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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婆媳关系不和谐原因探析

2020-07-06谢鹏程

北方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寒夜婆媳关系

谢鹏程

摘要:《寒夜》是巴金现实主义创作风格趋于圆熟的力作,也是其后期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历来研究者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分析,尤其是涉及汪母和曾树生之间婆媳关系的不可调和性,基本上都倾向于从心理、精神、文化、社会、性格等多重视角进行深层次解读,而对于其他客观因素的分析目前还甚少提及,本文将尝试从经济、身体条件、生活环境、沟通方式等方面进行探讨,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做一些有益的补充。

关键词:寒夜;婆媳关系;不和谐

婆媳关系在家庭中既不同于夫妻之间的姻缘关系,又不同于母女之间的血缘关系,它是家庭中比较复杂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又在家庭中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中国的婆媳关系从古至今作为家庭结构中难以调和、微妙复杂的情感,也是社会历史中最广泛最普遍的矛盾之一,从上层贵族世家到底层的平民百姓这种矛盾无处不在,所以一直也颇受研究者的青睐,无疑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更是不胜枚举。相反,《寒夜》中关于汪母和曾树生之间的婆媳不和谐关系,基本上都倾向于从心理、精神、文化、社会、性格等多重视角进行深层次解读,[1]在经济、身体、生活环境等客观方面的探究性话语极少,而这些也恰恰是构成此现象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一、迫在眉睫的经济问题造成的婆媳关系不和谐

经济问题历来是任何家庭中无法回避的问题,尤其是传统封建社会家庭,随着男女婚姻关系的建立,婆媳共同生活在一屋檐下的生活也由此开始,并且成为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单从婆媳关系分析,如果双方都有共同的归属,就有共同的经济利益,双方也自然都希望家庭兴旺发达。这是婆媳利益一致、乐观的一面。但同时也可能引发严重的经济问题而导致婆媳关系的不可调和。比如家庭经济的管理权、经济收入的不平衡。从经济学的视角品读《寒夜》,可见汪母和曾树生之间婆媳关系的不和谐与根本的经济问题也息息相关。

(一)婆媳经济管理权之间的颠覆

《寒夜》描写的家庭是一个旧社会小家庭,在当时这樣典型的以男权文化为中心的父权制社会下,男人理应是家庭经济的主宰者,然而这个家由于汪文宣父亲的过早去世导致公公角色的缺失,因此家里的经济的支配权就一直由汪母掌管。在汪文宣长大和曾树生同居生活之后,按照旧社会的伦理观念作为婆婆的汪母经济管理大权理应荣升一级,但是事实却截然相反。汪母年轻时候虽然是“昆明才女”,算得上是有文化的女性,不过她所接受的大部分教育和知识也不过是旧时私塾学校的女德之类,所以她只能安分守己地扮演着一个家庭妇女的角色,洗衣、做饭、操持一切的家务活,偶尔给人家洗洗衣服补贴家用,基本没有过多的经济来源。而受过五四新文化熏陶的新知识女性曾树生,不仅有独立自由的思想,并且在一家银行上班,拥有独立的经济地位,能够养家糊口,解决日常开支,负担孩子就读贵族学校的费用,成为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随着现代中国社会的变迁,传统的家庭结构日趋解体,汪母深感的不仅仅是思想里不可触犯的社会道德和社会伦常遭到了质疑,而且本该属于自己掌握的家庭经济大权也伴随媳妇经济的独立受到严重的挑战和颠覆,直接威胁到自己作为婆婆的威严和地位。作品中汪文宣病中托妻子给自己存放卖命钱的时候,曾树生的一句回答:“你交给妈吧,免得她不高兴。”正是从侧面突出了汪母的这种担忧心理。再者在传统的中国家庭伦理中,涉及经济管理权方面,媳妇历来被看作婆婆权力的法定继承者,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婆婆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都会把媳妇当作自己权力的直接威胁者,更不用说当自己的经济掌控权已经发生动摇的时候了,毋庸置疑婆婆对媳妇也就不会像对其他家庭成员那样保持爱护与宽容的态度。因此,媳妇与婆婆在家庭中的关系,本来是毫无血缘的简单的脆弱关系,在种种错综复杂经济利益权力的日渐转换中变得复杂而敏感。婆媳之间理应创建的和谐共鸣关系也在经济地位急剧变化的冲击下支离破碎、荡然无存。最终不可调和的婆媳关系就愈演愈烈。

