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无用之用”对当代大学教育的启示
2020-07-04刘才琴
刘才琴
摘 要:当下社会,就业竞争激烈,导致大学生学习越来越功利化,凡事都以是否“有用”作为衡量标准。认为对未来就业“有用”的、能够立马见成效的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其他与就业无关的则一概不问、一概不学。但庄子认为有用与无用之间没有绝对的对立之分,“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用之所以有用,是因为无用之用起作用。这一观点对于当下普遍处于迷茫、焦虑的大学生来说,可谓醍醐灌顶。这提醒我们大学不仅要学习有用的知识和技能,更重要是学习那些看似“无用”的东西,这些往往能让大学生终身受益,而这种“无用之用”才是大学教育的精神本质。但是,对于庄子所提出的“无用之用”理念,历来被研究者认为是消极避世或个人主义的人生哲学,这未免有失偏颇。因此,本文将从“无用之用”的来源作为开端,从物用角度重新解读庄子的“无用之用”,最后探讨这一观点对于当下大学教育的启示。
关键词:庄子;“无用之用”;大学教育
中图分类号:G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0)06-0147-04
读书对个人发展的重要性,历史上很多教育家、思想家都曾有过精彩论述。孟子说:“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返于禽兽”。刘向说:“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读书对人能够产生重大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当今社会的普遍共识。但是当下大学生在学习时,却并非单纯追求知识和真理,更多地是将学习看作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学习动机越来越功利化。
蔡元培在就任北京大学校长时曾对大学生的学习状态进行过精彩点评,他说:“平时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1]。可谓形象概括了大学生学习时的功利性思维,时隔百年之久,也仍然适用于当今社会。这种唯分数是举式的学习,使很多大学生坚信,应该将宝贵的时间花在最“有价值”的事情上。因此,他们只读“有用”的书籍,学“有用”的知识,做“有用”的事情,凡事以是否“有用”为衡量标准,其他对未来就业“无用”的事情则不屑一顾,这是当下很多大学生学习时的一种心态。
对于此类现象,庄子“无用之用”的观点或许能够给予当下浮躁的、急功近利的年轻人一剂心灵良药。对于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无用”,“有用”与“无用”之间的关系,庄子从另外一个角度提醒我们应该做审慎思考。这也促使我们重新审视学习的目的,重新审视大学教育的目的。
一、“无用之用”的来源
“无用之用”是庄子思想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这一概念首次被明确提出是在《庄子·人间世》的结尾:“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2]。即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的用处。因此,从以上我们可以知道,“无用之用”是针对“有用之用”而提出的。
(一)大瓠之种和不龟手之药
关于何为“有用之用”,庄子以一系列故事进行了论述。《庄子·逍遥游》篇中大瓠之种和不龟手之药的故事均是对于“有用之用”的论述。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一颗大葫芦的种子,我把它种植长大,它结的果实有五石大。拿他来盛水的话,它的坚固程度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把它剖开来做瓢的话,又太大没有地方放得下。不是它不够大,而是因为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把它打碎了。……宋国有一户擅长制作不皲手药的人家,世世代代都做漂洗丝絮的事。有一个客人听说以后,请求用百金购买他们的秘方。全家人都聚集在一起商量说:‘我们世世代代漂洗丝絮,只不过才得到数金,现在把秘方卖掉一下子就能得到百金,就把秘方卖给他吧。客人得到这个秘方后,就去游说吴王。正在这个时候越国起兵进攻吴国,吴王就任命他去领兵。冬天,他们和越国军队进行水战,大败越国军队,于是吴王割地封赏了他”[2]。
(二)栎社树的故事
在《庄子·人间世》栎社树的故事中,也有关于“有用之用”的论述。
有个叫石的木匠要到齐国去,走到曲辕时,看见一棵被人们当作社神的栎树。这棵树大到能够供数千头牛乘凉,测量一下它的树干有百尺那么粗,树身高到了山头,几丈以上又生出树枝,能够用来制造船的旁枝就有十几枝。前来欣赏的人就像集市一样,但匠石却没看一眼,仍旧不停地往前走。他的弟子站在那儿看了个够,追着赶上匠石的时候说:“自从我开始拿起斧头追随您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木材,但您却没看一眼,不停地往前走,这是为什么呢?”匠石说:“停止吧,不要再说了。那是没有用的散木,用它做成船会沉没,做成棺材很快就会腐烂,做成器具很快就会被折坏,用它做成门户会流出浆来,用它做成屋柱会被虫子蛀掉,是不成材的木头,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才有如此长的寿命”[2]。
二、对“无用之用”的解读
(一)传统解读
