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苏轼亭台楼阁记的艺术特征
2020-07-04王滋颖
【摘 要】 苏轼的亭台楼阁记是其记体散文的重要组成部分。苏轼对于亭台楼阁记类散文的书写,显现出别具一格的艺术创作技巧。文章主要从议论为主,借题发挥;结构多变、手法灵活;语言质朴、字句精工等方面来深入分析其中所表现出的审美意蕴。从而揭示出苏轼亭台楼阁记独特的艺术特征。
【关键词】 艺术特征;借题发挥;结构多变;语言质朴
亭台楼阁记来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与宫室、庙宇、楼阁有关的亭壁记。记是古代一种散文体裁,可以记述人物和事件,可以记山川风景名胜,可以记器物建筑,所以又称为“杂记”。 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指出:“金石例云:‘记者, 记事之文也。窃尝考之:‘记之名,始于《戴记》《学记》等篇。记之文,《文选》弗載,后之作者,固以韩退之《书记》、柳子厚游山诸记为体之正。”[1]亭台楼阁记则是以亭、台、楼、阁等建筑为题材,以写景状物和议论抒情为主的一种记体散文。亭台楼记作为北宋有代表性的体裁,它以独特角度反映了北宋的社会风貌,以及士人的审美追求。苏轼的亭台楼阁散文有的表现了人生哲思,有的表现作者的高雅情趣,有的体现某种政治思想以及对于民生疾苦的担忧,苏轼亭台楼阁记散文以其独特的艺术手法,或传递作者的情怀,或赞颂人物的高尚品格,体现了苏轼对于社会百态的独特感受。苏轼的亭台楼阁记在艺术上有着显著的特色。
一、议论为主、借题发挥
苏轼以前的亭台楼阁记的作品,艺术手法大多表现为叙述亭台楼阁是由于什么原因建立起来的,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掺杂着写景和抒情,抑或是描写景物,抒发情感,感物生情的同时,掺杂着议论性的语句。苏轼的亭台楼阁记在叙事、议论、抒情的同时,往往旁敲侧击,借题发挥,其中隐含着深层的道理,引发人们深思。苏轼散文突出的特点之一是视野开阔,哲思深邃,议论英发,纵横驰骋。尤其是中年后作品,涵纳儒、释、道诸家精华,将事、理、情、景、意、趣融为一体,变化视角,发为议论。[2]
苏轼的亭台阁记议论占了很大篇幅,在《醉白堂记》中苏轼以“议”为“记”, 这篇亭台楼阁记并未花费大量笔墨来叙述和描写醉白堂,而是开篇写出醉白堂命名的原因,接着由“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转入议论,将白居易与韩琦功绩作出比较,指出韩琦羡慕白居易的原因是担当天下重任,辅佐三朝皇帝,萌生告老还乡的愿望,接着作者用“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与“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有着三层内涵的排比句式比较韩琦和白居易的“有”和“无”,从而赞颂韩琦“文致太平,武定乱略……”等功绩以及“忠言嘉谋……不易其操,而道德高于古人。”的高尚节操。接着作者在“古之君子”与“后之君子”的对比之中,突出韩琦的贤明,同时对于“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的“后之君子”提出批评。紧扣醉白堂展开对比,在议论中显扬醉白堂主人的功勋。
《喜雨亭记》是苏轼在凤翔府任签判时所作,当时久旱之后降下甘霖,亭子刚好落成,便将亭子命名为“喜雨亭”,文中记叙了亭子用雨来命名的原因,从而引发出对于国计民生的深思,开篇以议论入题,论述亭子命名的原由,排比句式列举出古代三件因为发生喜事而命名的例子。第二段论述了建亭子的经过,以及雨水不至到最后下雨时的快乐。连用了排比句式,写出万民庆祝的热闹景象,第三段,运用递进的手法,写出这场春雨的作用。第四段运用排比的句式写出雨水的宝贵,运用顶针格颂赞了天子和太守的谦逊。最后的“吾以名吾亭。”与开头相互呼应,文中从开头的议论,到引用历史实例,由天气干旱,百姓收不到稻子到雨水带来的快乐,看似在简单地议论,叙述事件,却隐含着关心百姓疾苦,与民共苦乐的思想,并且在忧愁与快乐的对比中,反映对于困扰百姓现实问题的关心,以小见大,立意高远。
