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的理论渊源与实践基础

【摘 要】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的形成有其特定的理论渊源和实践基础。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的理论是其理论内核、根系基础。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统战智慧则是其外在气质、文化土壤。国民革命時期、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国内统战工作的经验和教训，为其提供了实践基础和素养。

【关键词】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理论渊源;实践基础

【中图分类号】K26;D23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6644-（2020）03-0097-09

任何一种科学思想的形成都是在一定的思想传统、历史条件、现实环境的影响和熏陶下产生的。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为遏制和击败德意日法西斯的侵略扩张，在反对国际绥靖主义、争取苏联及世界人民援助、推动英美加入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发展东方各民族反侵略统一战线等过程中形成的统一战线思想。它的主要内容包括：以必要的斗争，求必需的团结;既广泛联合，又区别对待;坚持原则性，讲究灵活性;立足自力更生，努力争取外援;坚持爱国主义基础上的国际主义;坚持国际国内两条统一战线相互配合和促进。它是在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的指导下，在吸收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统战思维及中国国内革命实践的经验教训后，形成的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和时代特征的国际统战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中国化的重要成果。学界对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渊源的研究已有一定成果，①但亦有不足之处。首先，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哪些论述直接影响了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的形成，此点尚乏足够研究。其次，在探究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形成的实践基础时，往往忽略对其国内统一战线，特别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经验的考察。本文尝试对上述问题进行分析，以期补充、拓展相关研究。

一、继承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的理论

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作为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在中国的运用与发展，之所以能够诞生于中国，先决条件就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并逐渐被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所掌握和运用。

（一）马克思、恩格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十八世纪后半叶，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原来的工场手工业逐渐被机器大工业所替代，先前狭小的国内市场已然不能满足扩大的销售需求。资产阶级为了追逐高额利润，争夺廉价劳动力和原料，扩大产品的销路，逐渐形成了资本主义的世界市场。随着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出现，各国之前的孤立、分割状态逐渐消失，而代之以文明相互依存的世界历史。对于这种情况，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①

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形成使得资本开始越出国界，而这带来的后果就是使资本主义的剥削和压迫也成为一种国际现象。1847年11月，马克思在纪念波兰起义十七周年的国际大会上便对资本主义压迫的国际性作出说明，指出：“现在存在着一种各民族资产阶级的兄弟联盟。这就是压迫者对付被压迫者的兄弟联盟、剥削者对付被剥削者的兄弟联盟。一个国家里在资产阶级各个成员之间虽然存在着竞争和冲突，但资产阶级却总是联合起来并且建立兄弟联盟以反对本国的无产者;同样，各国的资产者虽然在世界市场上互相冲突和竞争，但总是联合起来并且建立兄弟联盟以反对各国的无产者。”②可以看到，在资本主义发展比较平衡、自由竞争占统治地位的条件下，任何一国的无产阶级革命都将引发世界各国资产阶级的联合干涉与压迫。而资本主义压迫无产阶级的国际性也就决定了无产阶级解放斗争的国际性。在这种情况下，无产阶级要从资本家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就必须在反对本国资产阶级的同时与各国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夺取无产阶级革命在全球范围的胜利。同时，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只有紧密的联合起来，才能最终推翻资本主义，从而消除资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

1848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一文中正式提出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③的伟大战略口号，它集中反映了无产阶级要求国际团结、彻底解放的诉求。共同的阶级利益、共同的历史使命要求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而只有各国无产阶级的紧密团结、相互支援才能完成推翻资产阶级，完成自身彻底解放。反之，忽视无产阶级国际统一战线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则会影响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实现。1864年，马克思在《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宣言》一文中特别强调要重视各国无产阶级的团结：“过去的经验证明：忽视在各国工人间应当存在的兄弟团结，忽视那应该鼓励他们在解放斗争中坚定地并肩作战的兄弟团结，就会使他们受到惩罚，——使他们分散的努力遭到共同的失败”。④

