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村有嘉木

2020-06-29村姑

百花园 2020年6期
关键词:铜铃板车木瓜

村姑

在老家和母亲坐着闲话,丁零零,丁零零,细碎而清亮的铃声传来。母亲说:“木瓜来收垃圾了。”

木瓜负责我们这条街的清洁工作。他每天傍晚时拉着板车,在这街面上走一趟,收一遍各家的垃圾,第二天早上再打扫一遍。

木瓜不会吆喝,他自有他的办法。他在车把上系一个铜铃,像牛脖子上系的那种,只是稍大一些,车一动,铜铃就清脆地响。一串串简单而轻灵的音节在街巷的墙壁上、树木间碰撞、回荡,像阳光一样跳跃,铜铃不时地闪过一缕金色光泽。有时,他会特意摇一摇,那是谁家门前没有放垃圾,主人也没有走出来送垃圾的时候。像过去走街串巷的货郎摇拨浪鼓、换油的敲梆子,他摇起了铜铃,也摇醒了逝去的时光。

木瓜的板车旧了,木板却是干净的。有人提着垃圾桶出来,跟他打招呼,他总是憨厚地一笑,接过来,高高拎起,手探到板箱里倒,不让烟尘飞起来。

他的清扫也是有职业感的。他一下一下按着笤帚,把垃圾与灰尘压在下面,省得呛人。那些沾在路上的碎屑,他也总是动手扯下来。盛夏有时尘多,他还先洒洒水。在他身后, 水泥街道,门前的月季、蜀葵、木槿花和路边的树也在阳光中发着洁净的光彩,乡村美好而恬静。

乡村的街,很难要求时时干净。塑料袋、菜帮子、鸡狗粪、孩子们撕碎的纸……最难扫的当然是瓜子壳花生壳——偏偏这条街上的闲人从来没有想到要把壳吐到塑料袋里,还没有那样的习惯。有的人家勤快,自扫门前路,但更多的人顾不上,或者想不起来。在这条街上做清洁工,实在是考验人的修养和韧性的。

这几年,上面提出要建设美丽乡村,村里安排专人打扫街道,一天十元钱。懒人呢,有时干,有时不干,大家有意见。勤快人又看不见这十元钱,或者不愿干这脏活儿。组长去找木瓜。木瓜就这么一直做下来了。

木瓜收垃圾,是自己做主的。媳妇不让他去:“一辈子出力,不该歇歇吗?”孩子也反对:“俺们都长大了,还能让你再去干那活儿?”在村里,木瓜家的经济条件算中上等,孩子们也都孝顺,但木瓜硬是不声不响地拉起了板车。

“木瓜”其实不是他的本名,只因为他从小沉默寡言,在生产队里和别人一起干活儿时像老牛,光吃虧。他妈骂他:“真是个木瓜。”于是大家就“木瓜”“木瓜”地叫开了。木瓜也不恼,还是憨厚一笑。

木瓜当过木匠,后来没人做家具了,他就跟着建筑队打工。别人砌墙,他拎灰,大家都争着要跟他搭伴儿。如今年龄大了,地里没多少事可做,他就天天把自己家门前打扫得像镜子,有时也顺手把邻居家门前也扫了。下雪时,他会把连接两条街的路铲扫干净。大家都说,组长找他,真找对人了。

木瓜一辈子没跟人吵过架,从不往人前头站,几乎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却娶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媳妇。据说当初,木瓜到一家做木匠活儿,不知休息,不挑食,活儿干完了,还把地扫得干干净净,那家的姑娘就看上他了。那时聚在一起纳鞋底的女人好瞎操心,猜测着,木瓜和媳妇在一起时,是不是也像木瓜一样嘴笨,像牛一样憨?

我总是会想起这个我内心一直隐秘地尊崇的普通人,想起他拉着板车,或是扫着地,安静而笃实。道路一次次变脏,又一次次被他清扫。在乡村,鸡毛蒜皮、闲言碎语、生存的欲望与发自天然的热心肠全都纠缠在一处,有着烟火人间的种种特质。但是因为他,一切都安静起来,清洁起来,亲切起来。

木瓜的大名,叫“嘉木”。南方有嘉木。其实嘉木如好人,是不分地域的。

拎着垃圾出门,知道他回应我的只是一个憨厚的笑脸,我也把垃圾高高拎起,轻轻倒进木板车里,笑着跟他打招呼:“嘉木叔,辛苦你了!”

[责任编辑 晨 飞]

猜你喜欢

铜铃板车木瓜
悠悠板车情
板车
木瓜老奶奶的云
铜铃山的虚构与真实
转山转水转文成(组诗选一)
植物帮之木瓜
父亲的板车
那一次,我与爱心相遇
喇叭花儿摇铜铃
你应该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