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公园
2020-06-30傅雨箫郑实编辑孙钰芳
◎ 文、图 | 傅雨箫 郑实 编辑 | 孙钰芳
圣克劳迪特教堂前的街心小公园
从中世纪至今,巴黎一直是欧洲舞台上一颗耀眼的明星。它曾处于政治纠纷的正中央,它的统治者们也曾手握整个欧洲的命运。也正因如此,巴黎向来是社会名流的汇集之地。王室贵族、能工巧匠、政治家、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当然还有投机者,每个人都想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进而得到全欧洲的认可。是他们留下的痕迹让巴黎成为今天的样子。
十九世纪,拿破仑三世治下的巴黎被改头换面,主持这项庞大工程的,是备受争议的奥斯曼男爵。直到现在仍然有人指责他破坏了中世纪古迹,但更多的人认同他的努力。拥挤狭窄、散发着臭气的、不健康的巴黎几乎被彻底铲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雄心勃勃的、具有现代城市功能的大都市。人们的居住环境无疑更宽敞舒适了。现在的人看到那时的企划方案或许会很惊讶。奥斯曼所做的,不仅是加宽街道、改善居住环境、整治公共卫生系统,更是让巴黎成为一个散发着古典魅力的都市。
今天的巴黎比那时更加繁华喧嚣,但整个城市仍然保留着十九世纪创制的格局。巴黎的美正源于这些遵循着传统情趣修建的住宅、广场、林荫道、教堂和公共建筑。绿荫环绕、景色别致的公园也给人们提供了庇护所,让他们能暂时远离喧嚣和尘埃,暂时忘却烦恼和压力,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片刻宁静。这些绿地和森林进而也成为艺术灵感之源。印象派画家在他们青睐的光影中取景,作家则让笔下的人物在此缠绵幽会。
虽然巴黎以“百物皆贵,居大不易”著称,但在“寸土寸金”中依然可以看到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公园。最著名的几座和法国王室密切相连;另外一些是十九世纪大规模城市改造的成果;更多的则是坐落在街巷之间的一小片空场,被低矮的树丛和围栏环绕,里面简单地种上些花草,放几把长椅、一两座雕像,给周围的居民和疲惫的行人提供一个清净而典雅的休息场所。
杜伊勒斯公园:享受慵懒
杜伊勒斯花园紧邻卢浮宫,位于巴黎最核心的第一区,是巴黎东西轴主线东边的起点。在巴黎大大小小若干座公园中无疑居于首要地位。然而依据民间传说,杜伊勒斯花园是妒忌的产物。如果我们从西边的协和广场进入杜伊勒斯公园,会在马蹄形沙地的西北入口看到一尊勒·诺特尔的雕像,他是杜伊勒斯花园的建造者,也是这个关于妒忌的故事的重要人物之一。
勒·诺特尔在园艺界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他最出名的两件作品是巴黎附近的子爵城堡花园和凡尔赛宫的花园。前者是风流倜傥的法国首富富凯功名成就的象征。相传,子爵城堡的华丽铺张也为他招来杀身之祸。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因为嫉妒富可敌国的富凯,秘密设计逮捕了他。后来的档案研究表明,路易十四掌握了确凿证据,证明富凯在策划谋反,因而迅速除掉了政敌。但人们似乎还是更愿意传播一个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故事,而不去梳理复杂的政治较量。
富凯入狱后,路易十四把为他服务的班底一并“抢”过来,命令他们只能为国王服务。这其中就包括勒·诺特尔。杜伊勒斯花园是另一个让勒·诺特尔大放光彩的地方。勒·诺特尔来自园艺设计世家,他的祖父曾为凯瑟琳·美第奇服务,他的父亲效力于路易十三。勒·诺特尔更是青出于蓝,用他设计的著名的木盒树丛篱笆把花园分隔成精美的图案。放眼望去,花园像一幅平摊开的雍容华贵的刺绣。勒·诺特尔的作品被认为是天才的设计,宏大规整且精致优雅,既有理性又有美感,特别符合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品位。