（二）列宁“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资本主义由自由资本主义阶段发展到了帝国主义阶段，资本输出成为资本主义国家主要的对外经济侵略方式。资本主义在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后，垄断资产阶级不仅压榨各国的无产阶级，也压迫殖民地、半殖民地、附属国的人民。在这种情况下，帝国主义成为全世界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的共同敌人。因此，殖民地、半殖民地、附属国的民族解放运动既打击了国际帝国主义势力，成为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积极因素，也成为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一部分。无产阶级要取得本国及国际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必须同被压迫民族，特别是殖民地、半殖民地、附属国的人民，结成反对帝国主义及殖民主义的国际统一战线，只有这样才能孤立和战胜国际资产阶级。对此情形，1919年列宁在全俄东部各民族共产党组织第二次代表大会的报告中指出：“社会主义革命不会仅仅是或主要是每一个国家的革命无产者反对本国资产阶级的斗争。不会的，这个革命将是受帝国主义压迫的一切殖民地和国家、一切附属国反对国际帝国主义的斗争。”①因此，针对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后国际阶级斗争发生的重大变化，列宁据此提出了新的战略口号——“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②这一提法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国际统战理论。

（三）毛泽东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国际统战理论的继承与发展

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一文中提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伟大战略口号，到列宁在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后提出的“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的新口号，争取同尽可能多的同盟者建立国际统一战线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战理论的一致追求。毛泽东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理论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遵循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要结成广泛的国际统一战线理论。学界目前对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继承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的理论早有共识，但大多语焉不详、论证不力，并未深入剖析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哪些论述直接影响了毛泽东对国际统一战线的认识。

总的来讲，马克思主义有关国际统战理论的经典文章和著作，毛泽东不仅认真读过，而且对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马克思、恩格斯提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口号的《共产党宣言》，毛泽东于1919年第二次到北京期间就已读过，并由此建立起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③赣南会议后，受到党内排挤的毛泽东趁此机会埋头苦读，其中列宁提及国际统战策略的重要著作《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书中“不作任何妥协吗？”一章特别强调无产阶级政党在革命中必须将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就是他在这个时期研读的，并盛赞“这本书写得太好了”。④值得注意的是，抗战时期毛泽东不仅自己花大量时间反复研读马列著作，而且多次要求全党上下加强对马列主义理论的学习。延安整风期间，毛泽东多次将包括《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在内的书籍列为党员干部提升马列主义理论水平的学习材料。可见，毛泽东不仅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关于国际统战理论的经典著作，而且深受启发并大力宣传。

在总体肯定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是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理论的学习遵循后，还有必要深究毛泽东在哪些观点上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国际统一战线理论作了继承、发展。

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有关世界整体性的论述深刻影响了毛泽东，这成为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的立论基础。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⑤根据这一阐释，结合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世界政治、经济的大背景，毛泽东形成了对世界整体性的认识。而明确世界是一个整体，坚持世界和平不可分割正是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的立论基础。1935年12月27日，毛泽东在瓦窑堡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指出：“自从帝国主义这个怪物出世之后，世界的事情就联成一气了，要想割开也不可能了。”⑥1938年7月，毛泽东在延安同世界学联代表团的谈话中给出了他对当时世界政治的判断，即“世界和平不能分割，世界是一个整体，这是现在世界政治的特点”。①可以看到，正是受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相关论述的启发，毛泽东得出了对世界政治整体性的认识，而世界整体性的特点决定了在反抗日本法西斯侵略时有必要结成广泛的国际统一战线，这正是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的立论基础。

另一方面，毛泽东遵循列宁有关无产阶级不仅要解放本国人民，同时也要支持殖民地、半殖民地、附属国的民族解放运动的相关论述，践行 “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的号召。1939年，毛泽东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详细地论述了列宁的这一观点，指出：“列宁主义认为：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要拥护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解放斗争，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无产阶级要拥护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的解放斗争，世界革命才能胜利。白求恩同志是实践了这一条列宁主义路线的。我们中国共产党员也要实践这一条路线。”②1940年初，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运用列宁有关“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的观点，论证了在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的资助下，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中国所进行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已经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这种革命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已经不能当作世界资本主义反革命战线的同盟军，而改变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战线的同盟军了”。③

