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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园林文心及其现代性价值研究

2020-06-24缪蔚陈羿阳

锦绣·中旬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现代性

缪蔚 陈羿阳

摘 要:苏州园林是一个兼纳文、哲,包合了文化与人生的综合体,对于从建园之初流传至今的那些文学载体,都是今天研究园林文学,并且探究园林文学中哲思道德必不可少的媒介,将其称之为“园林文心”。从有关于园林和园林当中的文字载体入手,在进行苏州典型园林文学体系的分步论证中,挖掘归纳出其现代性的价值来。如通过分述古代不同时期文人写作的《沧浪亭记》看时代和个人因素下寄托于沧浪亭中值得现今人们学习的精神,从耦园的匾额、以及以《浮生六记》为代表的笔记散文中看古代士子与平民阶层的爱情观,由“五百名贤祠”看苏州文教传统和尊师重教观念对现代苏州市民的影响等。

关键词:园林文学;现代性;沧浪亭;耦园

一、研究综述

苏州园林一直是现今文学研究者的热议研究话题,而在众多以苏州园林为媒介,关注园林文学体系和园林文化内涵的研究成果中,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就是整合有关园林的众多文学实际载体,或拓于园林实地、或抄录于墨客文集,综合分析其中的文化符号和艺术价值,如曹林娣先生的《苏州园林匾额楹联鉴赏》,王嘉句先生的《苏州园林历代文钞》,是归纳、注评园林中的直接文字载体;第二就某一个研究主体而言,对其进行各方面的研究,如洪丹研究侧重于考据沧浪亭的地理文化地位的历史变迁,或者考察园林内部空间结构的艺术性,就某一处具体的景观做分析,比如对沧浪亭中漏窗艺术的审美(孟琳《以空寓虚,借物寄实——解读沧浪亭漏窗之美》),再就是从历史的角度,考察园林几度重建过程中的文化传承和变迁;第三专注于对园林主体和与其相关的历史文人进行研究,如杨旭辉老师《“图披子美迹,诗诵欧阳篇”——沧浪亭的文学因缘》;最后在园林现代性的研究成果上来看,多数是以古代传统园林内部的空间架构和造景模式来搭建一个现代园林艺术的样板,比如《营境学视野下中国传统园林现代性思考》;而对于苏州园林的价值认知进行研究,并论述园林内部文学内涵和人文素养进而对现代人的价值取向进行反思的成果较少。但是这正是不可被忽视的一点:园林依托其醇厚的文化内涵,对于当代人特别是新时代大学生的精神层面的温养功效是非常宝贵的,分析传统苏州园林在文学和心理层面的现代性,正是需要进行研究的重点部分。

二、沧浪亭初探

1.“沧浪”之名的内涵

《江南园林志》记述:“沧浪亭在城南。吴越孙承佑筑园其地。宋苏舜钦得之,建沧亭……嘉靖时,释文瑛复建沧浪亭。清康熙间重修……同治十二年再建。”1苏舜钦将其命名为沧浪亭,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渔父歌亦即“沧浪歌”,见于《楚辞·渔父》和《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中对于广阔天地和自然山水的追求是“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借山水自然之力与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异化相抵消,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而在孟子“孺子歌”的论述中,沧浪之水的歌谣是在儒家政治文化层次上向自然的靠拢。苏舜钦本人在《沧浪亭记》中也写道:“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焉。由此得知,苏舜钦在忠而被谤,贬为庶民之后,多感于渔父之言,自比屈子而着意于隐逸山水之间,由此修葺沧浪亭,至于孟子“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的论述,可以探知沧浪之水也是具有自我警示的意味在其中的,从政治文化的层面来说,沧浪亭之名既有苏舜钦对“天作孽”的自嘲和无奈,也有对“自作孽”劝勉警戒的意味。