杜伊勒斯公园
可惜如今的杜伊勒斯公园已经没有了当年勒·诺特尔设计的那种典雅精致的布局。巴黎公社一把大火烧毁了位于花园旁的杜伊勒斯宫,花园也随之成为无人管理的废墟。勒·诺特尔的园艺成就只留存于当年的绘画作品中。
今天的杜伊勒斯公园占据了当年杜伊勒斯宫所在的一大片地区,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它与王权的那段纠葛。整座公园的布局简单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只是从东到西被分为三个长方形的区域。其间主要就是空场上两大四小的六个水池,和一片片绿地花丛。贯穿公园的主路上也只用细沙铺地,不知晓公园历史的人会觉得自己不过是穿行在一片无名的绿荫,完全不会意识到杜伊勒斯公园在“首善之区”的显赫地位。
不过散布其间的近百件雕塑作品——无论是深浸于传统的学院派,还是二十世纪具有挑战意味的现代派作品——都在提醒我们,这是一座法国的公园:审美享受是不可或缺的。在公共生活中必须有美的事物,哪怕极其简单随意,也不能没有艺术情趣。
1960年代,担任文化部长的作家马尔罗向议会发表演说,要求把捐献来的21件法国雕塑家马约尔的作品布置在骑兵凯旋门到平台之间的骑兵花园里。在这片区域中,除了草地便是修剪齐整的树篱,其间散落着马约尔的青铜雕像。绿色是这里的主色调,或者说基本上就是唯一的色调。马约尔赋予人体以丰实健康的美感,姿态优雅舒展、线条柔和圆润,看似简单却颇为耐看。
骑兵花园中的马约尔青铜雕像作品
马约尔所追求的宁静安闲、恒久悠远,和摆放在公园西南角的罗丹的作品正相反。同样是单体青铜雕像,罗丹的人体作品表现的是挣扎痛苦、焦躁不安。他的模特必须用力拉伸筋骨、扭曲肢体,呈现一种非自然的紧张姿态,好像只有这种被撕扯得近乎断裂的肉体才能表现人的内在灵魂。
从骑兵花园向西,大道两侧以及环绕水池边的都是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古典雕像,也有古罗马作品的复制品,大多是希腊罗马神话题材。在边缘的草丛里,放置的是一些风格比较极端的当代作品。此外,我们也可以一眼认出亨利·摩尔、马克斯·恩斯特、贾科梅蒂等人个性鲜明的作品。
水池边供人休息的躺椅是不可抗拒的邀请。虽然只是很普通的圆形池子,但摆上一圈随时可以借以小憩的椅子,会让游客感受到体贴和温暖,顿时增添了出行的愉悦和舒适感。这种金属制成的可以移动椅子显然是标准化的设施,摆放在巴黎很多地方,一律漆成深绿色。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把把椅子,但在我们略感疲乏,或者想观赏街景时,与之不期而遇,会觉得它们格外可爱。
在杜伊勒斯的水池边,往椅子上一坐,便融入周围慵懒的气氛中。风云散尽的傍晚,空中渐暗的云霞和对面协和广场初亮的华灯预示着巴黎又迎来了一个喧哗的夜晚。想到宣布公园即将关闭的工作人员很快就会走来清场,更觉一刻值千金。不仅仅是春宵,夏天弥漫不散的暑气、秋冬穿林而过的冷风都变得美好起来。
卢森堡宫
卢森堡公园:一见钟情之地
卢森堡公园位于巴黎中心的拉丁区,它距离塞纳河左岸大学区很近,是当地居民休闲散步的地方。
公园内最显眼的是一座意大利巴洛克式的建筑:卢森堡宫。从十九世纪至今,它一直是法国参议院所在地,今天也可以预约参观。有时,这里还举办一些临时艺术展览。卢森堡宫旁边规模小多了的宫殿则是小卢森堡宫,参议院主席居住的地方。整个公园和两座宫殿都是亨利四世的王后玛丽·德·美第奇所建。亨利四世遇刺身亡后,美第奇辅佐幼子路易十三执政。随着新国王长大,他也越发无法容下摄政的太后。太后于是在此购置土地,兴建了卢森堡宫。因为思念家乡意大利,公园和宫殿都是按照她度过青少年时代的佛罗伦萨皮提宫修建。
十七世纪初,在宫殿尚未完成之前,美第奇太后就入住进来。可惜好景不长,在华丽的卢森堡宫居住5年后,玛丽·美第奇被儿子放逐。