二、借鉴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统战智慧

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不仅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国际统战理论的继承与发展，而且还借鉴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统战智慧，将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中国化，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如果说马列主义国际统战理论是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的理论内核、根系基础，那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统战智慧就是其外在气质、文化土壤。

（一）借鉴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联盟”思想

虽然中国古代并没有“统一战线”的表述，但与之内涵相类似的“联盟”思想却早已有之。在多边、多角的政治环境中，联弱抗强，则可置敌于孤立，使自身立于不败之地。而国际统一战线的本质就是在国际上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盟友，最大限度孤立敌人，是故二者在目的、内容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

中国古代的联盟思想最早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部落联盟。涿鹿之战之所以蚩尤大败，就是因为黄帝部族与炎帝部族结成了部落联盟。夏朝末年，商汤率领商部族和其他反抗夏王朝残暴统治的部族同盟一齐讨伐夏桀。及至商朝末年，周武王姬发率领周与各诸侯联军起兵讨伐商纣王。战国时期，为抵挡秦国的进攻，齐国谋士苏秦游说列国，提出了“合纵”六国西向抗秦的战略思想，并最终获得了六国的响应。为拆散六国联盟，秦王采纳了谋士张仪提出的“连横”之策，用来分化瓦解六国的“合纵”联盟。由于六国本就有矛盾，又在秦国“连横”的利诱下貌合神离，“合纵”联盟终以失败而告终。“合纵连横”实质上就是当代所谓的地缘政治思想，它是春秋时期联盟战略的发展，是战国社会变动时期的特定产物，对后世统一战线及其战略策略思想的形成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东汉末年，各地豪强势力竞起而争夺地盘。隆中会面时，诸葛亮为刘备提出了著名的“隆中对策”，也即联合孙权以抗曹操的联盟计划。这正体现了统一战线的智慧，即在三角的政治关系中，较弱的两角必须结成联盟才能對抗较强的一角，从而达到保存和发展自身的目的。此外，中国古代许多典籍，如《孙子兵法》《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及各朝史志中也蕴含了丰富的统战智慧，如“围魏救赵”“三打祝家庄”等等。

可以看到，中国古代有许多“联盟”的史实体现了统一战线的思想，这些统战智慧给毛泽东开展国际统战工作以重要的启发。此外，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国际统一战线理论的深刻把握，又使得其能够灵活批判、继承、改造传统文化中的朴素统战智慧，使其具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鲜明特征。1941年皖南事变后，毛泽东便借用刘备的例子来说明对国民党内不同派别的人应当采取不同的政策。毛泽东指出：“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所确定的战略方针是‘东联孙吴，北拒曹操。曹刘是主要矛盾，孙刘是次要矛盾。孙刘的矛盾是统一战线内部的矛盾。”①因此只有抓住主要矛盾，分清主次与轻重缓急，先曹后孙才是大局为重的上策。毛泽东借古喻今，通过分析刘备兵败身亡的历史故事给大家以启示，很快统一了全党对皖南事变的认识。1942年秋，时任国民党第三十八军中共地下党统战部部长的范明奉命回延安向毛泽东汇报工作。毛泽东问范明是否读过《三韬六略》《孙子兵法》《三国演义》等中国古代经典著作，范明回答读过。接着毛泽东对范明说：“读过了好，作统战工作不但要有马列主义唯物辩证法的理论基础，还应有中国古老哲学的方法论。”②1942年11月12日，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借《水浒传》中“三打祝家庄”的典故说明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强调合法的斗争和秘密的斗争必须结合起来，从而拆散了李家庄、扈家庄和祝家庄的联盟。③

