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楚雄“土主祭祀”仪式中的羊皮鼓舞蹈文化研究
2020-06-27李明
摘 要:羊皮鼓舞广泛流传于云南楚雄境内的彝族村寨,是以羊皮鼓为基本道具的一种民间祭祀性歌舞活动,其形式主要表现为两种,一是只在办丧事时围棺而跳,其余时间一概不跳,二是在彝族重大节日、节庆的“土主祭祀”仪式中作祭神祈福的法事舞蹈,两种形式互为独立,又各具特色。本文所主要述及的“土主祭祀”仪式中的羊皮鼓舞由于其所承载的重要的作用和特殊文化因子,因而较为完整且有序的传承了原有的祭礼歌舞形态。目前,对于云南这一舞蹈形式的调查研究还十分鲜见,本文以楚雄市板凳山岔河村农历六月二十四至二十五的火把节民间祭礼活动为研究个案,对这一地域羊皮鼓舞的形态与文化内涵进行探讨和分析。
关键词:土主祭祀;羊皮鼓;舞蹈文化
“鼓者,郭也,春分之音也。万物郭皮甲而出,故谓之鼓”。古文释义中,郭同廓,有扩张、延伸与成长等意,鼓是精神的象征,舞是力量的表现,鼓舞结合开舞蹈文化之先河。“鼓之舞之”自然成为人们生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事项。从古至今,由南至北,或显见于文人笔下的词曲诗赋,或隐现于山野村寨的田间地头,它们或灵动纤巧、洒脱自如,或气势恢宏、风格粗犷,总之,甩开膀子、手执鼓具美美的敲上一通,用铿锵的鼓点表达心愿和美好期盼,是之“人心所向”。
在众多鼓舞中,广泛流传于楚雄紫溪山、板凳山一带的“羊皮鼓舞”独树一帜。不同于传统鼓文化中,以大众自娱和娱人为主要功能的民间艺术形式,而是以原始信仰内容为其内在核心,将舞蹈套路程式为重要表现手段,以“土主信仰”的祭祀典礼作为程式化的民间舞蹈。“羊皮鼓舞”作为一个具备“独立品格”的文化因子,在整个土主祭祀文化系统和不同历史阶段中,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独立”作用,否则,它便不可能以一种既不等同于祭仪又有别于祭祀本身的特殊“身份”存在。从其历时性、阶段性看,羊皮鼓舞是土主祭祀仪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祭仪的核心表现形式之一。
本文试图将羊皮鼓舞蹈置身于“土主祭祀”仪式这种彝族特殊的活态文化现象中,通过对其现状、流变的梳理以引发对未来走向的思考,进而在多个层面剖析土主祭祀仪式舞蹈的文化内涵,阐述楚雄彝族在长期迁徙历程中形成的多元文化性,并探寻其传统祭祀仪式与现代社会的共存,提升人们对祭祀仪式舞蹈在现代社会语境下的认识,旨在促进“羊皮鼓祭祀仪式舞蹈”的传承与发展。
一、彝族楚雄羊皮鼓舞概述
楚雄,古称“威楚”,是我国两个彝族自治州之一,地处云南滇中腹地,全州面积2.84万多平方公里,辖九县一市103个乡镇,常住人口273万,其中少数民族人口93.67万人,彝族75.6万人。俯瞰彝州大地,群山起伏、江河连绵,乌蒙山、哀牢山、草岭三山鼎立,金沙江、元江二水分流,山水多姿,民族多情,历史悠久,文化多元,区位优越,资源丰富,是负有盛名的世界恐龙之乡、东方人类故乡、东南亚铜鼓文化发源地和中国彝族文化大观园。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血脉和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在云贵高原红土地上的楚雄彝族人民,用他们勤劳智慧的双手,创造了古老的语言文字、悠远的史诗传说、独特的毕摩文化、动人的彝族歌舞以及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充分彰显出少数民族文化的原生态、多样性及其独特魅力。羊皮鼓舞是其在历史长河中创造的极具个性色彩和民族风格的传统艺术形式之一。它是彝族“土主祭祀”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是彝族极具可考价值的活态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着强烈的生命意识、生存意识和民俗宗教意识。