2.三篇《沧浪亭记》中的人文价值

从政治失意的愤郁遣怀,到移情于山水,重建五代废园,在把才华和精力消磨于赏玩隐逸的过程中,苏舜钦撰写的《沧浪亭记》成为沧浪亭名扬千古的重要因素,也是后人奉为隐逸圭臬的文章佳作。在略略叙述自己被贬南下的际遇之后,文笔很快就转到对于沧浪亭清幽环境的描绘:“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2接着是在这种“形骸既适”、“观听无邪”的心境里,他开始检讨自己的过去,“返思向之泊泊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苏舜钦在远离官场之后开始否定官场,也是对自己仕宦生涯持有怀疑的态度,“惟仕宦溺人为至深”,并且“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其原因就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在被贬之后,《沧浪亭记》兴许可以代表着苏舜钦在政治生涯中的“自贬”,不但是其罢黜之后中的一种自我求解,向往自然真趣,摈弃荣辱利害,而且也是他在雅这一层次上的递进。反观苏舜钦幽居沧浪时的其他作品,亦可对其思想矛盾与革变窥之一二:“绕亭植梧竹,私心亦有待”3,心之所待仍然是对庙堂的渴望;“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又反映出苏舜钦在失落过后宁愿留束于咫尺清雅中,再不问政治沉浮的萧散心情;“我嗟不及條鱼乐,虚作人间半世人”,则用濠粱观鱼典故,点出作者对隐逸之思。就在这样的矛盾和升华中,苏舜钦阅尽仕途辛酸艰难而领会出:莫向浊水而行,要留清波于心。

相较于苏舜钦的作品,归有光的《沧浪亭记》只三百余字,作于归有光屡试不第的最失意时刻。在心境上,二者虽同为“天涯沦落人”,但却也形成了一座关于士人命运的“围城”:前者被迫淡出,从名利场上逃离,而后者却登科无望,欲进求功名而不可得,所以二者在文中流露出的形象气度也不一致,总体上近乎代表了宋明士人在儒家哲学上的入世与出世的双向靠拢。归有光文中,记述了沧浪亭由亭变庵,再由庵复归于亭的变迁历史,在凝聚全文精华的结尾,则道出了其坚定的情节和抱负:“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4由沧浪亭古今繁华得以维护延续的感慨,焕发起广阔的人生联想,强调一种败而不馁,奋勇拼搏的精神,这正是归有光《沧浪亭记》的精髓所在。

宋荦于沧浪亭之复兴有大功,他巡抚江苏时,沧浪亭在百年兵火中已是“野水潆洄,巨石颓仆,小山藂翳于荒烟蔓草间,人迹罕至”,根据其《重修沧浪亭记》记述,宋荦修复沧浪亭时完全按照苏舜钦笔下意境勾画建筑群落,并以苏文辞藻题写各处匾额楹联:“构小轩曰‘自胜,取子美《記》中语也……颜曰‘观鱼处,因子美诗而名也”,使今人观之,更易于体会苏舜钦当年园中心绪。至于宋荦文中意境,类于苏舜钦之隐逸自在,是一种看遍浮华后复返自然的文人心态,以沧浪亭为休憩养意的精神乐园,他在文中亦引王阳明“中丞不解了公事,到处看山復寻寺”诗句明志,即达到“逸其神明,使不疲于屡照,故能决大疑、定大事而从容暇豫如无事”的境界。

三篇沧浪亭散文分别对应着三种不同的文人心态,在现代生活中依旧有十分重要的影响。苏舜钦的隐逸之思虽有消极情绪,但于今人更宝贵的是其自警自戒之念,是其视名利如浮云,提倡发现生活“真趣”的态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社会中,这样的思想是一剂救命解忧的良药。归有光在文中所倡导的是士子对功名不断发起的冲击,以沧浪亭之流变观想人生起落,对应在现代是在竞争激烈的社会生活中坚持不懈、奋勇拼搏的精神。宋荦处于士子阶层的高处,对应的文人情怀主要集中在“求慢”二字,在快节奏的工作与交际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既是回归文人本质,返回到追求高雅清虚的心境,也是在沧浪亭清幽的环境中自我调整,让自己可以应付接下来的忙碌生活。

