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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教育与文献生成视野下的东宫司经局研究

2020-07-04叶苏贤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6期

内容摘要:在古代职官制度中,司经局属于太子东宫官制体系,主要负责图书的搜求、抄写、校勘和典藏等,以供太子阅读。司经局并非中央主体藏书机构,没有秘阁、弘文馆、崇文馆那样的名气,因而较少受到关注,尤其是缺乏对司经局本身发展演变以及具体职能与和运作方式的梳理。本文从梳理司经局的发展演变入手,揭示其在教育培养太子、管理东宫典籍以及校雠、缮写、传播经书方面发挥的作用与意义。

关键词:典经局 典经坊 司经局

一.司经局的设置与演变

作为东宫太子藏书机构,司经局在名称、组织形式与人员设置上,都随着朝代的更替有所变更、继承与发展。在其正式演變成东宫机构之前,司经局的缘起要追溯到先秦的“洗马”。《韩非子》云:“勾践入宦于吴,身执干戈为吴王洗马,故能杀夫差于姑苏。”清末王先慎注解“洗马”:“古本贱役,至汉始以此名官。”[1]可见,早期的洗马是帝王出行时在仪仗队前面开道、彰显威仪的前驱侍从,身份也较为低微,类似于马前卒这样的仆役身份。

到了秦汉时期,洗马仍然是前导威仪的侍从,却和先秦时的“贱役”不同,是太子太傅、少傅的属官之一,[2]如《史记》中就有“(汲)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3]的记载。唐代杜佑《通典》补充了在不同场合下洗马的服饰要求:“(汉)安帝时,太子谒庙,洗马高山冠。非乘从时,着小冠。”[4]按,秦灭齐后,秦王为了彰显君威以示下,将齐王冠赐给近臣侍从佩戴,此为高山冠起源。汉代高山冠是中外官、谒者、仆射所佩戴的冠冕。[5]也就是说,洗马在身份上经历了两重变化,一是由仆役转为官职,二是由君王的侍从转为太子的侍从。与身份职能的转变相对应,其着装根据礼制的不同安排也更加符合礼法。

三国魏的太子冼马制度延续自前代。[6]到了晋代,对洗马的着装要求是佩戴进贤一梁冠、黑介帻,穿绛朝服。[7]所谓进贤一梁冠,是文儒者的标配,从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学弟子的帽子都是一梁。[8]这样从着装的角度可以看出,晋代太子洗马职能扩大,除了类似“谒者”掌宾赞礼仪,奉诏出使之外,还有如“秘书郎”掌管图书、释奠、讲经等职能,身份进一步向儒者文官转变。

南朝宋沿袭晋制,置太子洗马八人。[9]南齐时置一人。[10]南朝梁仍置太子冼马,但将之归在典经局的统属管辖之下。隶属于典经局的太子洗马职能重在掌管文翰,是东宫“清官”中较好的一种职位,一般由出身显贵、富有才华的人担任。梁武帝时倡导打破当时的门第限制,反对仅从甲族中挑选洗马,将选拔范围扩大到素族。短暂的南朝陈在洗马的设置上沿袭了梁代旧制。[11]

在北朝官职体系中,北魏孝文帝在太和中议定百官,“太子洗马”也在其中[12]。北齐至隋期间,出现了“典经坊”、“典经局”、“司经局”这三个名字近似的机构。经考证,这三者实际上是同一机构。由《通典》“北齐设置典经坊,有洗马二人。隋曰司经局,置洗马四人。炀帝减二人”[13]可知北齐的典经坊即为隋之司经局;又清永瑢案:“至典经局即今司经局,其名亦始于梁代云”[14],可知典经局就是司经局。如此,典经局、典经坊、司经局实际上是同一机构的异代称呼。

隋代,由东宫的门下坊统领司经局、典膳局等六局。[15]唐代太子东宫依然下设门下坊、典书坊,但唐高宗在龙朔二年(622)二月甲子对百司以及官名进行改动,将洗马改称为“司经大夫”,又将门下坊和典书坊分别改为左春坊、右春坊。龙朔三年(623),改司经局为“桂坊”,由司经大夫通判坊事,罢隶左春坊。这一系列改动到了咸亨初又复旧。[16]这里,典书坊与司经局不是同一官署的异代称呼,因为北齐典经坊归典书坊管辖[17],唐代司经局归门下坊管辖,而典书坊与门下坊是并列的上属机构,形成了“以坊统局”[18]的特色。为便于厘清,特据《隋书·百官志》[19]列图如下:

唐代司经局中官职分类增加、细化分工:“洗马掌经、史、子、集四库图籍刊缉之事,立正本、副本,贮本以备供进。凡天下之图书上于东宫者,皆受而藏之。文学掌分知经籍,侍奉文章,总缉经籍;缮写装染之功,笔札给用之数,皆料度之。校书、正字掌校理刊正经、史、子、集四库之书。”[20]其中,太子洗马置二人,职责主要是掌侍奉及经史图籍,“实为司经局长官”[21],是清官优选。清代黄本骥说:“翰林院编修、检讨之升迁,第一步为赞善,次为中允,再升为则洗马、庶子。因其皆属左右春坊,故升迁者称为开坊。翰林官开坊以后,多数皆能坐致卿贰,故无不以此为盼。”[22]可见东宫洗马一职正是文官升迁之路上的优选一环。

宋初沿唐、五代旧制,设立太子洗马,将其作为文臣迁转官阶之一。[23]辽代司经局下设太子洗马、太子文学、太子校书郎、太子正字。[24]金、元二代沿立司经局,有正司经、副司经之设。[25]明初东宫官署中的洗马、正字、文学、校书等职往往作为兼官存在,多由勋旧大臣兼任。并且与翰林官“互兼职事”。[26]洪武十五年(1382)置司经局,设洗马、校书、正字各二人。此三职之间分工明确,校书、正字辅助配合洗马的搜书、藏书工作。[27]清代分设满、汉司经局洗马各一人,由汉人洗马兼任翰林院修撰,掌管经籍图书。[28]不再设立司经局校书,且司经局正字也改由内阁中书舍人担任。[29]

要之,洗马由先秦马前卒仆役发展到秦汉成为太子东宫官职,到魏晋南北朝时衍生出掌管图书、释奠、讲经的职能,并由专门的坊局统领,至隋唐不仅成为文官升迁良选,且其上属机构司经局也构成唐代中央藏书机构的一部分,在古代宫廷藏书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自宋以后,随着皇权对储权态度的转变,作为上属机构的司经局规模受到影响,但在宫廷教育与文献生成角度来看,司经局依然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二.司经局总体职能与工作内容

由前梳理,司经局大约在唐代发展成熟,无论是规模、人员设置都臻于完善,奠定后世司经局基本格局。司经局下一般设置洗马、正字、校书、文学等官职,同时还配备了书令史、书吏、典书、楷书、掌固、装潢匠、熟纸匠、笔匠等人员,完备而多样,自成一体。主要有对太子的教育与培养之能以及对书籍文献的搜辑、缮写、刊印、保存和调阅等功能。

[12](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一十三,中华书局,2013年,第2983(太和元年,477年)、2998页(太和二十三年,499年)。

[13](唐)杜佑《通典》卷三十,中华书局,2016年,第823页。

[14](清)永瑢等奉敕《历代职官表》卷二十六,《丛书集成新编》,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6年,第29册,第七零二页。按:永瑢此案语出现在“詹事府”条下《隋书·百官志》相关引文后,对引文中出现的“坊”(春坊)的来历做了梳理,指出其名始见于《南史·徐摛传》:“摛之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并解释春坊之下的“典经局”就是清代的司经局。由于“司经局”的称呼在唐咸亨之后固定不变(参见下文),故以永瑢此条案语作依据。

[15](唐)魏征《隋书》二十八:“门下坊,置左庶子二人,内舍人四人,录事二人,主事令史四人。统司经、宫门、内直、典膳、药藏、斋帅等六局。司经置洗马四人,校书六人,正字二人。宫门置大夫二人。内直置监、副监各二人,监殿舍人四人。典膳、药藏,并置监、丞各二人。药藏又有侍医四人。斋帅置四人。”中华书局,2011年,第779页。

[16](唐)杜佑《通典》卷三十,中华书局,2016年,第823页。

[17](唐)魏征《隋书》卷二十七:“典书坊,庶子四人,舍人二十八人。又领典经坊,洗马八人,守舍人二人,门大夫、坊门大夫、主簿各一人。并同伶官西凉二部、伶官清商二部。”中华书局,2011年,第760页。

[18](清)永瑢等奉敕《历代职官表》卷二十六:“谨案《隋志》载:‘北齐典经坊洗马八人,而《通志》《通考》俱作二人,自常以史为正。其门下典书分为二坊,则左右春坊之权舆也。至梁,典经局不隶二坊,而北齐则为典书坊所领。隋唐递沿其制皆以坊统局。”《丛书集成新编》,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6年,第29册,第七零四页。

[19](唐)魏征《隋书》卷二十七、二十八,中华书局,2011年,第760、779页。

[20](唐)李林甫《唐六典》卷二十六,中华书局,1992年,第666页。

[21](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一百一十九,中华书局,2011年,第3445页。

[22](清)黄本骥《历代职官简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08页。

[23]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中华书局,2017年,第35页:“为从五品下。叙位在太子左右赞善大夫、太子中舍人之下。无职事,为文臣迁转官阶。”

[24](元)脱脱《辽史》卷四十七,中华书局,2011年,第792、793页。

[25](元)脱脱《金史》卷五十七,中华书局,2011年,第1300页:“司经,正八品。副,正九品。掌经史图籍笔砚等事。”(清)梁章钜《称谓录》卷十三,中华书局,2018年,第213页:“元有太子司经,又有副司经。”