现在卢森堡宫前,依然保留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对称式草坪和池塘。池塘旁边的阶梯上矗立着姿态优雅的古典雕塑。环绕草坪的树荫下,是法国历代王后及著名女性的雕像。在公园各处的草地花坛间则能看到一些文化名流的塑像,如画家德拉克洛瓦、诗人魏尔伦、作家乔治桑等。雕像是巴黎公园的灵魂所在,没有雕像就没有情调,这一点在卢森堡公园中尤其显著。
卢森堡公园中的雕像
池塘周围有很多灰绿色的金属椅子和躺椅。天气好的时候很多巴黎人和游客坐在这里晒太阳、看书。很多巴黎人对童年的回忆,就是小时候在池塘里玩长竿划帆船、在公园里看木偶戏。这项传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们长大后,也带着孩子来这里。还保留着一丝童心的成人们带着孩子围绕池塘奔跑,追逐自己的小船。园内的玩偶剧场、旋转木马也从十九世纪流传至今。
在公园的一角坐落着美第奇喷泉,也是仿制皮提宫的波波里花园的意大利喷泉样式。喷泉上的一组具有巴洛克式动感的雕像,代表着农牧神、女猎神以及罗讷河和塞纳河女神。雕像前是被树木环绕的一池清澈的净水。
洛可可画家华托作品中那些表现上层贵族罗曼蒂克生活的场景据说也是以卢森堡公园为背景的。在《悲惨世界》中,雨果将女主人公珂赛特对马吕斯的一见钟情安排在卢森堡公园。在纪德的《伪币制造者》里,卢森堡公园也是伯纳德、爱德华和奥利维数次相约相遇的地方。今天,年轻男女们也聚集在美第奇喷泉旁谈情说爱。
二战时期,德国军队占领了公园并禁止群众进入。据说,卢森堡公园的池塘差点被改造为泳池。德军显然无法认同法国人的优雅浪漫和闲情逸致。巴黎得到解放时,卢森堡公园已经是一片狼藉,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现在漫步在繁花盛开的公园,觉得那场战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蒙梭公园:人文古趣
蒙梭公园是巴黎最古老的公园之一,它的创建要追溯到法国王室的旁系家族:世袭奥尔良公爵家族。1757年奥尔良的菲利普终于甩掉宫廷的职责,开始过上安逸的隐居生活。路易十六的这位表兄此时不过三十多岁,以爱好戏剧闻名,也是演员和音乐家的著名赞助人。他对英国文化情有独钟,是英式趣味的推广者。1769年,公爵买下一块12公顷的土地并在此修建一座大型花园,他雇佣画家兼作家卡蒙泰勒作为花园的设计师,并提出明确要求:要修建一座英式花园。
虽然如今的蒙梭公园已经面目全非,但卡蒙泰勒对建造花园的理念仍在。他曾在笔记中写道:“必须要赋予花园一种魅力,让人刚一走进来时就能感受到,并通过不断更换景物让来者保持新鲜感。这会让他的灵魂渴望每天重新访问花园并拥有它。真正的(花园)艺术是要知道如何通过各种各样的景物将游客留在这里。”
有了这样一位爱好艺术的恩主,加上追求创新的设计师,蒙梭公园必定会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花园。它确实让当时的游人吃了一惊。公爵出人意料地在绿荫掩映中布置了很多“遗址”:埃及小金字塔,罗马柱廊,古代雕像,睡莲池塘,鞑靼帐篷,农舍,荷兰风车,战神的神庙,尖塔,意大利葡萄园,石窟和中世纪的废墟。为了给这些景物增添异域风情,公爵让仆人穿着东方和其他奇特的服装,并把骆驼等不寻常的动物也放养在花园中。当时的蒙梭公园很有些今天“世界公园”的意味。
可惜现在唯一可以看到的当年公爵布置的遗物就只剩下埃及小金字塔了。它孤零零地立在路边,不知情的游人路过时甚至不会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没准会以为是用哪个工程剩下的一堆灰砖随意搭放在一起。
公园中可以看到的另一件和奥尔良公爵家族相关的原物是夏特尔亭。奥尔良的菲利普又是夏特尔公爵,亭子是以他的头衔命名的。1787年,巴黎开始修建新城墙,以便向农人收税,城墙因此命名为“农人墙”。城墙正好经过公园的北部,于是便在花园中修建了一个亭子。亭子的下层作为关税办公室,上层则供公爵眺望风景。不过,奥尔良的菲利普此时已经谢世,继承头衔和产业的是其子路易·菲利普·约瑟夫。亭子采用新古典主义风格,周围有一圈多立克式圆柱,但我们今天看到圆顶是十九世纪添加的。路易·菲利普·约瑟夫在法国大革命期间非常活跃,以反对王权著称。他放弃了贵族称号,甚至投票支持处决他的伯父国王路易十六。但他最终却死在大革命的断头台上,其家产也被没收。