3.“沧浪亭”式爱情观

在沧浪亭中有这样两处碑额,一为“印心石屋”,一为“园灵证盟”,均是暗含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而因一部《浮生六记》留名后世的沈复,在沧浪亭中和发妻陈芸也有一段烟火神仙般的美好时光。沈复居所,在“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水,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檐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面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沈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5而在沧浪亭畔寓居的几年时间里,沈复和陈芸的日常生活真正地将中国古典美学融入到了闺阁之趣中,或月下泛舟,或饮酒联句,新婚之夜共读《西厢》,避暑夜话琴瑟相谐。当今研究者对于《浮生六记》的先进性上多数探讨的是沈复在一片事功义利文章中独独写闺阁情话,在追求文以载道诗以言志的众多古代文学作品中独树一帜。《浮生六记》将沈陈的爱情生活娓娓道来的同时,也在展示着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爱情观。

不妨将这样的情感体验模式称作“沧浪亭”式的爱情。在地理空间上,沧浪亭是二人新婚生活的见证者,避暑时纵谈古今文史风流,七夕同拜天孙“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等,这些夫妻之间的浪漫情事都发生在沧浪亭中,同时沧浪亭作为文人园林的特性,也赋予了沈陈脱俗的“二人世界”,这种“二人世界”的构造不仅是外在所固有的“沧浪亭”,更是沈復精心搭建的精神园林,具体的现实载体,便是“小经营”。在此撷取一段:

“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

以文人的视角来构建山石流水,纳无限情怀于方寸之间,沈复无意中将园林之法用来完善自己与妻子的小世界,每一寸山水都是夫妻二人的容身之处,这也是沧浪亭对于沈复潜移默化的影响。

美国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说道:“沈复的一生都想方设法要脱离这个世界而钻进某个纯真美妙的小空间中。他从家墓所在的山里取了石头。他想用它们构建另一座山,一座他和芸娘能够在想象里生活于其中的山。”6这样的精神绿洲共建,结合先前夫妻二人琴瑟相谐、处处典雅的风流情事,共同组成了“沧浪亭”式爱情的基本框架。这种爱情的支点在“雅”之一字,对于沈、陈来说便是用古典的美学来装扮日常生活,是生活的艺术化和艺术生活化的集成。在此基础之上,恋爱双方在相互引发思想共振的同时,又对外在的事物保持着高度一致,着力于在互斥的社会大环境外另行创建一个相性融洽的小环境,就像园林之于迁客骚人的作用。这个小世界里只能容纳两人,“是欲望的卧居之地;它们是另一种世界,在其中它们的创造者在比喻的意义上消失了,全神贯注于建造或观照中,而且,他宁愿名副其实地消失在其中。它们是‘神游的空间”。并且,这样的爱情是刻骨铭心的,陈芸临终诀别,怀念的依旧是当年“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纵使后来夫妻生活清贫寒苦,亦有这样一种旧日的浪漫可供远怀。

现代的日常生活,正逐渐提倡“仪式感”,以偶然为之的“雅事”来遣怀助兴,看似是将艺术、美学拖曳进生活的节奏,本质上却还是将生活和艺术分开而道之。当“雅”成为一种习惯,真正融入日常生活中,自带一种高贵脱俗的属性,“沧浪亭”式的爱情也不会仅是纸上仅存的当年风流了。

4.“景行维贤”——沧浪亭的教化功用

沧浪亭之教化,直到宋荦整修时才得以体现,其“躬身自省”、“景行维贤”的德育目标主要通过园中的五百名贤祠得以体现。五百名贤祠有联云“门前对沧浪之水,座上挹先生之风”。苏州明清时期乃是著名的状元乡里,文教昌盛,学理风气之浓厚世所罕见。而应时而建的五百名贤祠,很大程度上就让汇聚姑苏的郁郁文气有了归宿,使江南学子书生有了标榜崇敬的楷模。

五百名贤祠中不仅供奉着伍子胥、泰伯、阖闾等吴地先祖,亦有在苏州留下羁绊与佳话历代文人墨客,大到帝王将相,小至闾左黔首,涵盖了文武功名、礼法孝悌,从直臣能吏到豪侠孝子,是中国传统美德在先辈事迹中的鲜活体证,是人们对于“德”最虔诚的尊奉和景仰。苏州沧浪亭所祀合计约六百人,后应地方绅士补记的请求,又在祠堂西厢房内增补历代名贤,录列汇编成册,上起商周,下至晚清,共一千余人。在这些历代群贤的身上,凝聚了中国历史文化上的民族荣誉感和自豪感,集中体现了苏州的人文风气和文化品格。