(一)彝族的文化信仰背景
彝族,历史悠久,是云南少数民族中人口最多、分布最广、支系最多、民族民间歌舞最为丰富的一个民族。彝族有自己本民族的文字和语言,史书和民间多将古彝文称为“韪书”“僰文”或“毕摩文”,是一种象形音缀的古老文字,于彝族地区广泛流传,且有较多彝文撰写的典籍卷帙存世,内容涉及哲学、史学、科技、天文、宗教、文学、艺术等各个范畴,可谓包罗万象。近百年来,关于彝族族源问题众说纷纭,但众多考证和研究都表明,彝族应是西北古氐羌民族南下后,在长期的社会发展过程中与西南土著部落不断融合而形成的古老民族,这也是云南多数学者和广大干部群众较为倾向和接受的看法。即“北来融合说”与“云南土著说”。由于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内部分支众多,其民族文化藝术呈现出多元异流、一元多支、多层代并存的百花齐放、绚烂多姿,并由此构成其文化、艺术、民俗、信仰、艺术体系共融多样的活态表达。
作为西南地区古老的土著民族之一,其原始的宗教信仰,始终贯穿于整个彝族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它起源于氏族社会的自然崇拜、英雄崇拜和祖灵崇拜,随着社会变迁,宗族制确立,基于一定的社会背景和政治需要,才逐渐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崇拜对象——土主崇拜。土主是彝族原始多神信仰中的一尊大神,地位仅次于祖先神,在彝区广为流行,每个村寨甚至各个家族家庭都有自己的土主。其实,土主崇拜产生前, 彝族盛行山神崇拜,最早的土主也与山神杂糅在一起,并未完全独立,因而彝语中都称为“咪西”。南诏时期才逐渐发展到土主偶像崇拜阶段,加之释道文化的交替影响和共同作用,彝族土主崇拜的对象呈现更多元化,它对彝族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伦理等各方面都有着广泛的影响。
和众多宗教信仰一样,彝族的土主信仰基于自身需要和发展要求,产生了相应的思想体系和祭祀仪式行为。祭祀活动是人与鬼神的沟通方式,在彝族社会中,通常由其精神领袖(也即知识阶层)的毕摩和苏尼作为代表,完成族群与诸神的联系。毕摩是彝族社会中主要从事祭祀仪式的祭司,他们通晓彝文,熟知天文历法,在彝族传统社会中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因此,也造就其在彝族文化研究中关注的“视觉显著点”。而对于同为专司巫术的“苏尼”(或称“香巴”“香通”),则鲜有问津,或者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重视。但就笔者此次考察的社区所见,较之毕摩,“苏尼”这一社会角色在个别彝族社区中,其社会功用和影响力丝毫不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此,笔者将在下文研究中详细论述。
(二)楚雄羊皮鼓的源流说
由上可知,当前,彝族楚雄的“羊皮鼓舞”主要流传于紫溪山和丘北县境内,有趣的是,经过资料收集、文献检索并结合当地传说与彝族长者所叙,楚雄羊皮鼓舞广为流传的源流说也不外乎紫溪山“祭祀”羊皮鼓与丘北县“丧葬”羊皮鼓两种,这也进一步印证了笔者关于楚雄羊皮鼓舞分布的想法。