波旁王朝复辟后,政府将没收的财产归还了公爵家族。但在第二帝国时期,公园的一部分土地被卖给房产商盖房,因此公园的面积缩小了一半。1860年,巴黎市政府购买了公园,现在在公园里会见到很多市政府的标志。当年雄心勃勃的奥斯曼男爵在拿破仑三世的支持下对巴黎进行整体改造,公园属于重要的配套设施。蒙梭公园因此获得新生。
奥斯曼男爵首先在公园中修建了两条相交叉的宽阔主路,宽度足以行驶马车。此外,他还命人种植了异域花草。现在公园中还有很多十九世纪遗留下来的景观,常被人提及的是由著名设计师加布里埃尔·达维乌德模仿威尼斯里亚托桥修建的一座小桥。不过你如果去过威尼斯,会觉得很失望。这座桥太小巧了,很难让人联想到人声鼎沸游人如织的里亚托桥。加布里埃尔·达维乌德还为蒙梭公园的四个入口设计了四座气派又精美的铁艺大门。
上:在蒙梭公园踢足球的孩子 下:蒙梭公园的埃及小金字塔
公园的池塘边有一排柯林斯柱廊。它们原来属于巴黎的圣丹尼教堂。教堂发生火灾后被移到这里。石柱相连,环抱着椭圆形池塘一侧,虽然只延伸出半圆的一排,却给简单的一汪清水增添了一种优雅。此外,公园中还有一座文艺复兴式的拱门。它已经残缺不全,来自巴黎公社时期被毁的市政厅。穿行期间,不得不佩服法国园艺师对废旧物品的处理,古物虽残,经过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的放置,便为平常景物赋予了独特的人文气息。此外,我们还可在树丛草坪间与缪塞、古诺、肖邦等名人的雕像不期而遇。
这让我想起巴黎玛黑区的一个街头小公园。其实不过是在路边空地种了些草木,围成一片绿地。但因为摆放了废弃建筑遗留下的残迹,就平添了些许古意。我本是要去附近的博物馆,每次路过却都忍不住要走进去坐一小会儿。那些残破的雕像和灰黑的石头在繁盛的花草反衬下,更显出古雅的美。
莫奈曾多次到蒙梭公园作画。依据考证,画中的蒙梭公园是已经被分割之后的样子。莫奈对蒙梭中著名的人文点缀不感兴趣,他喜欢捕捉草丛树影,以及那些盛装出现在草木光影下的女士们。莫奈笔下的巴黎总是这么轻松悠闲,而这也正是今天我们在蒙梭公园感受到的。
肖蒙山丘公园:废墟变花园
肖蒙山丘公园位于巴黎较为边缘的第十九区,名气却丝毫不逊于前文提到的那些著名园林,可能是因为它是巴黎公园中景致变化最多样的。
肖蒙山丘公园呈月牙形,里面有多座山丘和一个圆形人工湖。人工湖中间,一座陡峭的山峰拔地而起,一片翠绿之上有一个灰白色的小亭子。登亭眺望,可以俯瞰整个公园,还能看到不远处的蒙马特高地。这片巴黎面积第五大的绿洲同样修建于拿破仑三世治下。
公园的名字源于曾占据这里的一座山丘,山中盛产的石膏和石灰石,是修建巴黎大型建筑的材料来源。此外,石材被用于出口美国。由于不断开采,这一地区的地下被逐渐挖空。更槽糕的是这里还成为污水排放地,甚至还可见到丢弃的马匹死尸,脏乱恶臭可想而知。
幸运的是,奥斯曼男爵在对巴黎的改造计划中,将这片地区设计为一座大型园林。改造工程首先从填平矿坑开始,继而用炸药“修整山体”,使之出现我们现在看到的耸立的山崖,同时在石窟洞穴中引入水流,形成一个瀑布。
肖蒙山丘公园的标志性建筑是山顶的观景亭,它是加布里埃尔·达维乌德仿效古罗马的维斯塔神庙修建的。达维乌德是奥斯曼男爵改造计划的重要参与者,巴黎留下了很多他在那一时期设计的作品。肖蒙山丘公园大门外的一座古典建筑,便是他设计的市政大厅。此外,他还为巴黎设计了统一的长椅、邮政报刊亭、围栏、灯柱和广告亭,全是深绿为主调。现在我们在巴黎大街小巷时时可以看到它们。此外,公园中一座跨越人工湖的吊桥也出自名家之手。
公园外的大街上,车辆行人来来往往,显得颇为忙碌。然而进入公园便是另一番景象:草地上,几对年轻男女平躺在草坪上仰望天空,享受日光。远处,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花草,动作不紧不慢的,看上去更像是抚弄观赏,不像是在工作。树荫下,一家三口正摊开带来的包裹,准备野餐。这是平常的一天。从十九世纪公园落成以来,巴黎人在此消磨过多少这样安闲的日子?