在师生情感日益淡薄的今天,重拾古人谦逊好学,尊长奉公,尊师重教的品质,对于年轻人来说并不是意味着向陈旧的思想低头,相反,它更能让中华民族传统的文化美德得以延续,从古之贤达的事例中一直延续到当今社会的日常生活。

5.总述现代性

在众多的园林文学作品中,笔者发现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消极避世的文人,通过诗词歌赋以及各处园林景观的题名来宣泄内心的不平或者表现隐逸山林之思。园林的存在本身就有着自成天地、与世隔绝的含义,身处其中的文人墨客也就不免与外界社会之间形成了一种隔膜,这样的疏离感以及人的去社会化在当代表现得尤为强烈,最为突出的例子就是“御宅族”群体在社会中的逐渐扩大。就行为特征而言,当代的“御宅族”和自囿于园林的失意文人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自困于一处固定的场所,高筑壁垒不与陌生的环境接触。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也大都相同,古代文人的“自囚”大都因为政治上的失意或退场,或是小人谗言或是昏君执政,这些政治生态中作为个体对立面的“他者”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与排他性,使其空有一腔抱负不得施展;“御宅族”群体的扩大则源于日益严峻的社会生存形式,在古代文人眼中可怖的社会“他者”从政治层面扩大到了其他领域,信任缺失的病毒蔓延至整个社会阶层中。而在古代,被传统儒家哲学洗礼的文人们,都将这种失落和恐惧用极其克制的手段表达为遣兴山水、避世隐居的思想感情。类似的外在环境压力使得今天我们分析园林文学中作者表露出来的强烈自我意识和消极态度具有了一定的现代性意义。但是更要看这些看似“自闭”的文人,他们在逆境中如何选择:归有光屡试不第,但依然奋斗不息;苏舜钦自警自戒,摒弃荣辱;更有无数园林中的才子佳人,将生活与艺术相互融合,追求高雅的生活品味。而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扬弃地继承园林文学中的价值观、道德观,正是对新时代的中国现代性文化一次很好的补充,也能够对现代中国人的社会道德进行更加具体的诠释。

三、耦园初探

耦园原是由清初保宁知府陆锦归还故里后所筑,最初名“涉园”,又名“小郁林”。涉园之名取自于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中:“园日涉以成趣,门虽社而常关”,体现出园林主人对于园林内在情趣的无限追求,乐于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寻找人生的快意、发掘深层的园林育人价值。后到了同治年间,安徽巡抚沈秉成抱病下野,购得涉园,并在涉园的基础之上,融入了自己的人生感悟与追求,将涉园进行重新建构布置,最终建成耦园。耦园中的“耦”字,与“偶”谐音,意指佳偶连理,表达其与妻子严永华的伉俪情深,感情笃挚。并且“耦”一字取自于《论语·微子》的“长沮、桀溺耦而耕” 一句,长沮、桀溺二人避开社会,享受着原始的农耕生活,借此故事寓意沈秉成夫妇二人一同归隐于山水田园之中,避开人世的杂染,享受诗意自由的生活,吟啸终老于山水之间。所以耦园中的整体布局讲求中轴对称、东西花园相互对应,景观布局皆以对偶为美,就像夫妻携手相乐,与其园名及其造园之旨相呼应。耦园有砖刻门额“耦园”两字,乃园主沈秉成孙子的好友,近代书法家周退密先生所书。园中辟有“佳偶廊”,有联语乃女主人严永华之诗:“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橫批为:“枕波双隐”,典出《世说新语》孙子荆归隐山林,欲枕石漱流,作狂狷态。石刻之诗正如园林赤诚的心脏,点明了园林的主题,传递着沈秉成夫妇的生活情趣与真挚感情。

