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赛《美国悲剧》中的城市、阶级与个体
2020-07-04张晓娟
张晓娟
摘要:美国现代小说的先驱西奥多·德莱塞被称为“城市作家”。《美国悲剧》对20世纪20年代美国社会中的城市、阶级与个体进行了写实、典型、深刻的描写。在《美国悲剧》中,城市成为冷漠与无情、黑暗与不公、诱惑与堕落的象征,小说体现了美国社会伦理道德的伪善性,揭示了残酷的阶级对立、悬殊的物质差距必将导致个体的精神危机与伦理失衡。
关键词:《美国悲剧》 城市 阶级 个体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09-0123-02
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认为,城市可以理解为一个独特、具有各种价值观念、由符码指涉关系及其意义形成的系统[1]。因此,文学作品中的城市书写,可以视为一个由符号构成的文本系统,能够体现出特定社会语境下的城市特征,是作家通过其作品对城市的多维社会文化解读。
在美国文学史上,西奥多·德莱塞被称为“城市作家”。城市空间意象在他的创作中至关重要,它们不仅是客观的实物存在,更体现了他对社会和人生的感悟与体验。本文结合列斐伏尔的空间批评理论解读《美国悲剧》中的城市、阶级与个体,探讨德莱塞的城市书写。
一、城市中的阶级差异与社会分层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一种产物。城市的社会属性在于它是人为的创造,而不是物质的客观存在,城市和社会关系也都是生产出来的。《美国悲剧》再现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城市生活,物质空间的差异与精神空间的失衡,构建了社会阶层之间隐形的高墙。
德莱塞以人物克莱德的生活轨迹为主线,刻画了社会下层群体与上层群体之间的阶级差距。在物质空间中,布道所、酒店、工厂、别墅、包伙公寓等城市意象,是人物活动的空间场所,更是人物社会地位、生活遭际的象征[2]。克莱德家的住宅、布道所是一幢毫无光彩的旧木屋,一片死气沉沉,坐落在到处乱七八糟的街上。克莱德初到莱科格斯时居住的包伙公寓混乱拥挤、阴暗潮湿,被烟熏的狼狈不堪,周围的树枝光秃秃地笼罩在烟尘里。克莱德所处的社会空间诉说着下层群体的悲惨处境。相比之下,上层群体占有着城市中最优越的生存空间。克莱德第一次走进堪萨斯城的格林戴维森酒店时简直目瞪口呆:“他脚下踏着的是黑白分明的方块大理石。头上是嵌着铜板、涂了彩色油漆的贴金天花板。支撑着天花板的是许多黑色的大理石柱子,简直像一座森林似的。柱子都磨得像地板那么亮,像玻璃一般光滑……柱子中间有花、有雕像,还有地毯,棕榈树,椅子和靠壁长椅,鸳鸯椅等等,都是些豪华的陈设。总之,一切光怪陆离的豪华家具,这里都应有尽有。”[3]
人物的精神空间也随着物质空间的差异变得失衡与异化。上层社会对下层社会充满排斥、轻视与鄙夷,下层社会则对上层社会表现出向往、敬畏与嫉妒交织的情感,体现出阶级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富商塞缪尔出于同情雇佣侄子克莱德当工人,但绝不给他任何特殊待遇,因为他是来干活的,而不是来探亲的,如果克莱德妄想与他们处于平等的地位,那简直就是傻瓜的想法。“他们对工人向来采取实际的观点,而不是慈善的观点。在本厂初学的人,收入越少,少到仅能糊口的程度,就越好。他们极端反对社会主义学家关于资本家剥削的学说,觉得社会上应该有一些更高的阶层,好让低阶层的人所仰慕。阶层是一定要有的,不论对什么人,亲戚也好,要是过分地照顾,就是愚蠢地破坏了社会秩序。”塞缪尔的儿子吉尔伯特也警告克莱德,要守规矩,不得干不正当的事来破坏家族形象。当克莱德被判入狱时,塞缪尔阻止亲戚帮助克莱德,认为帮助贫穷的侄子会受到上流社会的嘲讽。由此可见,城市里的资本家忙于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名门贵族只在乎自己的名誉、地位,不愿与下层社会享受同等的空间,甚至阻止、拒绝他人进入自己的领地。出身下层社会的克莱德,幻想在资本家大伯的提携下直接进入上流社会阶层,面临着如同厂房高墻一样不可逾越的障碍。
二、城市空间对个体的影响
列斐伏尔提出了社会空间的概念,他认为社会空间是一种物质的存在,是社会关系的容器。个体存在于社会空间中,是社会空间的生产者,同时又受社会空间的制约与影响。在《美国悲剧》中,社会空间对个体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不同的城市空间对人物性格及价值观的塑造。
优越的成长环境和物质空间塑造了富豪吉尔伯特高傲自负、冷漠无情、虚伪狭隘的性格。德莱赛花了大段篇幅描写吉尔伯特自我为中心、严肃实际、爱慕虚荣、傲慢骄横的性格特征,这无疑与他所处的社会空间有着密切联系:“这家人的院子里种植了各种花木,花坛新整修过,却还没开花。后面有一间大车房,左边一眼喷泉,中央是一个怀抱天鹅童子的雕像。房子右边是一组铁铸的狗追逐公鹿的雕像。这座建筑依照英国古典形式建造而又有所变通,气派庄严,令人倾倒。”相比之下,贫寒的家境与不同城市空间的变换塑造了克莱德爱慕虚荣、急功近利,而又自卑、优柔寡断的性格。克莱德出身贫寒,从最初的贫民区,到后来的豪华酒店、高级俱乐部,他渐渐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开始追求金钱和社会地位,来满足与日俱增的虚荣心。在格林戴维森酒店,克莱德第一次感受到金钱的诱惑、女性的吸引、上层社会生活的骄奢淫逸。在芝加哥联合俱乐部,社会各界的精英和风云人物身上那种大人物所特有的冷静、坚毅、沉默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克莱德。虽然只是一名服务员,克莱德认为只要自己努力模仿那些大人物的行为,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成功,没准儿哪个大人物看上了他,就能给他一个重要的职位,带他去一个从未梦见过的繁华世界。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克莱德自幼流浪、身无长处,摸爬滚打在社会最底层,根本无缘爬进上层社会的大门。