布洛涅森林
布洛涅森林:绿色迷宫
虽然法国一直是“绿色都市行动”的积极倡导者,巴黎在2015年还主办了有近百个国家参加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但巴黎的人均绿地面积在欧洲的都市排行中却接近垫底。柏林的人均绿地面积是269平方英尺,罗马是345,伦敦是484,而巴黎仅为62。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足以解释了为何巴黎人极为珍惜巴黎城郊的两片森林。
位于巴黎西南第十六区的布洛涅森林占据了这片富人区近一半的面积,可以说为这些“中产精英”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休闲场所。它与位于巴黎东南角的万塞纳森林遥相呼应,被誉为巴黎的“绿肺”。同巴黎这个本身就极负盛名的城市一样,布洛涅森林也是一个著名的景观。马奈、梵·高、雷诺阿等画家都描绘过这里;小仲马、福楼拜、左拉、普鲁斯特等文学家笔下的人物也在此漫步。
早在梅罗文加王朝时期,布洛涅森林就是王家猎场。此后的几个世纪,很多法国国王都把这里当作远离宫廷享受清静的退隐地。亨利二世和路易十五都曾在此修建城堡。路易十五还允许一些贵族在这里修建别墅。按说,这片森林中应当遍布着大小宫殿。可惜,除了一些残存的柱头,我们今天什么都看不到了。它们在法国大革命期间都被摧毁殆尽。
拿破仑三世决定向公众开放森林。他以伦敦的海德公园为模板,为备受工业污染之痛的巴黎输送新鲜空气。我们现在在公园中看到的古典主义建筑很多都出自这一时期的建筑师布里埃尔·达维乌德之手。
我们从巴黎市中心线坐地铁再搭乘公交车,一下车就迷失在这座巨大的绿色迷宫里。丛林里遍布着纵横交错的小路。我们原本想顺着随意的一条路走一走,但很快就放弃了。如果对植物没有特别的兴趣,小路两边的树木看上去都差不多。我只认出橡树、雪松和银杏几种最常见的树木。树林里游人稀少,越深入越难见到路人。这让我有种远离人类文明的恐慌感。所以我很快掏出手机地图,去找有人文景观的地方。巴黎的公园之所以吸引我,还是因为巴黎人营造出的雅致气息。我也建议到布洛涅森林散步的游客不要离主路太远,不然很容易迷路。
1 布洛涅森林
2 巴盖黛乐花园草坪上的孔雀
3 在巴盖黛乐城堡前散步的公鸡
4 巴盖黛乐城堡
很难想象,这样优雅又悠闲的地方会在傍晚降临时摇身一变,其阴暗的传统可以追溯到公园建立之初。在十九世纪巴黎一些著名作家笔下,森林与罪恶相连。在《交际花盛衰记》中,巴尔扎克把布洛涅森林作为构建情色陷阱的理想之所。小仲马则描写了女主人公在布洛涅森林参加的暧昧聚会。他显然不完全是虚构的。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则干脆被有些人解释为布洛涅森林中的卖淫活动。法国导演布列松的《布洛涅森林的女人们》的片名就暗示着这是一个以出卖肉体与情感为主题的故事。
如今,关于布洛涅森林夜晚的新闻依然层出不穷,我们因而也就避免了这个时间段参观。据说,这里是欧洲最大的嫖妓场所之一。打开当地新闻,会看到近几年都曾有凶杀案发生。可以说布洛涅森林就像巴黎这座城市本身,迷人,但危险。
森林内的人工湖也是拿破仑三世时期修建的,有内湖和外湖两处。内湖的小岛上有一个凉亭和一个咖啡馆。要想抵达那里,只能坐船。天气好时,总有很多人在湖中和黑白天鹅并排划船游赏。而湖边的人们则坐在草地上与他们隔水相望。巴黎人很喜欢在森林里慢跑、晒太阳、野餐、看书。
