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选读
2020-07-04
《春秋左氏传》每有发论,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地《榖梁子”,《史记》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曰“贊”,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撰”,刘晒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号。史官所撰,通称史臣。其名万殊,其义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
夫论者,所以辩疑惑,释凝滞。若愚智共了,固无俟商榷。丘明“君子曰”者,其义实在于斯。司马迁始限以篇终,各书一论。必理有非要,则强生其文,史论之烦,实萌于此。夫拟《春秋》成史,持论尤宜阔略。其有本无疑事,辄设论以裁之,此皆私徇笔端,苟炫文彩,嘉辞美句,寄诸简册,岂知史书之大体,载削之指归者哉?
……
史之有论也,盖欲事无重出,文省可知。如太史公曰:观张良貌如美妇人;项羽重瞳,岂舜苗裔。此则别加他语,以补书中,所谓事无重出者也。又如班固赞曰:石建之浣衣,君子非之;杨王孙裸葬,贤于秦始皇远矣。此则片言如约,而诸义甚备,所谓文省可知者也。及后来赞语之作,多录纪传之言,其有所异,唯加文饰而已。至于甚者,则天子操行,具诸纪末,继以论曰,接武前修。纪论不殊,徒为再列。(节选自《内篇·论赞》)
《春秋左氏传》每次发表议论,都假借“君子”来表达。《公羊传》《毂梁传》称“公羊子”“毂梁子”,《史记》称“太史公”。然后班固称为“赞”,荀悦称为“论”,《东观汉记》称为“序”,谢承称为“诠”,陈寿称为“评”,王隐称为“议”,何法盛称为“述”,扬雄称为“撰”,刘昞称为“奏”,袁宏、裴子野显示自己的姓名来发论,皇甫谧、葛洪列出自己的名号来称呼。史官修撰的史书,通称为“史臣”。虽然它们的名称多种多样,本意却是一致的。一定要取便于当时人们叙述的名目,可以总称为论赞。
所谓论,是用来辨明疑惑,解释难以弄清的史实。如果所有的人都明白,当然就没有必要再讨论了。左丘明的“君子曰”,其本质意义就在于此。司马迁开始限定在各篇之末,各发表一段议论。如果事理上不是非有必要,就会勉强发表议论,史论的繁杂,正是萌芽于此。仿照《春秋》撰成史书,发论尤其应简明扼要。其中本无疑惑的事,动辄发表评论来评判,这是私自放纵笔端,盲目炫耀文采,把美妙漂亮的词句,写入史册,他们哪里知道史书的重要原则、编撰史书的宗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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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中有论赞,是希望记事不重复出现,文字简省而含义丰富。如《史记》太史公曰:看张良相貌像个美丽的女子;项羽有双瞳仁,难道是舜帝的后裔。这是另外增加言论,来补充史书记载的不详,就是所谓事情不重复的例子。又如班固“赞曰”:石建年老头白而仍为父亲洗衣,君子们批评他;杨王孙要求死后裸身下葬,比秦始皇贤德多了。这就是片言只语貌似简约,却包含了多种意思,也就是所谓文字简省而含义丰富了。到了后来,论赞的创作更多的是摘录纪传中的内容,如果有所不同,只是增加了文字上的粉饰罢了。更有甚者,天子的品德行为,已详记于本纪之末,再接着用论曰,重复前面的内容。本纪和论赞就没有区别了,只是徒劳地重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