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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亦如人命薄

2020-06-30王燕飞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曹七巧情欲张爱玲

王燕飞

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读本《现代散文选读》选入了张爱玲的《更衣记》。许多学生读后,对于这位从来没有在教科书中出现过的名家卓越的修辞能力、细节的精致描述及古典与现代完美融合的语言风格感到惊叹,阅读兴趣骤增。更有不少女生模仿其语言风格在随笔中记录生活琐事,张氏语言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相对于张爱玲的散文作品,她的小说作品在人物塑造及细节把握上更表现得不遗余力,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张爱玲这个中国现代史上的重要作家向来具有独特的写作风格。与鲁迅先生“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不同,张爱玲更多地关注那个年代女性的不同命运。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张爱玲具有深厚的文学底蕴,然而父母的不睦和母亲的过分独立,给她的童年留下了深重的阴影。这种缺少亲人关爱的悲苦经历直接影响了她日后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她对女性的关注和同情;也造就了她犀利尖锐的风格——几近残忍,不留半点“柔情缱绻”。她能细致地体味她熟悉的女性世界,理智冷静地将其残酷、凄凉、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世人看,对其笔下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尤其是小奸小坏之人在她笔下更是栩栩如生。她的代表作《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正是张爱玲人物塑造的极致。

在曹七巧身上,我们看不见一点慈爱、无私、温和、善良这些中国女性所崇尚的传统品质,女性传统意识在她身上崩溃了。这主要体现在“经济”层面上的心理异化,因为曹七巧一生深受金钱的熏染,个人正常的欲求得不到满足。在为权利崇拜和金钱崇拜双重统治的社会,女性为了自身的生存,很容易被金钱锁住,从而导致女性自我的严重异化,传统意识最终走向崩溃。因为“钱是从人异化出来的人的劳动和存在的本质;这个外在的本质却统治了人,人去向它膜拜”。这种膜拜势必使女性深受其害。而人的本能欲望得不到满足,更进一步促使其传统意识全面崩溃,最后变成了“动物式的人,不是动物,所以比动物更为可怖”。一个曾经有青春的温情回忆的曹大姑娘成了阴鸷毒辣凶狠残酷的老太婆,一个麻油店老板的女儿做了官宦世家残疾贵公子的“正头奶奶”,她从寻常百姓的目光里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从曹七巧身上,我们不难发现张爱玲在描写人性上几乎是全力以赴的。

曹七巧的悲剧人生及其女性传统意识的崩溃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落魄的家世及自身的卑微心理

曹七巧曾经也是个穿着“蓝夏布衫裤,镜面乌绫镶滚”的,有着“一双雪白的手腕”的少女。她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都喜欢她。后来她也曾想象过,要是她嫁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生儿育女,日子久了多少还是有真情在的。然而命运却不是这样安排的,婚姻使她成了一个牺牲品,她被贪图金钱的娘家嫁给了富裕的姜家残废二少爷,卑微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让她在婆家根本抬不起头来。

小双抱着胳膊道:“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惯了柜台,见多识广的,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凤箫道:“你是她陪嫁来的吗?”小双冷笑说:“她也配!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二爷成天的吃药,行动都离不了人,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把我拨了过去。

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人看得上她,有些人甚至连脸面上都不太顾及,曹七巧的小姑子云泽就是其中的一位。书中有幕戏是这样的:

云泽闪过身去护着辫子,笑道:“我掉两根头发,也要你管!”七巧只顾端详她,叫道:“大嫂你来看看,云姐姐的确瘦多了,小姐莫不是有了心事了?”云泽“啪”一声打掉了她的手,恨道:“你今儿个真的发了疯了!平日还不够讨人嫌的?”七巧把两手筒在袖子里,笑嘻嘻地道:“小姐脾气好大!”

她在姜家当着所谓的二少奶奶,却因寒酸的家境和特殊的位置处处遭受奚落。不要说姜家的人,就连丫头也瞧不起她。她的不幸源于她的娘家没有钱,所以她变本加厉地渴望占有金钱。从曹七巧嫁进姜家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女性传统意识的崩溃。

畸形的婚姻及长期的本能压抑

曹七巧的婚姻本身就注定她必须压抑本能的情欲。她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然而为了钱,她只能死心塌地地服侍一个残废人。她明白自己在姜家地位低下,丈夫拖着“骨痨”的身子,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能折腾到什么时候,是万万指望不了的。所以她觉得只有最大程度地聚敛金钱,二少爷死后才能在姜家长久立足,才能使她及两个孩子衣食无忧,不被人欺负。然而本能的情欲是很难抑制的,何况还有姜家那个浪荡公子姜季泽的撩拨。他成亲那晚,当着自己新娘子的面,他也敢挑逗七巧:“嫂子并没有留过我,怎见得留不住?”明知七巧在朝他调情,“然而他仍旧轻佻地笑了一下,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脚”。他的轻佻无疑进一步激起了七巧的情欲,而他明知道七巧的苦心,却害怕事情闹大,七巧会成为他的累赘。所以七巧身心所受的煎熬和痛苦愈渐加剧,而姜季泽留给她的那点游丝一般的希望,几乎成了她对情对爱所有的幻想。种种煎熬使曹七巧为自己戴上了沉重的枷锁。她越来越意识到,只有钱,才能巩固自己在姜家的地位,才有安全感。她做所有的事情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最大程度地聚敛金钱。即便是她生活中所欠缺的情欲和金钱发生冲突,为了保住钱她还是会毅然选择舍弃她朝思暮想的姜季泽。分家的时候,七巧撒泼哭闹,为的就是跟季泽争财产,她看见“季泽冷着脸只不作声”,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丢下我们孤儿寡妇,就指望着这两个死钱过活”。七巧为了多得两个“死钱”,不惜得罪姜季泽,扑灭了自己心中的情焰。在七巧看来,情欲终究是抵不过金钱欲。

恋儿心理及安全感的缺失

发展到后来,曹七巧对金钱的占有延伸为对儿女的畸形占有,因为对儿女的占有也是一种对金钱的占有。儿子是财产的继承者,女儿若出嫁则需要一笔嫁妆,所以她不仅对他们实行经济的控制,而且使他们的感情与人身都从属于自己。她断然用极端的手段破坏了女儿的婚姻,就像当年别人毁灭她一样,亲手毁灭了亲生女儿的青春;对儿子长白则表现出了一种变态的恋儿情结,她和儿媳妇争夺长白,并且取得胜利。这是一种疯狂的情欲和金钱欲,也是一种安全感缺失的表现。她需要金钱,因为只有金钱才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这个时候,她已经丧失了所有人性,彻底成了一个阴鸷狠毒的疯子。“30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她用她沉重的枷锁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的儿子女儿都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到这里,曹七巧原先具有的传统意识彻底崩溃了,中国小说中那个魔鬼式的人物产生了。

曹七巧的悲剧,是金钱对人性的摧残。人之初的善良美好、青春年少的热情纯真,在金钱散发的诱人光辉下,渐渐失去了颜色。最后,温情脉脉的美好,都被罩在了这层可怕的、对金钱无止境的欲望下,被牢牢缚在了金钱的枷锁上。人性,人生本来的色彩,已经完全变成了金钱的色彩,污秽而且油腻不堪。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张爱玲用艺术的形式淋漓尽致地呈现了曹七巧“苍凉而复苍凉,安命而又怨命”的女性悲剧,展示了主人公女性传统意识面临崩溃的现实,给人以“凉入骨髓”般的审美感受,这正是张爱玲的勇气,也是张爱玲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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