中国传统文化的肥沃土壤为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的形成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养料。為了团结更多的国家来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1936年毛泽东在与斯诺的谈话中将中共原来统称的帝国主义国家又做了区分，将其划分为资本主义民主国家与法西斯主义国家两种。经此区分，之前被中共列为打倒对象的资本主义民主国家成为国际统一战线中可以联合的国家，这样就极大程度地孤立了日本法西斯。随后，毛泽东又在与史沫特莱的谈话中表示中共不是反对一切帝国主义，而是只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苏德战争爆发后，毛泽东迅速放弃了前一阶段提出的建立国际反帝统一战线的任务，转而回归和重建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并强调“凡属反对法西斯德意日，援助苏联与中国者，都是好的，有益的，正义的”。④之前互有矛盾的东方六国为了抗秦而能结成“合纵”联盟，为了抵御曹操，刘备与孙权也能结成反曹联盟。与之相类似，毛泽东也能够针对抗战局势的变化迅速改变以往的国际统战策略，甚至之前被认为是斗争、批评的对象也能够重新争取、联合。这种不计前嫌的敌友转换、联合其他国家抗日的统战策略中就包含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联盟”思想。

（二）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而不同”理念

西周末年，周幽王的史官史伯根据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规律提出了“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⑤的观点，意指只有将不同的事物统一起来，并在其基础上实现矛盾的均衡统一才能产生新的事物，促成新的发展。反之，简单地把相同的事物叠加起来则不能产生新的事物，原有的事物也会停止发展，归于消亡。春秋时期，管子对史伯的“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表述进行简化，提出了“和乃生，不和不生”。⑥这里管子已将“和”作为体现“生”的前提了。此后，晏子又对“和”与“同”的关系作了进一步阐释。在与齐景公的谈话中，晏子对君臣关系中的“和”“同”关系解释道：“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①晏子此话意即君主认为对的，但其中有不对的成分，臣子就应该指出来;君主认为不对的，臣子就应该把其中对的部分指出来。是故国政平和而不违背礼仪，百姓没有争夺之意。晏子关于“和”“同”关系的论述实质上超出了君臣关系的范畴，成为对待一切事物的根本态度和原则。孔子在继承史伯、管子、晏子关于“和”“同”关系的基础上，将“和”与“同”辩证地联系起来，在《论语·子路》中孔子提出了“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经典表述。“和而不同”主张万事万物要保持自身特色而无须苟同，并在此基础上和谐共生，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理念之一。

统一战线本身就是“不同”的“和”，是“同”和“异”的统一体。有同无异，则无须建立统一战线。有异无同，则建不起来统一战线。求同存异，才能建立、巩固、发展、扩大统一战线。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就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而不同”理念。

在“和”的方面，在毛泽东看来，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之所以能建立起来，就是由于存在一个可以把被侵略的各个国家民族团结起来的共同利益，而这个共同利益就是反对法西斯主义，在远东则突出体现为反对日本法西斯主义。1936年，毛泽东在与斯诺的谈话中就指出日本帝国主义不仅是中国的敌人，同时也是爱好和要求和平的世界各国人民的敌人。基于反对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共同利益，抗战时期毛泽东在多种场合表述了其致力于通过广泛联合来建立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的决心。1937年，毛泽东在同史沫特莱的讲话中就指出德国和日本的侵略不仅危及中国，而且危及世界，“我以为中、英、美、法、苏五国应该赶快地联合一致，否则有被敌人各个击破之虞”。②苏德战争爆发后，毛泽东为重建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更表示凡属反对法西斯德意日、援助苏联与中国者，都是好的、有益的、正义的，极大地解放了全党同志的思想，摆脱了以意识形态划线的束缚，扩大了国际统战对象的范围。

在“不同”方面，毛泽东有关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的具体政策就是建立在对不同的国际统战对象进行区别的基础上的。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的报告中指出，必须看到国际和平阵线各国有其各不相同的情况，“第一不可忘记资本主义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的区别，第二不可忘记资本主义国家之政府与资本主义国家之人民的区别，第三，更加不可忘记现时与将来的区别”。③1940年12月，毛泽东在《论政策》中要求在国际统战工作中要区别对待不同性质的统战对象，如对苏联与资本主义各国进行区别，对英美与德意进行区别，对英美人民与其政府进行区别，对英美不同时期的政策进行区别，从而制定不同的国际统战政策。④