《凌虚台记》是凤翔太守陈希亮为了登高远望修建土台,苏轼为他写了这篇记体散文,不同于太守建造高台,让下属作文章,大多都是赞美之词,苏轼却是在字里行间流露着讥讽的意味,前两段重在叙事,最后一段着重议论,第一段文章指出了太守筑台的原由是在观山,叙述了终南山的美丽景色,写到“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3]近山却不知山,无所损害政事,但还是违背了常情,于是筑作高台以尽常情。言语间暗含的讽刺犹然可见,第二段写筑台的过程,叙写出建造凌虚台的始末,第三段作者议论纵横,说出了兴废成毁的世态。苏轼往往能在所记之事或所记之物后总结出一个道理,再以议论的方式,言简意赅地说给读者听。[4]这篇记文便是以议论为开端,在无尽的岁月长河里来看凌虚台的兴建。以宏观动态的视角来参照,有与无、虚与实之间相互转化,往日遍地的荒草,今日的凌虚台,历史上秦汉隋唐的宏伟的宫殿,今日的荒丘。古今对比鲜明,作者在议论中阐发哲理,说明今日的凌虚台最终也会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认为人事变化无常,应当追求真正不朽的人生价值。
二、结构多变、手法灵活
苏轼创作的亭台楼阁记,往往各有特色,笔法和表现方法并不单一,在章法结构方面根据具体作品的需要再不断变化,不拘泥于文章结构的固定写法,巧妙地根据行文的需要来安排结构,避免框架的束缚,在表现方法上也不断地转变。苏轼在《自评文》中指出:“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5]不同于苏轼以前的亭台楼阁记的常见结构特点,首先交代为亭台作记的原因,以及亭台的位置,叙述亭台的形貌,周围的景致以及抒发情感和议论。苏轼亭台楼阁记的文章结构则显现出变化多端,不按常规的特点。
在《超然台记》中,首段中论述人应该随遇而安,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快乐;第二段作者论述了人生在世不能被外在的物质所困,人们往往追求幸福远离灾祸,而现实恰恰是追求灾祸远离幸福;第三段叙述来密州之后的情景,简陋的住宿,萧索的景象;接着写整治园林,然后才提到了超然台,但是并未对其具体描写,而是议论联系历史,与四时的景致相联系,行文自然流畅,最后归结到此台的命名“超然”。文章在论述的过程中并未刻意地描摹刻画超然台,而是在叙述和议论中阐发哲理,强调人生的一种超然的心态。
《放鹤亭记》是苏轼贬谪徐州时所作。“鹤”成为了文章行文的核心,贯穿全文,文章的内蕴如同浪花涌流一般层层推开。首先,在文章的开头,直叙、简洁地说明了云龙山人移动居所和建造亭子的原由;其次,第二段主要围绕着鹤展开,云龙山人养鹤,并以此为乐,写鹤自由闲适地飞翔;再次,第三、四段根据经典写出鹤的气质高洁,同时又写出鹤带来的危害。同时又引出“饮酒”的事情。最后,以放鹤之歌来颂赞隐居山林的人与鹤。从一开始的养鹤,到写鹤的习性,再到相互对比着写不同人喜爱鹤的结果、好坏,最后歌颂鹤与隐士。层层递进,同时又引出“饮酒”,君王爱好饮酒,使得国家混乱,而名士隐士好饮酒却没有危害,阮籍、刘伶依靠纵酒来保全他们的真性情。从而阐发出隐士自然悠游,超逸旷达之乐。同时将写景、状物与议论结合起来浑然一体,这种文章结构与《超然台记》的结构又不尽相同,往往根据文章的需要,灵活地转化结构,方式多样,往往“随物附形”。
此外,表现手法上灵活多变。苏轼以往的亭台楼阁记往往多用正面的描写,苏轼在正面描写的同时,也会用衬笔、变笔等反面描写手法。如上文提到过的《喜雨亭记》作者开篇总述,然后分别围绕喜、雨、亭三个字来写,写“喜”时,举出历史上的“周公得禾、汉武得鼎、叔孙胜敌等事例,以此强调因循古人惯例而作此记文,同时点出文中这件与“雨”与“亭”有关的喜事,接着写出“亭”;文中叙写了建造亭子的过程与深意,同时交代亭子是在一场甘霖过后建成,借助亭子叙写了百姓和乐融融的氛围;然后写“雨”,即难得降下的甘霖使得田垄灌溉、丰收在望,作者为了突出喜悦的心情,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先写久旱无雨,百姓忧心的情境,通过“忧”来衬托“喜”,即后又写出大雨之后官吏、商贾、农夫的喜悦之情,到此为止“喜”“雨”“亭”汇合在一起,呼应开头,接着作者又笔锋一转,写出如果不下雨所带来的灾害,以突出大雨的及时和带给人们的欢乐。《古文观止》卷十一中指出:“只就‘喜雨亭三字,分写,合写,倒写,顺写,虚写,实写,即小见大,以无化有、意思愈出而不穷,笔态轻举而荡漾,可谓极才人之雅致矣。” [6]
