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F2

曾月苗

在旧时光里，一切都是安闲而漫长的。或如涟漪般微微荡漾，或如巨浪般腾腾翻滚。但无论如何，这似水流年般的时光与回忆，终究都会封存在斑驳的古书里，会归迹于牧鹅女的歌声中，会成为又一段亲朋好友间聊天的谈资。无论多么卑微，抑或多么高昂，终究都会归为灰烬，烟消云散。

所以，倘若能在这略感卑微而寂寞的时光里，轻起双臂，将那犹如行云流水般的时光拥入怀中，拂一拂那陈旧得不像样子的旧照片，掸去上面的数寸灰尘，重拾那无法再重来的日子，该是多么幸运啊！

在21世纪，老式相机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在过去名号如此响亮的拍立得等，如今也已渐渐销声匿迹。时间为我们留下的只有青天，只有江月。在这样的时代里，我竟能得到一张似乎已能被叫作古董的旧照片。那是一张相馆里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边角已有些泛黄，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塑料薄膜。尽管只是小小的一张，但已弥足珍贵。不必好奇相片的主人是谁——它隐藏在我家已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小箱箧里，箱箧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我是从一堆粮票和纽扣里翻到它的。

人们往往不会珍惜自己现有的身边之物，只有当它逝去、它的价值成为永恒之时，人们才愿意去纪念它早已不复存在的价值，思索旧时光给予他们的點滴。照片的主角是爷爷和奶奶、爸爸和姑姑，时间坐标是没有我的20世纪90年代。那时爷爷奶奶都风华正茂，脸上还没有被时光雕琢过的痕迹；爸爸的头发尚也茂密，姑姑也还没有发福，他们的年龄竟跟现在的我相仿。人类不需要艳丽的色彩来表达心中的喜悦，你只需看看他们的面庞——那嘴角扬起的弧度，那新月状向上凸起的卧蚕，还有那眼角自然而然间皱起的圈圈波纹，都可以把他们的喜悦表达得淋漓尽致。四位家人紧挨在一起，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共享天伦之乐。

也许这就是青春吧。三十年前的家人们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拍照机会，在“咔嚓”一声的瞬间里，把这短暂的一刻永恒地固定了下来。他们应该不曾设想，这不经意间突然定格下来的时光，会被一直珍藏在箱箧里，一直沉淀在岁月的仓库之中，最后被他们的后代发掘，端详甚久，引发一阵思忖与感伤。

谁能知道未来有多少是喜，有多少是忧？有多少笑容可以成为长挂嘴角的幸福？有多少旧时光能一直流传至今，再次在故人心中震荡出似曾相识的轻盈与愉悦？回首看看今日之自己，亦已步入及笄之年，却不爱自拍，常自嘲身材微胖，上镜效果不佳。但如若今日之自己，仍不懂得珍惜不易之青春、片刻之容颜，不留下一点印记，待日后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之时，回首过往，竟连旧日的侧颜都不能得到一瞥，只能无力地目送旧时光迷失在历史的深海之中。那时的我，有何颜面心平气和地坐在摇椅上，坦然面对九泉之下的青春之魂呢？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改变吧。但我并不准备购买相机，也并不打算拿出手机拍照。我像手捧一颗钻石般，把那张老照片送回到那盒旧时光里，缓缓盖上盒盖，然后拿出了纸笔，一笔一画地在纸上漫无目的地勾画。

好的事物不仅需要记录，更需要珍惜。

在日复一日的璀璨落日里，我的笔尖在旧时光的浪潮中随波逐流，渐渐迷失方向，既欲玩味旧日之余晖，亦欲求索明日之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