(二)夫妻之间经济管理权的颠覆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中国传统社会家庭经济伦理观念对于夫妻双方治家的理想要求。然而在汪文宣与树生的夫妻关系中,沿袭已久的传统家庭观念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作为拥有相对独立经济一方的曾树生不仅在外从事工作,而且有自己的外界交际圈,进行唱歌、跳舞、打桥牌等各种娱乐活动。她不仅不依赖丈夫、也不依赖家庭;相反,作为丈夫的汪文宣因为身体有病和自己收入微薄的双重原因反而更依赖她,而且家庭大多数事务都得指望着她。因此从经济学角度分析,当一方经济收入高于一方时,或一方有经济收入而另一方完全依赖有经济收入的一方时,夫妻关系就可能发生变化,这个变化是随着各自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的高低而变化的,妻子收入高,地位就相对比丈夫高,丈夫的收入多,丈夫就更加有权力支配媳妇。再者,在汪家担当家庭经济主要支柱的曾树生,较之于汪文宣,更加拥有阳刚气概,她自然就成了家庭问题的解决者,坦然面对生活困境,更多的时候是想办法,即便是在汪文宣面临失业危险悲观无奈之际,她依然没有动摇:“另找一个比较痛快的事情”“我可以托人设法,我不信连你现在这样的事也找不到。”虽然看起来确是几句安慰的话,言语中流露的尽是不屈服、充满鼓舞、自信的想法。独立的经济地位使得她有自己的发言权,有自己的生活圈,并积极追求自己的人生。旧时妻子以夫为纲的传统在她这里遭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这种由于夫妻经济关系的不平等导致夫妻间经济管理权的颠覆,又进一步影响了婆媳关系。封建社会男女传统角色的定位在汪母的头脑中也是根深蒂固的,在她眼里“子”应该是经济生活的中坚,是家庭的栋梁柱;儿子再穷再苦再糟糕她都能忍,都能包容,唯独不能接受被媳妇养活的事实,然而当这样的事实却真的在自己儿子身上出现时,面对体弱多病、工作不稳定又日日操劳的儿子,她又无可奈何,出于对儿子的无限爱念,她只会更加关心儿子的愁苦,心里变得更加焦虑,由此也催生了心理的落差感,当这种心理的落差感或者不平衡的情绪日积月累就会转化成一种内心的积怨,外化为对媳妇的种种不满,甚至是无限制地夸大对方的言行举止,激化婆媳之间的矛盾。

二、大相径庭的身体条件造成的婆媳关系不和谐

常言道:婆媳和,全家乐;婆媳斗,全家愁。和谐融洽的婆媳关系是每个家庭的理想,然而古往今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婆媳关系,舌头和牙齿都难免会打架,况且婆媳本就是两家人,矛盾摩擦不可避免。婆媳矛盾的产生除了个人的性格、文化、心理、习惯等重要的主观因素外,还有不可忽视的客观因素,它也和家庭成员的身体健康状况息息相关,从医学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当家庭成员身体状况都表现为良好时,婆媳关系比较稳定;反之,婆媳矛盾将呈现升温的趋势。《寒夜》中人物身体的状况明显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无疑对各自的生活和思想都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最终也会成为汪母和曾树生之间婆媳关系不和谐的间接因素。