对于这一思想,传统解读将其理解为庄子倾向于消极避世,肯定“无用”而否定“有用”,劝解世人做无用之人,以便全生免害。从而认为“有用”与“无用”两者之间是对立、矛盾的。如释德清在其著作《庄子内篇注》中提出:“此言栎社之树以不材而保其天年,全生远害,乃无用之大用。返显前之恃才妄作,要君求誉以自害者,实天壤矣。庄生轻世肆志之意,正在此耳”[3]。王博在其著作《莊子哲学》中认为:“对庄子来说,无用主要是指一种生活态度。他要隐藏自己的才能,以全生免祸”[4]。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解读多是因为在栎社树的故事中,庄子在结尾处写到“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2]。正因为栎社树是不成材的木头,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才能有如此长的寿命。因此,很多学者认为这一论述是在肯定和倡导“无用”。
(二)从物用角度的新解读
实际上将庄子全文联系起来分析可以发现,传统解读有失偏颇。
1.“有用”“无用”在于认识事物的角度不同
在匠石看来栎社树是无所可用、不成材的木头,但实际上正是因为世俗所谓的“无用”才保证了栎社树能够保全天年而不被砍伐,因此,匠石看来的“无用”对栎社树来说则是保全天年的大用。因此,所谓“有用”“无用”在于认识事物的角度、眼光、标准的不同。
从庄子对于“大而无用”的大瓠和不龟手之药的回应:“固拙于用大矣!”可以印证这一观点。在庄子看来,人们之所以觉得“无用”是因为被世俗眼光所限制,心智还未完全开放,还固拙于物用。此外,“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2]。于彼“无用”的东西于此则可能有大用,所谓“无用”与“有用”,其差别仅在于使用的方法不一样。彼之所以觉得“无用”是因为“犹有蓬之心”,即心窍不通,心智不够开阔。庄子的建议是,“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因此,看起来于彼“无用”的东西,如果换一种使用方法,于此则会发挥大用。
2.“有用”“无用”相互依存,相互转化
《庄子·外物篇》中的关于厕足之垫的故事可以体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是没有用处的”。庄子说:“知道没有用才可以谈论有用。天地不是不广大,但人所用的不过是容足之地而已。然而如果把容足以外的地方都向下挖一直挖到黄泉,那么人站的容足之地还有用吗?”惠子说:“没有用了”。庄子说:“那没有用的用处也就明显了”[2]。因此,生活中看似“无用”的东西,并非全然无用,如果没有这些“无用”作支撑,那么所谓“有用”就没有根基。
从庄子对以上故事的回应中,我们也可以知道庄子对于“有用之用”与“无用之用”的态度。“有用”“无用”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无用”的大瓠换一种使用方法可以转化为“有用”的船,“有用”的容足之地也可能会转化为“无用”。且从厕足之垫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知道“有用”源自“无用”,“有用”之所以有用,正是因为“无用”在做支撑。如果将“无用”的容足以外的地方挖掉,那么人站的容足之地将没有任何用处。
三、“无用之用”对当代大学教育的启示
从以上对庄子“无用之用”的解读中,我们可以知道,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人手里,会产生完全不同的价值,其决定因素在于人与人之间境界不同,心智不同,因而思考问题的方式也自然不同。这就是说,看似“无用”的大瓠,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待,则能够产生大用。所以,不是物本身“无用”,而是使用物的人“固拙于用大”,即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如认为大瓠只能用来盛水,除此之外,全无用处,这便是以己之见去认识事物,是带着成见或偏见去认识事物。因此,从匠石的角度来看,栎社树如果不能做成船、棺材、器具、门、屋柱,那么它就是不材之木。此时,匠石是以己之标准,以其已有的关于树木的认识去衡量栎社树,当遇到不符合这些认识的情况时,就认为其全无用处,就否定它[5]。在庄子看来,这是因为“犹有蓬之心”,即心窍不通。
(一)“有用”“无用”之间无绝对界限
庄子认为,“有用”与“无用”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有”来自于“无”[6]。从教育的角度来说,今天看起来“有用”的知识、技能,到明天可能全无用处。而当代大学生普遍追求的专业技能,如新闻学专业学生在校期间忙于学习的各种拍摄技巧、剪辑技术,在未来很轻易就能够被机器人、智能化产品所取代,这些技能不具有长远竞争力。对于新闻学专业的学生来说,最核心的能力应该是培养如何写作新闻稿,如何选择报道角度,如何采访,如何提问等,而这些都是思维方式的问题,不是技能的问题。它无法通过重复训练获得,而是需要以大量的阅读、广博的知识为基础,否则在面对一个新闻事件时,就无法从专业角度做出深入分析。因此,如果没有广博的知识为基础,这些今天看来“有用”的技能,到未来可能全无用处。
相反,也没有绝对“无用”的知识。在大学生所看来的“无用”,大多是因为此类学习无法获得短期的利益、无法立马看到成效。庄子认为,这是心智、眼界不够开阔所致,是以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偏见去认识事物,就像匠石一样,认为树木如果不能成材就是“无用”。因此,要实现“无用之用”就需要去除心中固有的标准、成见,以全新的、开放的心态去认识事物,方能发现其大用。庄子认为,“无用”之中蕴含着“有用”,此时觉得的“无用”,换一种方式则能产生大用,就像惠子的大瓠一样。惠子在看待它时是“固拙于用大”,从而觉得其“无用”。庄子则提出“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呢?而使“无用”转化为“有用”的关键就在于换一种使用方式,具体来说就是换一种思维方式,换一个角度、不带任何偏见的去认识事物[7]。因此,大学生在学习知识时不应该带有任何成见去衡量知识的效用,而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去认识和接受事物。没有绝对“无用”的知识,彼时觉得“无用”是因为受眼界所限。