由上可知，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在内容方面汲取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联盟”思想，为将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国家团结起来一致反法西斯提供了理论模型。而在策略层面，毛泽东则借鉴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而不同”理念，在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的大框架下针对不同性质的国家施以不同的统战政策，这样既提升了统战效率，精准地孤立和打击法西斯分子，也进一步巩固了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继承和发展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联盟”思想与“和而不同”理念，将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中国化，形成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和时代特征的国际统战思想，从而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的思想宝库。

三、对中国共产党国内统战工作经验与教训的科学总结

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除了继承发展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的理论，借鉴吸收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统战智慧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实践来源就是对中国共产党国内统战工作经验与教训的科学总结。

（一）对大革命时期建立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经验教训的汲取

早在五四时期，毛泽东在参与、领导爱国运动中就提出了“民众大联合”的思想，这是毛泽东统战思想的萌芽和最初表现。在树立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后，毛泽东积极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工作。1923年，中共三大通过了《关于国民运动及国民党问题的决议案》，正式确定同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合作，建立革命民主统一战线即第一次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在建立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的过程中，毛泽东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统一战线理论的精髓，并将其运用于分析在中国社会中如何开展民主革命的问题。其中代表作有《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国民党右派分离的原因及其对于革命前途的影响》《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上述文章不仅从理论上论证了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统一战线的必要性、可能性，而且还阐明了诸如领导权、依靠力量（直接同盟军、间接同盟军）等统一战线的核心问题，标志着毛泽东统一战线思想的产生。

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内的新老右派势力相继抬头，加紧了反共活动。毛泽东对国民党右派保持了较高的警惕性，但当时苏联顾问和中共中央领导人却对国民党右派的进攻一再妥协退让。随着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汪精卫在武汉召开分共会议，第一次国共合作彻底破裂。当时的中国共产党尚处在幼年时期，对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缺乏深刻理解，对与统一战线相关的一系列重要问题仍不够明晰。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使毛泽东认识到，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进行民主革命，建立革命的统一战线是必然的选择。同时，在策略问题上，不能为了维护统一战线之“名”而丢领导权之“实”，必须坚持又团结又斗争，以斗争求团结。对此，毛泽东指出：“陈独秀对于反革命向人民的进攻，不是采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方针，结果在一九二七年的几个月内，把人民已经取得的权利统统丧失干净。”①

尽管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同中国国民党建立的革命民主统一战线并未涉及国际统战的内容，但其中所蕴含的统战策略、原则及失败的教训等，均对毛泽东接下来的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二）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左”倾关门主义错误的批判总结

大革命失败后，中国革命转入低潮，中国共产党面临着被反革命势力瓦解和消灭的危险。然而，当时中共党内一些人不懂得马克思主义是行动的指南而非教条，不懂得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来制定相应的方针政策，而是照搬苏联经验，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只言片语当作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结果导致在统一战线的问题上犯了严重错误。

在同“左”倾错误的斗争和在创建革命根据地、开展土地革命、建立工农政权的实践中，毛泽东的统战思想获得了新的发展。这一时期毛泽东在《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井冈山的斗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文章里，就提出了诸多同“左”倾错误领导人不同的统一战线政策。诸如指出面对敌人的封锁，边界政权须“对经济问题有一个适当的办法”，以解决小资产阶级的不安;①反对打击小资产阶级的过左政策，保护中小商人的合法收入;②提出由于人民购买力的枯竭、苛捐杂税等的压迫，“使得国货商人和独立生产者日益走上破产的道路”，而这些人是可以引起革命高潮的“干柴”。③此外，关于如何对待国民党内进步势力，毛泽东也提出了正确的统战方针。毛泽东认为福建事变的爆发为红军粉碎国民党第五次“围剿”提供了有利时机，遂向中央建议以红军主力突破敌之围攻线，突进到以浙江为中心的苏浙皖赣地区去，用这种方法，既能粉碎敌人“向江西根据地的进攻”，又能“援助福建人民政府”。④但当时的中共领导人担心红军转向敌人統治区会丢失已有的根据地，拒绝采纳毛泽东的上述建议。这一时期毛泽东初步总结了党在统一战线政策方面的经验教训，否定了党内“左”倾关门主义的错误政策，为日后开拓抗日统一战线的新局面打下了思想基础。