(一)汪母和媳妇曾树生身体条件的差异

从年龄分析,婆媳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一种纵向的关系,是上一辈和下一辈之间的关系,她们的年龄差距比较大,身体的状况也大相径庭。汪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女性,曾树生正好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年轻知识女性。五十多岁的汪母身体的各方面性能都不断地衰弱,文中也多次通过汪文宣、曾树生的视角描写汪母的身体健康状况,比如:汪母替儿子缝衣服时的描写简单的几个细节“头发撒了盐似的”按常理老人除了生活操劳、穷困艰辛、年老色衰无心打扮以外,这种由精神状态反射出来的物质状态,最有可能与身体的状况欠佳有关联,而能够操持家务的汪母肯定是拥有勤劳品质,年轻时还是“昆明才女”,有一定的文化,懂得妇人之礼,不至于连基本的梳妆都不在乎,所以不排除身体不好的可能,身体状况不好的情况下,人不会花费更多心思关注自己。还有从曾树生视角观察汪母捧着饭锅进来的一系列动作描写,比如“她看见母亲那种吃力的样子”“憔悴的脸”等等,都可以看出汪母身体的衰弱和不适。加之汪母还处于更年期,情绪波动比较大。而此时的曾树生则是一名年轻知识女性,好交际,文中写道她的“脑后的头发烫得卷起”“嘴还是那样的红,眉毛还是那样的细,脸还是那样的白嫩”“身子比任何时候都动人,她丰腴并且显得年轻而富于生命力”“她的额上没有一条皱纹,还是十年前那样的年轻”“她的充满生命力的美丽的面颜”等等,从这一系列描写可见树生拥有的是一个充满活力,健康的身体。因此,年老色衰、身体不适的汪母,加之有着更年期的烦闷和啰唆,本能地对于与自己身体条件相反的人就有两种情绪:要么羡慕,要么排斥。而树生这样不务家事、善交际反而悠闲自得的新时期女性更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眼中钉,她开始是羡慕这么活力的身体,然后又感慨自己容颜消逝,最后变成极度嫉妒和排斥,婆媳关系的裂痕也逐渐扩大,这就是由身体差异所造成的心理疾病进而影响婆媳不和谐的间接性客觀因素。

(二)汪文宣和曾树生身体条件的差异

在婆媳关系调和中,儿子身处至关重要的中介位置。如果儿子的这种中介作用调度适宜,则增强婆媳之间的感情,反之,则容易成为矛盾的焦点,出现“腹背受敌”的两难困境。俗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因此在婆媳大战中身兼儿子和丈夫两重身份的男性也需要具备一个好的身体做基础,否则力不从心,还会惹上更多的麻烦,导致矛盾重重。而《寒夜》中的汪文宣在这方面的局限也间接地成为汪母和曾树生之间不可调和的婆媳矛盾的又一诱因。首先,工作的操劳、理想的破灭、家庭的困窘、精神的不舒畅等种种原因使得汪文宣这个年轻人的身体早已累垮,最后还患上了“富贵病”——肺结核,对原本拮据的家庭经济而言无疑雪上加霜,为了能挣更多的钱,善于交际,富于年轻活力的曾树生不得不做人家的“花瓶”来维持家里的日常生活开销。安于做家庭妇女的汪母对于曾树生这种频繁的“外交”偏见就更为强烈,甚至无中生有,造成不必要的口角之争。其次,身体孱弱的汪文宣精神上一直处于颓靡不振的状态,自身尚且需要人关心和照顾,哪里还会集中更多的精力来调节婆媳之间的矛盾,所以很多时候,就容易造成其中介作用的失衡,对于妻子和母亲的争吵更多采取的是默默无言态度,实际上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处处显得那般怯弱和无奈,在最后写到曾树生独自逃往兰州丢下儿子小宣,婆媳争执不可平息时,这种状况在汪文宣身上就很好地体现出来了:“你们吵吧,你们吵吧,他气恼地在心里说。”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选择了逃避,显然婆媳矛盾难以得到调解。再者汪文宣身体的虚弱,在某种程度上也使得妻子曾树生精神和生理需求得不到应有的满足,一个三十多岁的正常女人需要的是丈夫强有力的臂膀来呵护自己,陪伴自己一起努力支撑这个家庭,而汪文宣消极遁世的情绪让曾树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被疾病折磨的身体每况愈下,消解了曾树生此方面的渴望,也无意识中将妻子推向了别人的怀抱。因此又加重了汪母对媳妇的不满,“找男朋友”“做花瓶”等闲言碎语会在相互的争执中破口而出,长此以往,就导致了婆媳矛盾的恶化。