[26](明)李东阳《大明会典》卷二百十六:“设东宫官属。有文学、中舍、正字、侍正、洗马、庶子等官,皆以勋旧大臣兼之、不別设。”“凡东宫官属、与翰林院官互兼职事。遇有讲读纂修考试等事,本府官皆预。与翰林院同。”广陵书社,2007年,第2885、2886页。

[27](明)李东阳《大明会典》卷二百十六:“洗马掌收贮经史子集刊缉图书,立正本、副本,贮本以备进览。校书、正字掌缮写装潢,并诠其讹谬调其音切,以助洗马。”广陵书社,2007年,第2885页。

[28](清)永瑢等奉敕《历代职官表七十二卷》卷二十六:“司经局洗马,满洲、汉人各一人。从五品,汉人洗马兼翰林院修撰衔,掌经籍图书之事。”《丛书集成新编》,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6年,第29册,第692页。

[29](清)王士禛《香祖笔记》:“明司经局之属有校书,有正字,今校书罢不设,正字则以内阁中书舍人改充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68页。

[30](唐)李林甫撰、(清)黄奭辑《唐明皇月令注解》,台湾艺文印书馆,1964年,第29页。

[31](唐)姚思廉《陈书》卷三十四:“瑜字干玉。少笃学,美词藻。……太建二年,太子释奠于太学,宫臣并赋诗,命瑜为序,文甚赡丽。迁尚书祠部郎中,丁母忧去职。服阕,为桂阳王明威将军功曹史,兼东宫管记。累迁永阳王文学、太子洗马、中舍人。”中华书局,2011年,第463页。

[32]孔祥林《释奠礼的发展》,《孔庙国子监论丛》,2014年00期,第9页。

[33](明)李东阳《大明会典》卷二百十六,广陵书社,2007年,第2885页。按文华殿建立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为明皇太子东宫。《明宣宗实录》卷二九零:“(天顺二年(1458年))四月乙丑,皇太子初讲学于文华殿。是后每日读书习字,常在殿之东厢,即所谓左春坊也。”

[34]谢贵安、谢盛《明代宫廷教育史》:故宫出版社,2015年,第358页。

[35]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善本丛书·明清史料丛编:(明)何乔远《名山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3149页。

[36](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四十四:“凡《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谷梁传》为小经。通二经者,大经、小经各一,若中经二。通三经者,大经、中经、小经各一。通五经者,大经皆通,余经各一,《孝经》《论语》皆兼通之。凡治《孝经》《论语》共限一岁,《尚书》《公羊传》《谷梁传》各一岁半,《易》《诗》《周礼》《仪礼》各二岁,《礼记》《左氏传》各三岁。”中华书局,2011年,第1160页。

[37](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九,中华书局,2011年,第4953页。

[38]《续修四库全书》第1384册《黄石斋先生文集》卷七,清康熙五十三年郑玟刻本,第172页。

[39](清)魏源《魏源全集》第二册,《书古微》卷八,岳麓书社,2005年,第213页。

[40](明)朱谋垔《续书史会要》,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323页:“永乐间,金问以能书荐授司经局正字……善书,得魏晋笔法。”

[41](明)张元忭《馆阁漫录》,明不二斋刻本,第92页:“永乐初以善书进,久之授司经局正字。仁宗在东宫时喜其字有格法。后坐累与黄淮杨漙系狱十年。仁宗即位,升修撰,每论时政得失,皆见采纳。”

[42](明)朱谋垔《续书史会要》,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304页:“仁宗皇帝,圣德纯成,无他嗜好,万机之暇,留意翰墨。尝临《兰亭帖》赐沈度,意法神韵,唐之太宗不能过也。”

[43](明)黄道周《黄道周集》,中华书局,2017年,第201页。

[44](清)彭定求《全唐诗》卷一百三十九,中华书局,1960年,第1411页。

[45]颜真卿《颜勤礼碑》,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初拓本。

[46]曹之《中国印刷术的起源》,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56页。

[47](后晋)刘昫《旧唐书》卷四十三、四十四,中华书局,2011年,第1848-1908页:弘文馆有楷书手三十人,典书二人,搨书手三人,笔匠三人,熟纸装潢匠九人(1848页);集贤殿有书直、写御书一百人,搨书六人,书直八人,装书直十四人,造笔直四人(1854页);秘书省有典书八人,楷书手八十人;著作局有楷书手五人(1855页);崇文馆有典书二人,搨书手二人,书手十人,熟纸匠三人,装潢匠五人,笔匠三人(1908页);司经局有楷书手二十五人,典书四人(1908页)。

[48]国立北平图书馆红格抄本微捲影印:《明宣宗实录》卷九二,第2098页。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与国别史研究专项课题《中国古代经坊研究》(19VJX090)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叶苏贤,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