不同的社会空间会对个体的价值观产生深刻的影响。克莱德由善到恶的根本性转变,缘于大城市奢靡生活所带来的各种诱惑,最终变得分不清是非黑白,走向了犯罪的深渊。生活在贫民区的克莱德,接受着父母的淳朴教义,内心姑且能够保持善良正直,但当他辗转于都市生活、流连于高端场所,越来越受到城市文化的影响和利益熏陶,其价值观开始逐渐扭曲。因此,当克莱德的姐姐被情人欺骗、抛弃时,他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恨之入骨的,认为那个男人把他姐姐丢在一个大城市里,没留下一个钱,当真是猪狗不如。而在小说的结尾,克莱德的女友罗伯塔意外怀孕,无助的女孩希望可以通过结婚的方式来逃过这场灾难,克莱德却认为她是在平白无故地伤害他,是他获得金钱权势、社会地位的绊脚石,甚至动了谋杀的念头。因为“这么一来,他整个儿就被毁了。这一切都得丢光,丢得一无所有……凭什么她一定要毁了他的一生。凭什么要让他放弃社会地位呢?”此时的克莱德已经利令智昏,比曾经抛弃姐姐的男人更加冷漠无情、背信弃义、自私自利。
三、个体在城市空间中的迷失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发展迅速,日新月异的变化使得人们极易在城市空间和城市生活中找不到方向,迷失自我,集中体现在个体的欲望无限膨胀,无休止地追求金钱、社会地位,而传统的伦理规范与社会道德逐渐丧失殆尽。
在《美国悲剧》中,克莱德父母的布道所,象征着控制与束缚、苦难与虚伪,是他一直想要逃离、摆脱的空间;而大城市豪华的酒店、高级的俱乐部、气派的别墅,充满魔力与诱惑,是令他一直心驰神往的空间。贫穷的出身使克莱德对金钱的渴望比一般人更为强烈,他急于摆脱贫穷的家庭,想尽一切办法获取金钱与社会地位。然而,在杂货店卖汽水、到俱乐部做服务员、进工厂当工人,这些工作只够在城市底层维系最基本的生活,远不能实现他跻身上流社会的愿望。于是,克莱德将希望寄托于纽约的富商大伯塞缪尔,试图凭借大伯的名誉和地位来接近上层社会的社交圈。当克莱德驻足在富家千金桑德拉的住宅前,被这建筑的豪华气派所吸引,结识桑德拉后对其心生爱慕,幻想同桑德拉结婚而进入精英社会。他甚至发狂地推想要和桑德拉私奔。“要不是有桑德拉的父母反对,那不是天堂在等着他上去吗?桑德拉、十二号湖、社会地位、金钱、她的爱情、她的美貌。他一想到这些,桑德拉的家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只能默认并且把他们迎接到莱科格斯绚丽的家里。到了那时候,他不就跟那些上等人平起平坐了吗?天啊!”克莱德纵容自己对金钱和地位的欲望无限膨胀,甚至为此不择手段。
伦理道德的丧失,也是克莱德在城市空间中渐渐迷失自我、走向自我毁灭的重要原因[4]。在堪萨斯城的酒店当服务员时,克莱德第一次走进了妓院。在他眼中,妓院是个“闪烁着世俗的美和粗俗魅力的光芒”的天地,他对那些女人丰满而性感的身躯兴致极高,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这种性感而粗俗的美。跟这里随便哪个姑娘打交道,都不用克服心理上的不安和道德上的约束。妓院的经历激发了克莱德对女性的渴望,甚至把伦理规范与社会道德抛之脑后。他结交了善良天真的罗伯塔后,怂恿她搬出来单住,并想法设法对她进行了诱奸。罗伯塔意外怀孕时,克莱德感到恐慌,害怕因此耽誤自己的前程,极力劝说她堕胎,并且要求她独自前往医院。然而堕胎没有成功,当可怜的罗伯塔在家中饱受身心痛苦,靠幻想和克莱德结婚来度日时,克莱德却计划着与富家千金私奔,获得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社会地位,他把她视为自己通往上流社会的绊脚石。最终,他谋杀了善良无助的罗伯塔,也断送了自己的人生。
四、结语
《美国悲剧》所呈现的城市空间意象,反映出当时美国社会悬殊的贫富差距与鲜明的阶级分层,进而导致个体精神空间的失衡与异化;城市空间对个体性格和价值观的塑造有着深刻的影响;个体在城市空间中由于欲望的无限膨胀和道德伦理的丧失逐渐迷失自我。在《美国悲剧》中,城市成为冷漠与无情、黑暗与不公、诱惑与堕落的象征,小说体现了美国社会伦理道德的伪善性,揭示了残酷的阶级对立、悬殊的物质差距,最终导致个体沦为阶级社会牺牲品的必然性。
参考文献:
[1]潘可礼.亨利·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理论[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13-20.
[2]刘海奋.试论《美国悲剧》中空间意象的悲剧意味[J].作家,2012(1):58-59.
[3]西奥多·德莱赛.美国悲剧[M].赵小兰,王成云,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2.
[4]陈晞,张玉.论《美国悲剧》中克莱德的伦理选择[J].当代外语研究,2014(11):14-18.
责任编辑:张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