（三）对国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与实践的借鉴发挥

对国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与实践的借鉴与发挥，是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更为丰富、更为直接的实践基础。

1935年夏，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提出 “在无产阶级统一战线的基础上建立广泛的反法西斯人民阵线”。⑤8月1日，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草拟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比较完整地提出了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策略。12月，中共中央在瓦窑堡召开政治局会议，明确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方针。随后，毛泽东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阐述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可能性及必要性，同时也论证了中国革命同世界革命的密切关系，深入分析了国际援助对抗战胜利的必要性问题。由此可见，毛泽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与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是同时产生、互为镜鉴、相辅相成的关系，因此民族统一战线的相关实践也会深刻影响、形塑其国际统一战线思想。

在斯诺抵达陕甘宁边区之前，中共与外界几乎是一种隔离状态，现实情况决定了这一时期毛泽东的国际统战是只有思想而无实践，但毛泽东却未因缺乏“舞台”而停滞不前，因为尽管没有条件去施展其国际统战思想，但有机会去实践他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瓦窑堡会议后，为推动和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毛泽东做了大量的统战工作。从两广的桂系到山西的阎锡山，从四川刘湘到绥远傅作义、平津宋哲元，从东北军张学良到西北军杨虎城，从爱国民主人士到国民党高层，毛泽东总揽全局、运筹帷幄，写了40余封信，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⑥在毛泽东及中共其他领导人的一致努力下，1936年9月22日，毛泽东代表红军，张学良代表东北军，双方在延安正式签署《抗日救国协定》，这意味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针首先在西北得以实现。而毛泽东促成的这一西北局部抗日统一战线则为随后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奠定了基础。西安事变爆发后，毛泽东确定了和平解决的方针，迫使蒋介石停止“剿”共，联共抗日。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也标志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初步形成。这一时期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成功实践为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的形成提供了一定的实践基础。正由于有这些国内统战的实战经验，使得毛泽东在面对埃德加·斯诺、史沫特莱、托马斯·阿瑟·毕森、欧文·拉铁摩尔等人的提问时能够相对老练、提纲挈领地阐述其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

此外，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的相关策略原则也对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战思想的形成、发展提供了借鉴。毛泽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思想在国内统战实践中获得了巨大成功，积累了丰富经验。对此，毛泽东也自觉地将国内统一战线的政策经验、策略原则移植、运用到国际统一战线的构建、实施中，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适合国际特点的理论创新。具体而言，一方面，将阶级分析法运用到分析国际局势。建立统一战线的第一步就是要明确敌友，抗战时期毛泽东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法，对中国社会各阶级状况作了深入分析，并据此提出了“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反对顽固势力”①的统战策略。同时毛泽东也不失时机地将国内阶级分析法运用到国际层面，对苏联与资本主义国家、英美与德意、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与人民、法西斯主义国家的政府与人民作了区分。这种区分的意义与国内统战无异，皆有助于针对不同的统战对象施以不同的统战政策。另一方面，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还借鉴、发展了其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一些策略方法。抗战时期，毛泽东在许多文章中对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展开过论述，如《论新阶段》《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论政策》等等，这些文章对斗争与团结、统一与独立、原则性与灵活性、广泛联合与区别对待等关系作了极为精辟的论述。在开展国际统战的实践中，毛泽东熟练运用了上述这些国内统战策略，只不过根据国际统战的实际对象进行一些取舍和变通，其实质仍是一致的。

综上所述，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的理论渊源与实践基础主要是：首先，继承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统一战线的理论。如果说马克思恩格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启发了毛泽东开展革命要建立统一战线的话，那么列宁的“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则使得毛泽东更明确了中国革命的性质和意义，即革命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已成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战线的同盟军。其次，借鉴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统战智慧。如果说马克思主义国际统战理论是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的理论内核、根系基础的话，那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统战智慧就是其外在气质、文化土壤。最后，对中国共产党国内统战工作经验与教训的科学总结。换言之，国民革命时期、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及抗日战争时期的国内统战工作经验与教训，都在不同意义不同程度上为毛泽东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思想提供了实践基础和素养。

（李国亮，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