进入耦园之后,最先看到的就是石刻门额“平泉小隐”,平泉原指唐朝高官李邺侯的别墅,后来普遍代指隐居之地。中国道家哲学思想中提到“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想要过闲逸潇洒的生活并非一定得去荒无人烟、鲜有人迹的山野竹林,意图用环境的清幽冷寂阻隔尘世间的喧嚣杂染。真正的具有隐逸情怀的人,哪怕在喧嚣的闹市,也能以其心灵的沉淀,找到一份宁静。从晋代开始,文人一直在找寻自己心灵的栖息地,晋陶渊明写《桃花源记》,就构建出了理想之中的人类生活模式,突破了社会生活的现实。更有无数的士大夫以退为守,以退隐的方式,以出世的心情,冷静的观察着世事的变化,在心中运营着天下的大局。而耦园中的“平泉小隐”,意在暗示园主想要归隐的心境,他想要远离那些明争暗斗的朝堂,与自己敬爱的妻子共同建构未来的诗画人生。所以无论是否处于闹市之中,走进园林的围墙,就已经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可以尽情的融入这自然的一隅。在现代社会,人心浮躁难安,然而看到这样的门额,就要提醒自己抚平浮躁的心,用安静的心境来慢慢感受古代夫妻之间那些美好、静谧、诗意的情感联系与表达。在大厅之中,有对联“逍遥于城市而外,仿佛乎山水之间。”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中有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其中最妙之处在于,上联说此处正是脱离城市的逍遥之地,而下联说此处仿佛是在山水之间,并非城市亦非山水之间,所以造此园林既有出世避世的心境,亦有入世的种种人情。正中匾额上题:“偕隐双山”。这同样是在与耦园之名相呼应,夫妻二人携手共隐,逍遥同乐,以小园林观大山水,享山水之乐成为夫妇二人的共同人生理想。“偕隐双山”来自于园林女主人严永华所作的《双山寓庐》,其诗道:偕隐双山间,一廛差可讬。

向北即为“载酒堂”,乃来源于陆游之词:“载酒园林,寻常巷陌”。堂前东西两侧小门的门额上分别是“问字”“载酒”,载酒堂面对着的门楼上题有:“厚德载福”。堂中有一副对联:“东园载酒西园醉,南陌寻花北陌归。” 对联出自宋代戴复古的《初夏游张园》:

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可以想见诗人在初夏时节,载酒游园,酣醉而归的生动情态。该对联更是用极了其中的趣味,给游玩耦园扩大了范围,南北西东皆可赏玩,有无尽的乐趣。

载酒堂中的抱柱联上题有:“左壁观园右壁观史,西涧种柳东涧种松。”也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布局的功能上,耦园的东部花园以宴乐雅聚为主,西部花园以读书静修养心为主,人文精神与山水自然之间融合为一体,其主题正好与“问字”“载酒”两个门额相呼应。