(二)“有用”必须以“无用”为支撑
庄子用厕足之垫的故事告诉我们,“有用”的容足之地如果没有“无用”的厕足之地作为支撑,那么“有用”也会变得“无用”,所以,“无用之用”也很明确了。
对比欧美等教育比较发达的国家的学生可以发现,中国学生普遍缺乏审辨性思维。而这一思维模式被认为是人才培养的关键,已成为世界各国共识。中国学生在审辩性思维能力方面是极其欠缺的,这与我们的填鸭式传与受的教育模式有很大关系,它导致大部分学生只会被动接受知识灌输,不会主动思考,无法抑或不敢提出反驳。其结果就像钱学森先生所说的:”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够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而原因何在呢,“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对于这一世纪之问,除教育制度的原因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学生自身。具体来说,主要在于学习动机的不同,当下大部分学生读书是为了“谋生”而非“谋心”,学习目的功利化,凡事讲求有用,无用则摒弃。
对于这样的现象,庄子厕足之垫的故事可谓醍醐灌顶。任何的技能、技巧亦或技术,如果没有广博的知识做支撑,则没有根基,就像空中楼阁,時刻面临倒塌。处在一个技术突飞猛进的时代,仅具备技术而没有知识底蕴的学生,是没有长远竞争力的。而很多学生之所以持有功利性学习的心态,从根本上来说还是眼界不够开阔、目光短浅,即庄子所说的“犹有蓬勃之心”。而目光短浅,则是因为书读得少,不够博学。对于这一点,古人徐阶曾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只有将广泛的阅读、学习与有针对性的提问、审慎的思考相结合,才能认识真理,最终才能依此指导实践。因此,博学是第一步,是认识事物的基础,是根基。如果根基没有打牢,没有这些“无用”的基础知识做支撑,则只能看到事物“有形”的方面,无法看到“无形”的方面,就无法做到审辨性思考,无法认识真理。
(三)“无用之用”实为大用
正如蔡元培先生所说,“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地方。“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是大学之所谓为大也,此“大”体现于“内容之广泛,思想之深邃,精神之独立,思想之自由”。因此,学生在学习时应该是为学问而问,为劳动而劳动,而不是拿学问、劳动等作为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前者谓之治学,后者谓之治术,治学者可谓之大学,治术者可谓之高等专门学校,这是蔡元培先生对大学的理解。因此,大学的目的是教学生做人、治学,而非治术,这是本质区别。而治学的第一步则是博学之,即通过广泛的阅读积累广博的知识,所读之书应该是“囊括大典,网罗众家”的,而非什么“有用”读什么。
而当下大部分学生急于追求“有用”的知识、技能,其实质上是没有理解大学的精神和本质,没有意识到大学应该学什么,不知道何为“无用之用”,因此一味追求有用。在庄子看来,无论是大瓠、不龟手之药、栎社树还是厕足之地,这些常人看来“无用”的东西,在智者手里则能产生效用。“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这看起来“无用”的东西实为大用矣。
通过广泛阅读所积累的知识,可能在当下不能立马产生利益,即看起来“无用”,好像不如新学得的某项技能一样,能够依靠它直接产出作品,收获利益。但是,日积月累,所读的那些“无用之书”,会逐渐使你与别人产生差距,这个差距就在于看问题的方法和角度,即所谓思维方式的不同。它会使你眼界开阔,看问题时处在一个更高的境界之上,而不是“固着于用大矣”,摒除“蓬勃之心”。此时,你才能够像庄子一样,面对世人眼里“无用”的事物时,能够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认识它、看待它,从而发现其用处。如此,才能够真正理解何为“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读书给人的心灵的滋养,境界的提升。如此,才是真正的治学,才能使人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时做到不惑、不忧、不惧,从而具有独立之精神,思想之自由,此“无用之用”实为大用也。
参考文献:
[1]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EB/OL].(2018-07-14)[2019-11-30].http://www.sohu.com/a/241379605_232977.
[2](戰国)庄周.庄子[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
[3]释德清.庄子内篇注[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2009.
[4]王博.庄子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乐旭顺.庄子“无用之用”新解[J].理论月刊,2019(8):47.
[6]区金波.大学教育观别裁——“无”用之用[J].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7(7):120.
[7]于丹.《庄子》心得[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责任编辑:杨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