其一,根据楚雄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公布的资料看:彝人早在南诏前就有信仰土主的习俗,自南诏后尤甚。因而,土主祭祀可謂千年不绝。明清时期,楚雄地区土主祭祀中开始出现一种叫“香通憋”的舞蹈,今谓之“羊皮鼓舞”,舞师精通祭祀经《五兵歌》并能随歌起舞。这种说法也在与羊皮鼓艺人的访谈中得到印证,据云南省彝族羊皮鼓舞省级传承人何云贵老师说:他自幼生长在一个彝族民间羊皮鼓祭司家族,其祖上10代老人都曾是当地有名的香通祭司,他本人属于第11代香通祭司传承人,其间一直有序传承,从未中断。另外,从何氏传承谱系看,第一代传人三宝,生于清朝康熙53年(1713年3月),其时间也与记载大致相若,具有相当的真实性。
其二,关于丘北彝族民间至今保留的原始“丧葬礼俗舞蹈”——羊皮鼓舞,具体始于何时已无从考证。但据当地村民介绍,羊皮鼓舞在姑租村祖祖辈辈一直传承着,在当地彝族“丧葬”活动时均要举行传统祭祀性舞蹈羊皮鼓舞。后经村寨中的彝族老人推算,羊皮鼓舞大约已经流传了三百多年,以前周边的很多彝族村寨都跳,现在只有该县姑租村还流传着这种舞蹈。
另外,关于“羊皮鼓舞”的来历,丘北民间还普遍流传着一个美丽神奇的传说:相传,很早以前有一对孪生兄弟,老大心狠手辣,老二诚实善良,因父母死得早,家产全部被老大霸占,老二只有靠帮工度日。有一天,老二上山干活,由于又累又饿,昏倒在田里,当时有一群猴子误认为他已经死了,把他抬进半山岩的猴子洞,围着他狂欢而舞。老二惊醒之后便悄悄偷看猴子跳舞,看到开心处,竟控制不住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把猴子全部吓跑了,他在洞中得到了猴子偷来的金银财宝。老二用意外得到的金银财宝,购置了土地房屋,娶了媳妇,过上了幸福生活。
老大得知老二突然富起来,起了疑心,就去询问老二。老二把事情经过如实讲给老大听,老大喜出望外,仿而效之,结果被猴子从山崖上摔下而死。老二悲痛万分,厚葬了哥哥,并用他学到的猴子舞哀悼哥哥的亡灵。后来,彝族村寨只要死了人,都要用这个舞蹈来为死者送葬,代代相传,一直沿袭至今。
值得一提的是,当前,关于彝族楚雄羊皮鼓舞源流说的两种观点,也只是民间的口头传说,又或是研究人员自己的臆测,而我们也只能从今天的遗存现状中得到一些模糊的判断,因其具体源流已无从考证。其实,当地的彝族专家、学者对楚雄羊皮鼓舞的源流说,也曾有过几方面的猜想,如:“南诏起源说”“古滇国祭祀用器说”“东巴文化中,大禹时期的萨满法器说”,但大都缺乏实证。
事实上,正如爱德华·泰勒所言:“任何人如果断言某个具体的地方,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技艺的发源地,而他所依据的事实仅是他在哪个地方发现了那种技艺,那么他必须意识到他可能是把他的孤陋寡闻当成了证据。”但有一点至少可以肯定,羊皮鼓舞之所以能够在紫溪山、丘北县境内流传、繁衍,一定与历史上楚雄的人文地理、宗教信仰、社会环境的选择紧密相连。
(三)楚雄羊皮鼓舞的分布与现状
从现有的两本民间舞蹈集成来看,云南彝族的羊皮鼓舞专指流传于滇东南丘北境内的羊皮鼓,这种悠久古老的仪式祭祀舞蹈一般只在办丧事时围棺而跳,送葬时在棺前引路而舞。《中华民族舞蹈志·云南卷》中对“羊皮鼓舞”的记载是:羊皮鼓舞,又称“跳鼓”,彝语称其“冉姆比”,舞蹈的动作模仿动物居多,有引路、绕花、吃草豆、喜鹊走路、猴子嬉戏等,舞姿独特,别具一格,以前曾在很多彝族村寨都跳,目前,只有丘北县八道哨乡姑租村传承着这种神奇舞蹈。由此来看,过去关于楚雄彝族羊皮鼓舞的调查研究只是存在于丘北境内,用作丧葬祭祀的“羊皮鼓舞”。而通过伊雪凉对彝族土主祭祀鼓乐的考察以及笔者实地的田野采风,紫溪山羊皮鼓舞活动氛围的热烈、浓厚程度并亚于丘北羊皮鼓。或许是在过去的调查中,调查者只关注了盛行于丘北境内的羊皮鼓,确实彼时的“羊皮鼓舞”活动在这一区域内盛况空前,而忽略了俯拾即是的土主“祭仪”中的羊皮鼓舞。