可想而知,在法国艺术作品中,森林不仅仅是巴黎生活中颓废阴暗的体现,更体现其丰富多彩的一面。左拉在《娜娜》中描述了与主人公同名的赛马如何在布洛涅森林赛马场驰骋。画家马奈的《布洛涅森林赛马场》则是对文学描述的直观再现。在福楼拜的《情感教育》中,主人公幻想着森林因暴动被封锁,以使他逃避一场决斗。而对普鲁斯特的主人公斯万,森林中流逝的春宵会带来惆怅和思念。让·雷诺阿和梵·高把画布架在不引人注目的一角,饶有兴致地描绘巴黎人溜冰和散步。影片《天使爱美丽》的小主人公被妈妈领到小湖边放生金鱼。
远离湖泊的森林深处,也藏匿着许多惊喜。僻静的小溪、娇艳的花丛、自在的鸟雀。我还在溪边看到过河狸类的啮齿类动物,自顾自地梳理胡须,完全不理睬出没在不远处的人类。我也就胆大妄为地将相机伸到它旁边,“咔嚓咔嚓”拍了很多照片。
森林中唯一收费的是巴盖黛乐花园。这是一座精心打理的小公园。里面有一些悠然散步的孔雀和公鸡,烦人的小孩子会一边叫一边追着孔雀跑。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每跑一步,长长的脖子都向前一探,仿佛一个狼狈逃窜的贵族。但孔雀好像已经习惯被打扰,它知道自己并没有性命之忧,因而疾行一段,躲开讨厌的小家伙后,便继续在花丛间漫步。
巴盖黛乐花园的主角是一座同名城堡:巴盖黛乐城堡。如果你游览过凡尔赛的小特里亚农,会觉得城堡和前面的英式花园很眼熟。它们的确都曾属于同一个主人: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巴盖黛乐城堡的修建源于一次打赌。路易十六的兄弟,未来的查理十世曾和嫂子玛丽·安托瓦内特打赌,说他可以在64天之内修建一座附带有英式花园和水上游乐功能的娱乐城堡。他赢了。不过他赢得的赌金和工程的巨额花费比较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城堡虽然不开放,但由清丽淡雅的小花组成的英式花坛还是值得一看的。
从内湖往森林深处走,有一座著名的莎士比亚花园,以经常上演莎剧著称。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那里,进去后大失所望。与通常的“剧场”不同,这里的舞台和座位都很简陋。只是一座被树木花丛围绕的草坪,其中一部分算是舞台,前面密密麻麻摆着一些折叠椅,就是观众席了。可能是因为盛夏这段时间没有演出,杂草疯长,前次演出的几个简易道具很随意丢在树篱边。显然,仅仅作为过客匆匆来此一游,是不可能尽赏其美的。如果可能,至少春夏秋冬各来一次。
布洛涅森林附近还有两座小博物馆值得顺道一去:收藏有印象派画作的马默丹—莫奈美术馆和收藏水晶珍品的巴卡拉博物馆。在巴黎众多博物馆中,这两座很有特色的小博物馆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71年,莫奈的后人将65幅莫奈的作品捐献给美术馆。马默丹美术馆因此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莫奈作品收藏馆,其中包括著名的《日出》。巴卡拉是法国的著名奢侈品品牌,从18世纪便开始生产高档水晶。巴黎的这座小博物馆里展出了各种精致的水晶制品,包括在1878年世界博览会上展出过一套具有传奇色彩的土耳其摩卡咖啡用具。
万塞纳城森林:巴黎的田园
万塞纳森林位于巴黎东南边,名气不如布洛涅森林,但它的面积是两者中最大的,有纽约中央公园的三倍大。而且从巴黎市中心去万塞纳森林也更方便一些,地铁站距公园大门更近。
