘志友、陈琼的爱情以突破禁区的方式升华,让此时的观者感到牵强。但青春就是青春、历史就是历史,没有相应的历史记忆很难真正被打动。

戴锦华曾提及当年读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自己和周围很多人会流下眼泪。甚至在传阅报纸文章时,通过女同学的啜泣声可以辨识到报纸流转到哪个房间。当时,伤痕文学的连环画上满是泪痕。而现在的人读起来更多的是觉得荒诞与矫情,很难理解那些离奇的故事、传奇的经历,甚至因为出身问题十年不理父母、不回家的行径。如何理解不同知识结构下的代际差异,如何寻求影片的老问题与新意义,成为存在的问题。

《高考1977》是教育史的胜利,知识的胜利,更应该是个体的胜利。影片从集体记忆的遮蔽中敞开,打开历史的多重维度。有的人,如小根宝,将生命留在那里。有的人,如陈琼、张国强等,通过努力,走出农场,走向更阔远的社会。有的人,如潘志友,继续留在那里,实现自己当初的诺言与使命。但他们都有了追求和讲述的权利,有了差异性,历史才显示出它的进步意义。

在大时代面前,小人物能做什么呢?或者如张国强那样毅然决然的绝食抵抗,以个体之力撼动强权;或者如一群人跑啊跑啊跑,不惜在雪地上滚着走,就是为了能乘上那辆通往考场的火车。影片通过那一份份录取通知书为故事画上完美的结局,但我们知道,现实中那些失敗者的故事并没有被讲述,人生也没有被改写。所以,当我们再度进入历史,会更多地感慨历史曾经的荒诞,以及知识与权力的谁胜谁负。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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