经过笔者后期调查及同文化馆工作人员了解,得知就“羊皮鼓舞”而言,其在楚雄境内的彝族村寨中多有分布,但大多比较零散、碎片,且自身羊皮鼓舞的保存与传承也难称完整、有序,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论其形式、名称如何变化,在具体用途和功用上,不外乎“祭祀”和“丧葬”两种,而这两种又以紫溪山和丘北县境内所流传的“羊皮鼓舞”最为盛行。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彝族楚雄的“羊皮鼓舞”现在主要流传于紫溪山和丘北县境内。
面对当今时代发展和强势的文化冲击,彝族羊皮鼓舞活动保护的生态环境不容乐观,一方面羊皮鼓舞的重要传承场所——土主庙,由于年代久远,许多已年久失修,破坏十分严重,导致其文化功能已逐步丧失。根据普查结果来看,楚雄辖区内尚保存土主庙500余处(含遗址),而保存较为完整,尚能进行一般活动的土主庙仅存不足20处,对羊皮鼓舞这一彝族传统文化的播布和承习产生了破坏性的影响。另一方面,作为传承主体的“二老艺人”大多年事已高,加之大量年轻人外出务工,以致传统技艺的传承后继无人。目前,楚雄市境内能够完整主持彝族羊皮鼓舞活动的艺人已不多,仅30余人,能基本跳出舞蹈动作的也已不足百人,这是一种相当可危的形式。
二、“土主祭祀”仪式及其羊皮鼓舞蹈的田野呈现
作为彝族重大节日、节庆祭神祈福的仪式——“土主祭祀”由于其所承载的特殊作用和无可的替代的文化属性,因而在彝族人民的生产生活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一方面它是彝族土主信仰崇拜的客观实体和具体表现,另一方面它又成为了彝族人民实现信仰、完成“人神沟通”的重要方法和媒介。恩格斯曾经在谈到印度人的宗教信仰和仪式崇拜时说:“部落有属于自己的节日和正则的崇拜,尤其是舞蹈和体育;舞蹈几乎是所有宗教节日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的论述即使是现在看来似乎依然具备一定适用性,中国的宗教节日、仪式活动与舞蹈的紧密关系似乎从古至今都一直保持着一个水乳交融的状态,甚至有时还会呈现为唇齿相依的关系。羊皮鼓舞蹈与彝族“土主祭祀”仪式即呈现为这样一种水乳交融又唇齿相依的关系,仪式需要借助舞蹈营造氛围,传递仪式宗旨,反之,舞蹈则需要借助仪式的载体传承和播布。由于楚雄彝族羊皮鼓舞蹈的田野研究工作,截止笔者还十分鲜见,故本文选择了楚雄板凳山岔河村农历6月25日的火把节(其中土主祭祀仪式在节日期间举行),作为田野调查案例,以期通过对板凳山岔河村这一重大民间祭礼活动的田野工作,能对这一祭祀活动中的羊皮鼓舞的现象有一个哪怕粗疏的认识,也是本文最大的惟愿了。
(一)“土主祭祀”仪式活动的基本概况
楚雄市紫溪镇岔河村委会地处紫溪镇西边,距紫溪镇政府所在地50公里,到镇道路为塘石路,交通方便,距楚雄市60公里。辖15个村民小组247户1047人。板凳山是岔河彝族传统文化保护区核心区,建有葫芦笙纪念塔、彝门等民间文化艺术场所,区内彝族民间传统文化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每年到马樱花节、火把节等重大节日之时,当地彝族群众都会身着節日盛装,吹响过山号,弹起大三弦,跳起三跺脚,共同欢度共度佳节。一些小商品和蔬菜瓜果之类的也会在节日期间的集市上进行贩卖,热闹非凡。只要时间宽裕,无论是外出务工和求学的人都会尽可能的在节日这天赶回来参加活动。活动现场还将举行彝族非遗展演,以及扭扁担、拔河、斗鸡等彝族传统体育比赛。
(二)“土主祭祀”仪轨——田野报告实例
考察时间:2018年8月6日(农历6月25日)
考察地点:楚雄市板凳山岔河村
仪式活动场所:村委会广场空地、岔河村土主庙
农历6月25日:
农历6月25日一早笔者赶往板凳山岔河村,由于天气的问题,延误了两个小时,当我们进入板凳山区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大雾,加之对道路不熟,所以在山上耽误了很长时间。大约在十一时左右到达岔河村。因为路况的原因耽误了时间,所以一直担心会错过仪式,但是好在由于下雨,“土主祭祀”仪式也未能如期举行,我们赶到没多久,天放晴了才开始。需要说明的是,通常情况下仪式的开始时间应是上午8:00,下雨导致推迟,所以中间的一些不是很重要的环节和互动可能被省去了。
(1)、领师(农历6月25日上午11:30—15:00)
香通(苏尼)何云贵老师告诉我们,土主仪式是当地彝族特有的进行土主信仰的祭祀过程,火把节的祭祀活动,是为了感谢土主神在过去一年保佑当地彝族百姓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同时继而祈祷土主神能在接下来的一年继续保佑当地的百姓人畜平安。
上午11:30分:在岔河村委的小广场前,雨停了,广场上的人开始聚集,香通何云贵和毕摩已穿戴好祭祀仪式的着装,指挥着村民各尽其职,立在一旁的是年龄从20到50多不等的9名男性身着土金色服饰的羊皮鼓舞队已整装就绪。一些简单的祭品摆在小广场的地上,地面上铺满了松针叶,往来的村民和祭祀舞队即在其上来回穿行。
11:40分,在毕摩的主持下,开始了整个祭祀仪式。这一过程羊皮鼓舞队并未实质参与,只是庄严的立于两侧,紧接着毕摩念念有词的点燃香火,向神位和贡品进香。
12:00分,在香通何云贵和毕摩的带领下,鼓手与村民汇成一股人流,向小广场不远的火把节主会场前行。主会场中央立一火把堆(高6—8米,约2至3层楼高,完全由干木柴和少部分钢丝扎堆起来的火把堆,形状呈火炬状)。火把堆下设一祭坛,摆设有插着彩旗盛着杂粮的木盒子及部分其他贡品。
12:10分,由香通何云贵和毕摩交替进行并主持祭祀过程,毕摩负责祭祀的仪轨和衔接,香通则负责祭祀的唱词和带领舞队,过程中每当香通何云贵涉及到唱词部分,则到羊皮鼓舞队登场,但并不是每次都舞蹈,主要表现为三种形式:一、边唱边跳,二、只唱不跳,三、敲鼓伴唱,整个过程持续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左右。
12:50分,在香通何云贵和毕摩带领下,羊皮鼓舞队并成两排,向土主祭祀仪式的主祭坛(位于岔河村委会后小山坡上的土主庙进发),过程中舞队边敲边唱,经岔河村的主干道、村委会、集市直到主祭坛(土主庙),所到之处村民无不“住步”“注目”,随后跟在羊皮鼓舞队的后侧齐齐向土主庙进发,队伍的最前侧是香通及毕摩,过程中几乎无一人僭越至队伍前方,可见其仪式过程的庄重、神秘、严谨。(注:采风队伍由于拍摄需要,可能会走在队伍之前,方便摄录)
13:10分,第一梯队抵达土主庙,其后在毕摩、香通的带领下,羊皮鼓舞队及部分村民开始围绕土主庙进行绕圆行进,边唱边进,边舞边进,其余村民立于两则,吹响过山号,弹起大三弦,跳起三跺脚,共同参与其中。
13:30,仪式正式开始,土著庙前设置香岸,上置贡品、五色彩旗(彩旗中放有一三头六臂纸人)。后来我们通过口述采访得知,五色彩旗指东、西、南、北、中五个不同方位代表各路神灵,三头六臂的纸人代表苏尼的祖师爷,喻示其法力无边。其后在毕摩和香通的主持下,完成了点香、烧纸、扔卦、宰畜等的一系列祭祀仪轨,中间时有伴随着羊皮鼓舞队的舞蹈。
14:00分,伴随着仪式的初期阶段完成,毕摩渐渐退去,只见香通何云贵师傅带着他的一帮徒弟,头戴五神冠(帽子上中间的是杨四将军,就是杨四郎,崇拜英雄的一种象征,两边分别是雷、电、风、雨 ,雷公、电母、风婆、雨师),身着仪式法袍,一手执鼓、一手执棒,进入到一种象征性所指当中。随后在香通何云贵的主持下,仪式进入高潮,舞队时而作五人舞、七人舞,形式同之前的三种一样,但队形、舞态则变化增多。在唱词上,通常由香通何云贵师傅,一人领唱,众人和之,但有时也由他的大徒弟代为领唱,其余人和。摘录其中的一段歌词如下:噢……前三候来后三候,哎……前三拜来后三拜,二上香来堆成烧,三上香来是堆平烧,四上香来是对压烧,五上香来是对斗烧,鹭鸶飞在九连扣,天鹅戏水忙办生……
