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文学丛刊》三国题材歌仔册叙录

洪哲鹏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闽南歌仔(1)孙康宜的《剑桥中国文学》下卷中称“在福建，这些闽南语歌谣被称为‘锦歌’。在台湾，它们以‘歌仔册’之名流传。”实际上，歌仔册根据刻印歌仔册的地区可以分为闽南地区、台湾地区等，但无论在哪个地区这些歌谣都属于闽南歌仔。，是中国众多说唱曲艺中的一支，因其说唱时韵散结合，押韵简单，朗朗上口，且内容多为现实生活、民俗风情、民间故事等，贴近群众，通俗易懂，在闽南地区流传甚广。清末民初，随着闽南人去台湾和下南洋，歌仔这种说唱艺术也传播到台湾、新加坡、南洋一带。其中，以台湾地区歌仔说唱最为盛行，至今盛演不衰。闽南歌仔的说唱脚本被称为歌仔册(或叫歌仔簿)。清代道光初年开始流行于海峡两岸的闽南语方言地区，20世纪初由福建厦门等地区大量传到台湾，1930年前后陆续由台湾的书局大量印行，因此台湾保留着大量的歌仔册。

闽南歌仔和众多说唱艺术一样，主要讲唱历史人物和民间故事，其中也包括三国故事。目前有关三国题材歌仔册研究成果不多。陈翔华《诸葛亮形象演变史》中提到：

台湾歌仔册，流行于台湾省各地，与闽南竹板歌、锦歌等有历史渊源关系。有《黄鹤楼》二本、《三国志刘备东吴招亲歌》五集、《孔明献空城计歌》三本、《火烧葫芦谷》《三国志褒贬歌》等。[1]434

关四平教授在《三国演义源流论》中沿用此说，均只提到台湾歌仔册。实际上从刻印地点看，现存歌仔册刊印发行的主要地区是厦门和台湾，此外还有上海地区等。歌仔册早期主要在闽南地区刻印，流传到台湾后，台湾逐渐出现刻印歌仔册的书局，台湾歌仔册才蔚为大观。

《俗文学丛刊》(2)《俗文学丛刊》是由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与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合作，并由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和新文丰出版社共同出版的大型丛书，主要影印台湾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所收藏的俗文学资料。说唱类中的《打黄盖》《阚泽献诈降书》《三国相褒·杨管合歌》(以上为闽南刻)和《正派三国歌·第五回》(台湾刻)《黄鹤楼新歌·下本》(刊刻地未知)等五本，是早期刊行的歌仔册，是研究地方戏曲和三国说唱文学的珍贵资料。本文通过对这五本歌仔册的版本情况进行梳理，力求推动三国题材说唱文学的相关研究，同时有助于了解三国文化在海峡两岸的传播互动情况。

一、《三国相褒·杨管合歌》

《三国相褒·杨管合歌》[2]173，此本为《三国相褒歌》与《杨管歌》的合集，由厦门会文堂书局印行，共一册。封面画有诸葛亮手执羽扇、坐车，及随从二人，一人执旗，一人推车。题书名为“最新三国相褒杨管合歌”、右小字题署“民国十年(即1921年)夏石印”“翻印无耻贱人”(3)如前文《正派三国歌·第五回》《打黄盖》中分别写有“不可复制”“不许翻印”，出版时都会在封面等位置标上“不可翻印”等，以表示版权和批评盗版者。。版心题“最新三国相褒歌”，“最新杨管歌”。“褒歌”是早期由流传在闽南方言地区的以闽南方言演唱的山歌，采取二人对答的褒唱形式，也叫“相褒歌”，清末逐渐从抒情山歌演变为叙事歌曲，成为一种说唱艺术，内容大致上是互答情愫或劳动解闷[3]1212。《三国相褒·杨管合歌》(4)除了《三国相褒·杨管合歌》之外，还有许多相褒歌也是前两句叙述故事，后两句互述男女之情，如《最新梁士奇全歌》《最新打擂台相褒歌》《最新剧情相褒歌》等。中的“三国相褒歌”就属于叙事歌曲，每段四句，前半部分每组起句(即前两句)皆以三国人物故事为开头，后两句则叙儿女私情。前两句引用的人物及其故事有三国的十八位诸侯、五位猛将、三位奸雄以及孔明的事迹等。如六出祁山的故事，歌中上两句唱道：“六出祁山孔明死，魏延踏倒伊七星。六出祁山拖老命，孔明用计人人惊。孔明本姓是诸葛，木像惊走活仲达”等[2]183。后两句则由男女分別唱出心中的情意，主要描写男女双方互相思念的相处过程。如“娘庴君亲不识到，不时想在心肝头”“即久为娘你刈吊，生神无食不知夭”。男子日夜思念对方甚至达到了一种不吃东西也不知道饿的无我境界，叙述男子为所爱女子所受的相思之苦。《三国相褒歌》后半部分从“刘备请伊有三摆”开始，四句皆唱三国事迹，说唱的内容主要有三顾茅庐、连环计、赤壁之战、孔明借箭、火烧连环船与关公华容道等事件，如诸葛亮舌战群儒：“舌战群儒是孔明，张昭共伊卡大光。张昭笑伊无路用，诸葛亮正在共批评。”[2]186三国歌结束后为《杨管同坐马歌》，叙述杨管路途中遇逃难女子，女子自称相府千金，希望杨管搭救他。杨管认为男女有别，拒绝与她一同坐马，但可以把马让给女子坐。女子不忍，决定投水自尽，又被杨管救上来，二人于是一同坐马。最后是《奉汤药》，写杨管在京城得重病，翠玉为其上街抓药，希望病情康复。后来，翠玉与母团聚，返回故乡，却因为喜欢上杨管而依依不舍。《最新杨管歌》与前面的《最新三国相褒歌》并无任何关系，因二者都是以褒歌的形式说唱爱情故事，便将其放在一起以合集的形式出版。