万塞纳森林的自然风光也更具田园特色。森林中的三片湖泊都是自然形成的。每一个湖都被丰茂的绿植环绕。其中道斯尼尔湖中有两座小岛。岛上的观景亭是万塞纳森林的标准地标之一,经常出现在旅游推介网站上。漫步湖心小岛,温柔的清风拂过,更觉这片秀丽优美的风景是上天的礼物。
森林里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万塞纳体育场和历史悠久的巴黎万塞纳赛马场,以及一座鲜花公园和一个小动物园,是一座休闲娱乐功能完备的综合性公园。据统计,每年有一千一百万人游览万塞纳。巴黎人喜欢到这里骑自行车、划船、钓鱼、慢跑、散步、野餐、观看体育比赛和参加露天音乐会。
早在路易十五时期,这片森林便向公众开放。当时开辟的一些林荫道,现在还在使用。但森林公园真正进入巴黎市民的生活是从拿破仑三世时期开始的。奥斯曼将公园规划为英式风格,修建了宽阔的大道,将密林和三座湖连接在一起。1900年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中一些比赛项目在万塞纳体育场举行。当时参与设计的工程师还包括我们熟知的埃菲尔。目前体育馆正在为迎接2024年的奥运会进行修缮。吸引巴黎人的还有这里的赛马。巴黎万塞纳赛马场每年举办至少一千次比赛。
不过万塞纳森林的亮点是位于其边缘地带的万塞纳城堡。这是法国唯一幸存的王室居住过的中世纪城堡,拥有目前遗留下来的全欧洲最高的城堡主楼。
城堡作为王室驻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国王路易九世。在这位国王继位之前,这里只有为法国王室偶尔休憩打猎而修建的“寄宿处”。路易九世喜欢偕家眷一起到万塞纳城堡长住。除了巴黎斯德岛中的王宫(也就是后来的巴黎古监狱)之外,路易九世在万塞纳住的时间最长。这里由此成为王家寓所。
为了巩固自己的王权,路易九世花巨额购买了耶稣受难时戴的荆冠和十字架的残片。1241年,这些圣物到达巴黎,路易九世为此下令在斯德岛中的王宫旁兴建皇家礼拜堂,以便永久展示和保存这批圣物。在礼拜堂修建的六七年间,这些圣物被保存在万塞纳城堡。而在圣物移藏到皇家礼拜堂之后,仍有一部分珍藏于此。从此,法国王室对万塞纳城堡更加重视。很多王后在此分娩,多个国王在此降生。仅1320年~1348年间的14个王子中,就有6个生于万塞纳城堡。这里也见证了很多重要的王家会议、法庭审理、妥协和密谋,包括导致百年战争爆发的一些政治决策。
万塞纳城堡
万塞纳城堡经过多年的不断修缮,现在遗留下来的是一片古建筑围成的长方形庭院。其中最壮观的是建于十四世纪的古堡主楼。中世纪砖石建筑,墙体厚重坚实,窗户都很小,看上去古朴雄浑、威严跋扈。遥想当年,周围都是农田荒地和平民居住的矮小房舍。平缓的大地上,人们仰头望去,对城堡代表的权力和财富怎能不充满渴望和敬畏。
路易十四将宫廷迁到凡尔赛后,万塞纳城堡渐渐荒败,主要用途变为监狱。这里囚禁过很多著名的囚徒。这无疑也增加了游客参观城堡的兴趣。
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因为信奉新教,在继承王位之前,曾被禁于此。十七世纪,路易十四认为他的财政大臣富凯密谋反叛,设计逮捕了他,将他囚禁在这里。百科全书的主要组织者、编撰者狄德罗因为撰写了攻击教会的小册子被捕,曾关押在这里。性虐的代表人物之一萨德侯爵也是在这里写下了骇人听闻的作品。