15:30分,仪式结束,由香通和毕摩带领,点香、烧纸、扔卦、祭拜、众人(村民)跪拜,礼毕,众人原路返回,回到大广场火把堆处,至此,本年度的土主祭祀仪式到此结束。
(注:晚上的火把节仪式,羊皮鼓舞队仍旧要登场表演,但此时的羊皮鼓舞已不再是仪式的重要过程,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暖场舞蹈用作活动气氛,因而严格意义上已不在土主祭祀仪式之内,顾并未列出。)
香通(苏尼)何应贵熟悉和掌握彝族土主祭祀礼仪,吟唱经文和羊皮鼓舞技艺娴熟,内容丰富而全面,通晓民俗祭祀礼仪知识,除土主祭祀礼仪外,还掌握彝族毕摩祭祀礼仪等诸多的传统文化内容,同时不断开展传承活动,为土主文化及其它传统文化的传承做出了重要贡献。
(二)传承方式与参与人员
何云贵师傅是楚雄彝族火把节民俗文化的传承人,是羊皮鼓舞祭祀舞蹈的第十一代传人和第十一代香通祭祀,鉴于此,笔者对何师傅及其参与人员进行了口述资料的收集和和整理,以下是摘取其中的一点采访,以便我们更清晰地了解参与该活动的人员。
被采访人:何云贵师傅(以下简称何)
采访人:李明(以下简称李)
时间:2018年8月6日
李:您是在何处学习到的羊皮鼓舞技艺?
何:我是七岁跟随我的父亲何开禄学习。
李:那您的父亲呢?
何:我的爷爷。
李:那就是一代代有序传承下来的是么?
何 :对的,我是7岁学习,22岁方才能独立主持彝族土主祭祀的整套祀仪活动(包括娴熟念唱祭祀经文,演奏祭祀乐器,唱跳祭祀舞蹈等)
李:那真的很不容易,那这个有着祖传特质的舞蹈是只能家族内部学习么?
何:不是,附近村上的感兴趣的年轻人都可以学习,但是传男不传女。
李:女孩不能学么?
何:是的,祭祀仪式的要求,而且女人的体力也支撑不住,整个祭祀仪式的完成要一天一夜。
李:那平时大家是会经常训练学习么?
何:不是,只有在过节和参加活动时才提前一点排练。
从以上的口述中,我们得到了这样的信息:1、传承方式:口传身授的祖传方式,有序且稳定;2、参与人员:附近村民,不限年纪,凡对羊皮鼓舞感兴趣的皆可学习。据笔者了解,虽然目前何师傅的徒弟是比较多的,但是目前能完整掌握整套香通祭祀仪式还没有,所以在传承上依旧面临一些比较严峻的问题。
三、楚雄羊皮鼓祭礼舞蹈表演形态考察
(一)羊皮鼓舞蹈的形态分析与解读
羊皮鼓舞是彝族土主崇拜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其舞容舞态具有强烈的宗教色彩和原始意味。羊皮鼓舞是由香通(苏尼)主持,同时带领一众弟子,身着法衣,手执羊皮鼓具,且敲、且跳、且舞、且唱。步伐主要有崴脚、沟膝、闪身、转胯、窜花、跺步跳等舞步,程序严谨,节奏分明。羊皮鼓舞共有55套鼓舞,从起兴时的“前进干步”到“上香干步”等程序后以“收兵压马”结束套路。除此之外,击鼓的动作复杂多变,或抖或颠都需要按照严格的程式。击鼓动作配合着身体俯仰、蹲起旋转等高难度动作,整体节奏欢快。羊皮鼓舞也通常与司刀,令牌,小镘等法器合在一起使用,使得整个祭祀活动庄严而神圣,通常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完成。
随着时代的发展,羊皮鼓舞的表演场域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引发其在舞姿动态和队形结构上改变。在民間为适应不同的目的和功能而形成两种样式:一是“火把节”“马缨花节”在土主庙前为祈福禳灾的原生形态,舞蹈人数一般为五至11人不等,突出规范性和程式性,展现了传统的彝族祭祀舞蹈;二是彝族重大活动上为宣传传统文化的表演形态,舞姿删减高难度动作,运用击鼓动作前进后退,围圆行进,表现出一定的群众性和娱乐性,起到传承发展的作用。羊皮鼓舞承载着彝族许多重大的历史文化信息和原始记忆。是人与人、人与自然亲和力的具体反映,是一种文化传统得以保持和延续的重要基础。