另外,苏轼亭台楼阁记的表现手法除了比兴、比喻、用典等手法外,还使用了象征、比拟等手法,如上文提到过的《放鹤亭记》将鹤与隐士联系起来,用鹤的形象来象征隐士高洁、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品性。鹤代表了悠然自得、恬然自足的形象。使得鹤与隐士形象紧密联系在一起,赋予了鹤象征性的内涵和意义。在《墨君堂记》中苏轼称“竹”为“君”,写到“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 [7]表现竹所象征的挺拔洒脱,疏放刚劲,正直清高的操守志节以及坚忍不拔,不畏风雨,凌霜傲雪的精神,人喜爱竹,竹同时也在影响人。用竹的象征形象来赞颂人的品行高洁。称呼“竹”为“君”,将竹比拟为同道的知音良朋,竹为表现卓越的人格做出映衬。文中象征、比拟手法的运用,使得文章蕴意深刻,含蓄隽永,引人深思。
三、语言质朴、字句精工
无论是叙述具体的事物、景物,还是议论说理,都能运用简洁明快、质朴精炼的语言。敘述的事件蕴意深远,描摹风景时,语言精巧凝练,在刻画人物中,有时寥寥几笔便能突出人物特征。苏轼的亭台楼阁记篇幅不是很长,但是反映了驳杂的社会生活内容,往往用发人深省的语言阐发人生真谛。
在《墨君堂记》中作者在描写竹子所象征的高洁品行时,只用了短短的二百多字就将竹的操守、志节,文同的人格以及作者对于竹子的钟爱表现出来,语言凝练,却有深刻的寓意。苏轼在《书子由超然台赋后》指出“子由之文,词理精确,有不及吾,而体气高妙,吾所不及。虽各欲以此自勉,而天资所短,终莫能脱。至于此文,则精确、高妙,殆两得之,尤为可贵也。” [8]在语言的运用上,苏轼还善于用问答的形式,来组织文章,如《喜雨亭记》中与客人的对话,《凌虚台记》中苏轼与陈太守的对话,《放鹤亭记》中苏轼和云龙山人之间的对话,以及在有些文章中还引用了当时歌谣如《放鹤亭记》引用放鹤、招鹤之歌,这样使得文章更为生动,语言鲜活、有感染力。
另外,苏轼的生平经历对于他的亭台楼阁记散文的语言表达也会有所影响。《喜雨亭记》创作于嘉祐六年,这时的苏轼初入政坛更多地表现出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作品中亭子落成之时大雨降临,将其于百姓生计联系起来。从小处考虑到家国民生,体现了他作为地方官员对于黎民的忧心,体现在语言方面,便显得简洁明快,文字精到、质朴,与文章中所营造的欢乐祥和氛围相互协调,作者惜字如金,字字玑珠,文章只是简单地勾勒,语言没有刻意雕琢,并未有华丽的辞藻,句子的修饰成分很少,长句与短句相互协调,整句和散句交相错落,作者用质朴无华的语言表现出儒家仁厚爱民的思想。《放鹤亭记》创作于熙宁十年,苏轼贬谪徐州时所作,王安石变法之时,苏轼谈论变法弊端,所以熙宁四年到熙宁十年,苏轼一直出京任职,作品中作者提高了鹤与隐士,有出世思想,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也显得飘逸脱俗,文章的篇幅很短,几百字,却摇曳多姿,文笔似闲散,意脉却流畅而完整。最后用云龙山人旷达自适的歌结尾,有逍遥于山林之中的闲适之感。流畅清丽的语言给人一种清旷的感受。
苏轼的亭台楼阁记散文在文章结构,写作手法、语言运用等方面往往不拘一格,随着文章所要表现的主题,所要表达的思想而不断地变化,作者挥洒自如,不仅仅是对于“亭”“台”“楼“阁”这些建筑物的记叙描写,而是通过议论,阐发某种哲理。
【参考文献】
[1] 吴纳.文章辩体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41.
[12] 杨庆存.宋代散文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177.
[3][5][7][8] 孔凡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350+2069+356+2059.
[4] 田甘.苏轼记体文研究[D].沈阳:沈阳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39.
[6] 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M].北京:中华书局,1959.489.
【作者简介】
王滋颖(1994.06—)女,汉族,陕西周至人,西藏民族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汉魏六朝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