三、窒息单一的“灰色”环境造成的婆媳关系不和谐

环境与人类的生活密切相关,不仅对人的个性、智力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还对人的情绪产生影响。一般而言,优美安详的环境能促使人产生兴奋和活力,而灰色压抑的环境则让人感到烦躁和悲伤。《寒夜》中对于环境的描写主要集中在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关于社会环境层面的分析,有研究者把汪母与曾树生置于抗战期间,物价飞涨、动荡不安的社会大背景下,通过底层人物的观察来研究。[2]而在此,本文只采取自然环境方面做分析,主要通过作品中特别提到的居住环境的描写来剖析人物的内在情绪,探讨这看似简单的客观环境是如何对人物产生微妙的影响,并成为婆媳矛盾中不易发觉的负面因素。

人的情绪和行为是同周围的环境一起共进退的。《寒夜》这个小家庭的悲剧故事始终是围绕着家这个“灰色”的环境而展开,作品中汪文宣和曾树生第一次发生口角,汪文宣失落而归步入家中,就为我们呈现这样一幅画面:“屋子里这晚上显得比往日空阔、凌乱。电灯光也比往常更带昏黄色。一股寒气扑上他的脸来,寒气中还夹杂着煤臭和别的窒息人的臭气。他忍不住呛咳了两三声。”[3]由此可见,这个小住屋充满寒冷、煤臭气味,笼罩着阴郁的气氛。在此后的描写也多有类似的情景出现,比如“大门里像是一个黑洞”“漆黑的过道”“屋子这样冷、这样暗”“老鼠在走廊上跑”“房间暗而不黑”“电灯光孤寂地照着这个屋子,光线暗得很,比蜡烛的光强不了多少”“永远是灰黄的灯光”“这间阴暗、寒冷的屋子里”。足以证明这个阴冷黑暗的小屋环境,因此在这污秽的、嘈杂混乱的、灰暗的居住空间,人的情绪烦躁不安,易激动是理所当然的。对汪文宣来说其心理的怯弱、情感脆弱,神经质、忧郁、多疑、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无疑也与这些客观的因素相关联,最后导致他对母亲和妻子的吵架由无可奈何的忍耐态度变成了置之不理和逃避,婆媳的矛盾从来都没有通过他的中介作用而得以缓和,哪怕是他在面临疾病折磨的时候,这种冷战或者争吵也并未停止过。相对于婆婆而言,因为她忠于家庭妇女的职责,除了买菜,为人洗衣服,她的大部分活动范围都在这间屋子里。作为一个母亲,她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琐事、儿子疾病的折磨、自己身体的衰退等诸多的苦恼,久而久之,就会产生心理疾病:心胸狭隘、多积怨、性格怪癖等,就会对身边自己不喜欢的任何事情任何人加以抱怨、责备。以此来维护自己,从而获得所谓的精神满足。尤其是当媳妇曾树生回到家里的时候,她会莫名生闷气,无论媳妇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顺眼,老喜欢唱反调。恰好曾树生从外面回到这个阴暗的小屋,感到的不是温暖而是窒息,因此在一定的程度上也触发了她的抵触情绪。作品也多次提到她对于婆婆的反驳,如:对于结婚的看法、对汪文宣喝醉归来的解释、对自己交际往来的看法、对去兰州之行的坚定、对小宣的照顾问题等所有的矛盾都在回到家中的环境下发生。可见沉闷压抑的家庭“灰色”居住环境也间接地造成了婆媳关系的不融洽。

四、结语

综上所述,对于《寒夜》中造成婆媳关系的不和谐的原因,本文主要从经济、身体、环境三个客观因素的角度对作品进行比较与探析。这些经常被忽视的边缘因素对婆媳这种特殊人际关系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容忽视,所以笔者试图在向前人学习的基础上去探讨文本中的婆媳矛盾,希望能为此类的研究做出有益探索。

参考文献:

[1]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9.

[2]江倩.论《寒夜》中婆媳关系的描写及其社会文化内涵[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3).

[3]周立民、李秀芳、朱银宇.《寒夜》研究资料选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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