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讲另一种语言
2020-06-29劳拉·J.斯奈德丁占罡
劳拉·J.斯奈德 丁占罡
1674年,安东尼·范·列文虎克第一次看到所观察的微生物后,给伦敦皇家学会写了一封长信,宣布这一激动人心的发现。信是用荷兰语写的,所以皇家学会聘请一位翻译将这位科学家的信译成英文,以便向会员宣读来信内容,并将部分译文刊发在学会的《自然科学会报》上。作为世界上最早的一大科学期刊,该出版物当时要寄给欧洲各地的科学家,大家都热切期盼,把它视为新发现的主要消息来源。每月寄给自己的那期到达代尔夫特后,列文虎克都不得不去求教一位懂荷英双语的熟人,并借助荷英词典来了解期刊内容,包括有关自己的发现的研究报告。
2直到最近,满满一书架的外语词典还都是科学家百宝箱的重要组成部分。迈克尔·D.戈尔丁在其著作《科学的巴别塔》中提醒我们,科学向来是全球性的,但科学的语言并非如此。虽然现在英语是科学界的通用语言,但在过去,法语、德语、拉丁语、俄语和荷兰语等许多语言都曾用来交流科研成果。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戈尔丁先生向我们讲述了在“多语世界”里做科研是一番怎样的情形,并以精妙的笔触探讨了英语的统治地位是如何形成的。
3科学语言多种并存,让人很难跟进其他科学家的工作进展,有时几乎无法确认谁是某一发现的第一人。戈尔丁先生讲到,1869年德米特里·门捷列夫提出了化学元素周期系——这也许是那个时代无机化学中最重要的发现,他还创立了如今所知的“周期表”,此后在一本俄语期刊上宣布了自己的发现。他也把论文摘要发给了圣彼得堡的化学教授弗里德里希·康拉德·拜尔施泰因,因为后者创办的化学期刊就是出版俄语论文的德文译本的。拜尔施泰因请人将门捷列夫的摘要译为德语,并将译文寄给了他在德国的出版助理洛塔尔·迈尔。
4当时,化学家迈尔已经通过独立研究得出了与门捷列夫相似的结果,所以一开始他深感绝望,以为自己的成果被别人抢先发表了。但仔细阅读后,他发现门捷列夫主张的是“性质的相(stufenweise)变”,这与迈尔自己得出的“周期性(periodische)變化”结果是不一样的。
5迈尔不知道的是,门捷列夫事实上用的就是俄语的“周期性”一词,但拜尔施泰因请的那位摘要译者使用了错误的德文单词。不明真相的迈尔松了一口气,撰文宣布了自己的发现,即元素性质呈周期性变化,并将此文发表在慕尼黑一家颇富声望的杂志《化学和药学年鉴》上。
6 1870年,门捷列夫(借助词典)读到迈尔发表在该《年鉴》上的文章时,大为震惊。就这样,门捷列夫摘要中一个单词的误译引发了一场长达十余年的孰先孰后之争。最终,恼怒的迈尔承认门捷列夫发表的俄语论文在先。他抱怨道:“我们德国化学家得读……用斯拉夫语写的文章,这个要求看起来过分了。”
7进入20世纪,科学语言形成“三雄并立”的局面——法语、英语和德语成为主要的官方科学语言,但许多科学家仍梦想着用同一种语言进行科学交流。由于这三种主要科学语言中任何一种语言的使用者都不愿选择其他两种,一些科学家和语言学家因而支持采用一种中立的“辅助l!生”科学语言。法国逻辑学家、语言学家路易·库蒂拉在其1905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了科学家的两难境地,戈尔丁先生援引他的话说:“学者要了解自己感兴趣的特定科研工作,就必须通晓多种语言;但要成为多语通晓者,就必须放弃其他所有研究工作,而这样一来,他们的专业知识也便几近枯竭了。”
8 1907年,一个由语言学和科学界权威组成的国际委员会召开会议,审议设立一种世界通用的科学语言的问题。世界语这一由波兰医生、发明家卢德维克·柴门霍夫于1887年创造的语言,似乎是个诱人选项,也得到了许多委员的认同。但是一天上午,委员们到达审议会场后发现,打印材料上所描述的却是另一种被称作“伊多语”的新造语言。直到若干年后,做手脚者才被曝光。戈尔丁先生饶有兴致地讲述了这个故事。原来,该委员会主席、德国化学家威廉·奥斯特瓦尔德迷上了伊多语,认为它具有表达化学关系的潜力。他成了伊多语的狂热支持者,甚至将自己1909年所获诺贝尔奖金的大部分捐出用于推广该语言。但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奥斯特瓦尔德改口称,他认为科学的唯一语言应该是德语,这令其同行既震惊又愤怒。
9结果却不如奥斯特瓦尔德所愿。战争结束后,科学界为讲德语的科学家设置了重重障碍,以制裁德国的政治侵略。国际理论化学与应用化学联合会把德语移出了官方语言之列,其他国际科学组织也纷纷效仿。
10但是到了1930年代,德国科学家在量子物理学这一新领域居于领先地位,德语作为科学交流的手段再次被接纳。然而,希特勒的掌权迫使许多德国一流科学家移居国外,从而以新的语言去学习知识、传授知识、发表著述。戈尔丁先生讲述了物理学家莉泽·迈特纳等科学家在语言上遇到的困难,后者觉得自己在瑞典“客居于斯德哥尔摩瑞典皇家科学院的生活十分窘迫”。她整夜整夜地学习瑞典语、阅读瑞典语小说,她哀叹道,离开了自己的母语国家,“一个人绝不会享有平等的权利,且内心总是孤独无依”。
11二战结束时,作为对德国政治抵制的一种手段,美国和其他国家已停止教授学生德语。很快,英语击败了其他语言而成为科学语言。今天,英语几乎总是用作国际科学会议唯一的交流语言。在自然科学顶级期刊中,超过98%的论文用英文发表。无论科学家的母语是法语、德语、俄语、日语还是乌尔都语,他们都应精通英语。
12英语崛起为全球性科学语言的故事读来颇具趣味,它说明科学与政治之问相互依存。正如戈尔丁先生向我们表明的那样,这一结果没有必然性。英语是通过一系列偶然的历史事件,特别是在“纳粹暴行引发了多国对德国毫不含糊的政治反击”之后才取得的统治地位。谁都不能断定英语能否永保全球性科学语言的地位,也不能断定另一个“科学的巴别塔”是否会出现,若是出现了,也不知会让科学变得更好还是更糟。
(译者为“《英语世界》杯”翻译大赛获奖者;单位:中华女子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