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略谈白酒
2020-07-02顾彬
顾彬
有些人鼻子非常敏感。我怕他们,因为我无法在他们前面或者后面隐藏我的爱好。我家人不允许我喝中国的白酒。在波恩如果有人偷偷地塞给我一瓶茅台或五粮液,我怎么办呢,我到地下室把它藏起来。
不过,这样不但人会孤独,瓶子会更孤独。因此地下室的酒瓶老想引诱我:快来吧,亲亲我吧,我是你最密切的朋友。好吧,我从三层的书斋跟着滴滴哒哒的声音走下去。瓶子已经开了,好像神来了,把它给我打开了。有杯子吗? 没有。瓶子不是想亲亲我吗? 那么,让它来吧。它的大口让我肚子与脚很舒服,可是危险的是瓶子喜欢吹牛,它爱给全家闻闻它美丽的味道。所以三楼家里的人马上跑下来,变成警察,把瓶子拿走,让它坐牢。吹牛与白酒、监狱为什么有这么亲密的关系呢!
白酒最紧密的朋友是忧郁(melancholy)。我是忧郁的人(homo melancholicus),因此我是喝白酒的人(homo alco-holicus)吗? 不一定。比起中国的烈酒,我更多喝的是咖啡、茶、矿泉水和牛奶。但是我经常扫兴,有时累,因此多向北京老头子学习,早上一口,中午一口,晚上一口。一天三口白酒够了吗?看看吧。白酒是药,不是酒。如果真的是酒,那么多享受它吧。一个人吗? 不会。肯定还会有一个酒徒。除了酒鬼以外我在北京不认识其他人。北京充满了二锅头与牛栏山。到处都有人不问你吃饭了吗,他们打个招呼时,问你喝了白酒吗。汕头不是这样! 它充满了功夫茶。也不错,因为它是中国最好的茶,也能让人家喝醉。
喝酒是一个哲学的问题。上一次在珠海作报告以后,有一个老师请吃饭。他手中挥一挥一瓶矿泉水。他为什么老用他的眼睛指到瓶子呢?看起来那里有一个秘密。原来他家里的人也不允许他喝白酒。他有办法吗? 一个塑料瓶帮他的忙。因此午饭时我们的幸福无人觉察地开始了。妻子们看我们喝白开水,觉得我们是她们的好孩子;我们享受烈酒,我们觉着我们是英雄。
哲学的问题呢? 我们的眼睛会骗我们,有时我们看得到的不一定是现实存在的。我老说声音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瓶子也一样,瓶子里头有另外一个瓶子。除了眼睛以外我们还是需要其他的感官,比如鼻子。如果是德国的鼻子,没用,因为德国的烈酒没有气味。德国的酒鬼最怕的是中国白酒的味道,因此我不再敢在家里开一瓶二锅头,全天下都会来要求我请客。
过去我身上都带着小酒瓶,我丢了也好,家里的人扔掉了也好,几年来我不再带了。不过,天下有记忆。过去开朗诵会,我都给听众喝我的烈酒。可是小瓶老找不到我,我身上不再会有它。上一次我跟诗人潇潇在慕尼黑的诗歌中心朗诵了我们的诗。来了一个小伙子,他求我给他喝一口中国白酒,但是我却没有了。天下失望了。那么,让大地多搞哲学吧。不存在的还是存在。问题在哪里? 我最后丢的酒瓶现在在汕头大学的水库里。听说那里的鱼总是喝醉了,不再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