第一个被葬于先贤祠的米拉波曾被判处死刑,他的家人为他搞到了国王的监禁令,得以逃脱一死,被囚禁在这里42个月。他写下了著名的《监禁令和国家囚犯》。这本书的出版引起了公众对司法不公的声讨,万塞纳城堡和巴士底狱由此成为政治迫害的象征。大革命期间巴士底狱被毁跟此有绝大关系,但万塞纳城堡因为距巴黎中心较远而幸存。因此在1784年,万塞纳城堡停止关押犯人。但囚禁过路易十六和王后的巴黎古监狱很快成为王家朝圣地。拿破仑便命令所有囚禁在巴黎古监狱的囚犯转移到万塞纳城堡主楼。
主楼对面的宫殿礼拜堂是弗朗索瓦一世下令修建的。但真正的执行者是他的继承人亨利二世和王后凯瑟琳·美第奇。教堂的拱顶上装饰的H和K,代表他们。宫殿礼拜堂完全模仿巴黎圣礼拜堂的样式,唯一不同的是,宫殿礼拜堂只有一层,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华丽。
十九世纪初,发动政变反对拿破仑的昂吉安公爵被带到城堡东南墙外处决。路易十八复辟后,将公爵视为抗争英雄,把他的遗骸移入礼拜堂并建立了纪念碑。路易·波拿巴政变上台后,希望淡化公爵被处死一事,想把公爵墓再移出礼拜堂,遭到反对。公爵的声名不过是后世弄权者的工具。
依据史料记载,公爵被处决的地点以西100米远,是处决巴黎公社社员的地方。1870年,万塞纳城堡是唯一真正抵抗普鲁士军队围攻巴黎的堡垒。法国军队总部曾设立在这里,但面对普军凶猛的进攻,不堪一战的法军很快就后撤。巴黎随之沦陷。第二年,巴黎公社占据了城堡。一开始,巴黎公社社员拒绝和谈。但当巴黎的起义成员被枪决于拉雪兹神父公墓后,城堡的社员接受条件投降,却依然被处决。
法国经历的上一次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里又被异族占领,德军将其作为要塞和监狱。第一个在巷战中被俘的巴黎抵抗组织成员在这里被枪杀。1944年,在夺回巴黎的战斗中,德军在此顽抗,爆炸导致主楼南边的国王厅和王后厅一部分城墙被毁。
今天,所有残酷事件的遗迹都被修复,只留下一些简单的纪念物。主楼和礼拜堂为迎接游人按照中世纪的风格修葺一新,静立于晴空下。
万塞纳森林
维莱特公园中的国家科学技术和工业展览馆
维莱特公园中所有建筑都是鲜艳的朱红和作为衬托的灰色
维莱特公园中的巴黎爱乐乐团所在地
维莱特公园:巴黎的未来?
1982年,法国政府发起一项设计竞赛,征集设计师们对新世纪公园的设想。在众多预案中,伯纳德·屈米的设计脱颖而出。最终,设计方案落实于维莱特公园,并作为纪念法国大革命两百周年的工程之一。
这片位于巴黎东北部的区域曾在奥斯曼男爵的城市改造项目中作为一座大型屠宰场。到二十世纪后期,它被闲置下来。与上文提到的其他公园相比,维莱特公园的树木并不茂密,花草也不多,但由于它是巴黎面积第三大的公园,同样位于巴黎近郊,也被看作是一个新开辟出来的“绿肺”。
维莱特公园的“人工痕迹”极为鲜明。伯纳德·屈米的设计是打破传统的“公园”的概念,将之修建成一个新型的小城。整片地区没有围墙,便于行人通过的步行道贯穿其中;不同功能的建筑散布其中,但都具有相似的元素:所有建筑都是鲜艳的朱红和作为衬托的灰色。公园的北面坐落着国家科学技术和工业展览馆,南面则有一座音乐城,是巴黎爱乐乐团所在地。
和曾经努力保持古典气息的巴黎其他公园相比,维莱特公园确实显得非常“现代”,很多专家发表文章分析维莱特公园建筑和布局的含义,称其为二十一世纪的公园,代表了巴黎的未来。说实话,我不知道一百年、五十年之后,甚至十年之后人们的趣味会不会改变,是不是依然觉得裸露的钢筋、扭曲的雕像、没有装饰的平面很美。巴黎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只能让时间来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