(二)楚雄羊皮鼓舞蹈表演的特点及特征
楚雄彝族羊皮鼓舞作为一种具有民间祭祀形式的歌舞活动,是当地不可或缺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其表演过程颇具特色,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点。舞时左手持鼓,右手持槌,口中吟唱经文吐字清晰,表情严肃,动作粗犷奔放,舞步有沉感,节奏紧凑中呈现出秩序感,时而击鼓全身颤动,双肩作前后抖动,略塌腰翘臀,有时也会以全蹲姿态做像左、右纵跳或向上高跳等技巧性动作,极富感染力。表演时对表演者有一定的限制,这项技艺传男不传女,故女子不可学习,表演者全为男性,人数需5人以上,全部手执羊皮鼓,边打边跳,幅度较大,舞姿多变,队形聚散整齐,表现多样,例如绕“圆“形、绕”8“字、绕“S”形等,也会以背靠相对击鼓,或面对面相向击鼓,或以高低起伏纵跳击鼓,给人以分合有序,起伏有致之感。现存羊皮鼓舞全套共有55个套路,记述了彝族的起源、迁徙、狩猎、农耕、战争、礼仪、伦理道德等知识,可以说是一部活灵神现的百科全书,需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完整演绎,但如果不是特定的节日,一般只会取当中的12个套路进行展示,如“开四门”、“开财门”、“秦王跳节”等,只有在马樱花节时,才会表演完整套路。这样多姿多彩的内容,堪称彝族文化的活化石。作为彝族民间祭祀礼仪活动中的特定舞蹈,楚雄彝族人民通过羊皮鼓舞,像土主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家宅顺利,国泰民安。彝族羊皮鼓舞这样的表述形式,并不是一种偶然性的现象,它承载了当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在自发性的发展过程中,表达了彝族人民美好的愿望。
结语:
作为“土主祭祀”仪式中的羊皮鼓舞蹈,其本身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舞蹈呈现,它需要借助仪式的过程来建立自己的文化属性进而完成其本身的语言表达。但是若就羊皮鼓舞自身的表演特点和形态而言,从舞蹈学的立场来看,它又分明是已具备了较为完整的象征体系和表演体系,其目的不含任何功利性,纯粹娱神、敬神,以达到“鼓舞以通神”的目的。作为彝族“土主祭祀”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羊皮鼓舞成为了一种传递彝族文化的特殊文化现象,完整了祭祀仪式的文化整体性,为其文化传承的空间上提供更为广阔的向度。但是目前的羊皮鼓舞蹈由于多种复杂原因仍旧面对十分严峻的传承现状,望后来人和睿者能给予更多的关注和投入。
参考文献:
[1]王亚杰.贵州盘县羊皮鼓祭祀舞蹈的田野呈现与文化探究[D]:[硕士学位论文].北京:北京舞蹈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7.
[2]邓小娟.甘肃秦安羊皮鼓祭礼舞蹈的文化解读[D]:[硕士学位论文].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论文.2009.
[3]尹雪凉.紫溪山彝族土主祭祀鼓乐考察[J].民族音乐.2013.
云南省昆明市呈贡区雨花路云南艺术学院
(本论文成果为云南艺术学院2018年学术型研究生科研创作创新项目,《彝族楚雄“土主祭祀”仪式中的羊皮鼓舞蹈文化研究》课题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