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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烟的三大爷

2020-06-29王志广

参花(下) 2020年7期
关键词:辈分香烟胡同

王志广

大概在几年前,父亲从乡下老家办事回来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做梦都想在城里安家落户,可是在城里待得越久,就越发想念曾经千方百计要逃出来的村庄。我一直记得父亲的这番话,不是因为理解,恰恰是因为不解。谈话的那晚,我们并肩站在阳台上,我眼中看到的只有远处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霓虹。

我在乡村长大,十岁前的记忆都和父亲的村庄联系在一起,更确切地说,是和那条南北走向的窄胡同联系在一起。胡同的最南头住着三大爷一家人。在农村,人们很重视辈分,三大爷就吃了辈分的亏。论岁数他比我爷爷大,可俩人见了面他还要叫一声叔。但那又如何呢,三大爷依旧是村子里最受尊敬的人。

三大爷家开着一个小卖铺,门口常年坐着三五成群闲聊的人。小时候常听家里的大人说,三大爷早年读过书,会算账,年轻的时候四处做买卖,算是他们那一代有本事的人。他夏天常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衬衫,衬衫的右口袋里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香烟。路过他家门口,我经常见他和村里人谈笑风生,他在描绘一个村里人不曾见过的世界。讲话的时候,三大爷会时不时地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闻闻,点上火闭上眼猛地吸一口,然后再饶有兴致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到现在依旧觉得三大爷不像是吸烟,倒像是一种纯粹的表演,当然,三大爷有那样的资格。在村里,见面给对方递支烟,两个人的关系就顺起来了。可是村里从来没人给三大爷递烟,这并非因为大家不知趣,相反大家都很知趣,自个儿卷的烟叶子怎么能和三大爷的烟比呢?再说三大爷家也卖烟叶,只是没有人见他抽过烟叶。有时候三大爷也会从烟盒里提出几支香烟分给别人,这时接烟的人往往脸上溢出笑容,客气地问一句,这烟很贵吧。

今年寒假我回到了老家,不承想滞留在那里待了许多日子。也正因此,我可以更从容地去找寻曾经的记忆,而不必像以往那般来去匆匆。中午的时候我常常游走在狭长的胡同里,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构建起我童年的生活。半掩的木门唤起那些曾经的故事,我惊奇地感叹记忆里鲜活的面孔老去的速度。脑海中闪现出一个词——物是人非。其实我知道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物也在老去,一扇破旧的房门,一面坑坑洼洼的土墙,几株枯黄的野草占据了曾经人来人往的小路。我的记忆和现实出现了偏差。

三大爷也不复当年的风采了。那天中午,我走过三大爷家的门口,他裹着厚厚的棉衣蹲坐在南墙根下晒太阳。他坐的也不再是记忆中那把包浆的椅子,而是那块我小时候就存在的半埋在土里的石头。从前,三大爷是绝对不会蹲坐在石头上的,或许他觉得那样有辱斯文吧。可是令我吃惊的,也许并不是三大爷坐在石头上,而是三大爷也和其他人一样抽起了烟叶子。我站在和三大爷对着的道路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他颤巍巍地掏出怀里的塑料袋,捏出了一小把烟叶子,卷在早已经剪好的报纸条上。我不知道三大爷有没有想过他会和别人一样抽起烟叶子,可能会有吧。

在我们开车走的那天,三大爷像往常一样坐在石头上,门前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它们是这个村庄一年里热热闹闹的象征。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三大爷的店也越来越冷清,没事的时候他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父亲停下车和三大爷寒暄了一会儿。在这场对话中父亲毫无悬念地掌握了主动权,三大爷微微地歪着脖子,努力地听着,有时候点一点头。也许看出了三大爷的勉强,父亲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递给三大爷。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不停地抖动。父亲打起火机凑到三大爷嘴边上,他赶忙狠狠地吸了一口,脸上显现出满足的神情,這烟很贵吧?父亲笑一笑,没有说话。

在回去的路上,父亲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你三大爷比原来又老了。

我没有说话。但我想,我开始渐渐理解父亲当初那番话了。

(作者系湖北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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