在正厅与楼厅之间的门楼上,题有“诗酒联欢”,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吟诗作赋,好一派人间欢乐。与那些深宅大院不同,这片耦园的自然天地摒弃了严肃顽固的诗书礼教,它是不拘束的,是自由的,是欢快的。更能从中看出沈秉成夫妇的恩爱相随,对生活充满热情。夫妇二人在此地,尽可以敞开胸怀,谈天论地,过着互相欣赏爱慕、诗情画意的生活。在其与东部花园的连接的侧门上,有“瑣春”二字。而后是匾额“无俗韵轩”,下有对联:“园林到日酒初熟,庭户闭时月正圆。”唐白居易在诗《邓鲂张彻落第》中写道:“古琴无俗韵,奏罢无人听。”明陆时雍的《诗镜总论》中亦曾提到:“诗有灵襟,斯无俗趣;有慧口,斯无俗韵矣。”摆脱俗韵,追求清高雅正,是许多文人的共同追求,因此他们将许多植物、器物赋予了自己对于人格的理解,将其典型化了,比如说梅兰竹菊皆是傲洁清高之品,所以托物言志,说人正应该追求这样高雅的人格、高尚的情操。所以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是反映了士人对于摆脱俗韵的执著。樨廊拐角处有一舫,题为“藤花舫”,这里种植有紫藤,紫藤萝参差而生,满目极美,不仅在炎热的夏季给人带来消暑的胜地,还给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审美享受,给人一种穿行在山林之中的遐想。藤花舫之后便是“城曲草堂”,一片专门给读书作画腾出的文人空间,“城曲草堂”之名来源于唐朝诗人李贺的诗句:“女牛渡天河,柳烟满城曲。”一是说沈秉成夫妇二人求得今生相遇的缘分,他们的情意正像是柳絮一般牵惹弥漫,在这样的温情之地读书,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城曲草堂门上还有一副对联:“卧石听涛满杉松色,开门看雨一片蕉声”。读书不仅与感情相结合,还与自然山水相结合,将读书俨然变为了一件赏心乐事。还砚斋更是清雅闲逸,有乾嘉时期书法四大家之一的刘墉题联:“闲中觅伴书为上,身外无求睡最安”。耦园中还有两亭,其中一亭匾额题为“望月”,据说晚上可坐于亭中,望尽天中明月,或是观照水中粼粼月影,尽情思,抒诗意。另外一亭匾额题为“吾爱亭”,谐音为“我爱听”,据说是严永华坐于“山水间”弹琴,沈秉成坐于“吾爱亭”听琴,琴声悠荡缠绵,情思缱绻柔绵,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共享山水之乐。在耦园的东北角,还有“便静宦”,取名带有浓重的道教色彩,教人在此修身炼性,消化世俗的种种戾气。与之相邻的有一匾额“魁星阁”,是祭祀文曲星的场所,表达着主人对文化的崇敬。祭拜文曲星的习俗一直为世人所重视,凡家中有学子,往往在重要考试之前祭拜文曲星、文殊菩萨等象征着智慧才情的传说人物,讨一个高中的好彩头,这是人们对于传说人物保佑学子高中的一种精神信仰。

西花园中,在东部有一亭,匾额题为“鹤寿亭”,一是以鹤之长寿,寓含长寿之祈祷,如《淮南子·说林训》中所述:“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二是表达羽化而登仙之意,“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表示一种精神上的超脱飘逸。旁有一书斋,匾额题为“织帘老屋”,有抱柱联为:“涧道余寒历冰雪,洞口经春长薜萝。”其中涧道余寒历冰雪一句出自于唐代诗人李贺《题张氏隐居二首其一》:“涧道余寒历冰雪,石门斜日到林丘”。洞口经春长薜萝一句来源于唐代杜甫的《览物》:“舟中得病移衾枕,洞口经春长薜萝”。在织帘老屋的匾额下,有对联一副:“织帘高士传家法,卜筑平泉负令名”,将沈秉成与南朝隐士沈驎士进行联系,此二人都隐居避世,淡泊名利,游乐于山水之间,在精神上他们是高度一致的,并因其二人同姓而称是以家法相传。

四、结语

笔者选择了沧浪亭、耦园作为代表,进行苏州园林的文学研究。沧浪亭相较于其他的江南园林更具有一种典型性,从历史角度来考量,它既是文人园林的首创,有过作为私家花园的背景,又有着官僚政治的烙印;从文学层面来思考,沧浪亭本身之名脱胎于儒家经典,围绕沧浪亭有着十分多样的体裁。耦园则是另一个方面的补充,没有历史的沧桑感,文字背后处处充满着温情惬意的私语。因此沧浪亭和耦园凝聚了古代园林的众多文化魅力于一身。新时代的中国青年,具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荣誉感,但是却又在看待园林中这些“古”的事物上,又有一种隐约的抵触。对于这些自古相传的道理,特别是这些隐藏于文学和文字载体背后的隐形价值观,我们要将其更好地传示,并且把其中具有现世意义和普世价值的东西传之于后世。

参考文献

[1]童寯《江南园林志》1984年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苏舜钦《沧浪亭记》,朱东润校注.《苏舜钦集》,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

[3]郑晓霞、张智主编《沧浪亭志》,《中国园林名胜志丛刊》第 27 册,卷三,艺文上

[4]归有光《沧浪亭记》,钱仲联主编.《归有光散文选》2001年,苏州大学出版社

[5]沈复《浮生六记》,赵明华译.第12页,2010年,中国三峡出版社

[6]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郑学勤译.2004年,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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