另外，国立台湾大学图书馆藏有其他版本，一是台湾嘉义捷发汉书部于1936年发行的《最新三国相褒杨管合歌》上下册；二是台湾黄涂活版所的1926年发行的《三国相褒歌》；三是上海开文书局出版的《最新三国歌》《最新杨管歌》两册；四是厦门会文堂出版的《最新三国相褒杨管合歌》。后两个版本出版时间不明。这四个版本经校对文本一致，只有封面图画不同：台湾嘉义捷发汉书部版本，封面题书名为“最新三国相褒杨管合歌 上下册”，上册封面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下册封面的图画与《三国相褒·杨管合歌》相同；厦门会文堂版本封面题书名为“三国相褒·杨管合歌”，封面有诸葛亮点兵截击曹操，关羽跪下立军令状的画面；上海开文书局版本封面题书名为“最新三国歌”“最新杨管歌”，《最新三国歌》封面与厦门会文堂版本的封面一样，《最新杨管歌》封面画有一个年轻女子在房中，坐着拉二胡；台湾黄涂活版所的版本封面没有图画，只有书名“三国相褒歌”。

二、《打黄盖》《阚泽献诈降书》

《阚泽献诈降书》[4]191同样于民国十七年(即1928年)由“厦门林国清”书局发售。《阚泽献诈降书》一本，封面上端题“民国拾柒年”，图上题名“三国歌阚泽献诈降书”，封面下端小字题“厦门大路边门牌林国清发售”。封面图为阚泽献诈降书给曹操的场景。封底上端题“不许翻印”，封底下端小字题“厦门刣狗墓文承印”。封底画有孔明于七星坛上，手持拂尘祭风，孔明前右各立一人，手执旗帜。《阚泽献诈降书》接着《打黄盖》讲庞统与蒋干二人到曹营后，庞统献上连环计给曹操，却被徐庶识破，好在徐庶早就不愿为曹操效命，遂没有告发庞统，后庞统设计让徐庶离开曹营。苦肉计和连环计成功后，黄盖借投降之名将火药运往曹营，快到曹营时，立即纵火烧船，此时诸葛亮又成功借到东风，曹军元气大伤。诸葛亮料到周瑜要害他，先行一步让赵云接自己回夏口，连夜回营点兵截击曹军。关羽因曾被曹操施加恩惠故没被诸葛亮点到，直到立下军令状，关羽才被派到华阳(闽南语中，华容道的“容”与“阳”都读“yóng”，为谐音字)[5]659，903。歌仔册最后以三国歌作结，三国歌主要介绍十八路诸侯以及一些三国故事，如六出祁山、火烧赤壁、陆逊误入八卦阵等。

《打黄盖》和《阚泽献诈降书》，内容主要取自小说《三国志演义》中第四十六回“献奇谋孔明借箭，献密计黄盖受刑”到第四十九回“七星坛孔明祭风，三江口周瑜纵火”。歌仔册与小说《三国演义》有几个不同的地方：一是在庞统献上连环计之后，缺少曹操横槊赋诗的情节，一方面可能因为《短歌行》和歌仔册格式格格不入，另一方面，歌仔册中连环计之后紧接着就是赤壁之战、孔明点兵和曹操败走华容道，剧情更加连贯紧凑。二是在小说第四十九回“七星坛孔明祭风，三江口周瑜纵火”中，周瑜是在祭风成功后才派徐盛和丁奉去追杀诸葛亮，当时南屏山并没有大将看守诸葛亮，诸葛亮才得以轻松逃脱。但在歌仔册中，周瑜派甘宁等武将与诸葛亮一同前往南屏山，并吩咐只要风一起便杀了诸葛亮。而诸葛亮早就知道周瑜对他不怀好意，在离开军营之前机智地借走周瑜一个令箭，周瑜不以为意，直到诸葛亮凭着令箭安全逃脱才知道上当了。歌仔册比小说情节更为曲折。

三、《正派三国歌·第五回》

《正派三国歌·第五回》[4]147，上下两册，于1927年7月15日发行。封面题书名为“正派三国歌”、下小字题“全卷连续出版”“第五回上下册”“发行所黄涂活版所出版部”和“不可复制”。卷端题：“第五回”“发矫诏诸镇应曹公，破关兵三英战吕布上下册”。版心题为“正派三国歌”，“第五回上下册”。主要叙讲曹操杀了吕伯奢一家后，陈宫起意要杀曹操，自觉不合礼义后便独自离去。后曹操回到陈留，在得到巨富卫弘的资助后，以讨伐董卓的名义召集义兵、聚集十八路诸侯。公孙瓒前往会盟的途中偶遇刘备，便带着刘备一同前往洛阳。诸侯聚齐后，曹操等人举袁绍为盟主。董卓派出华雄拦住联军的去路。华雄连赢孙坚等人，惊得联军无人应战，后被关羽斩于马下。董卓见折了华雄，连忙派出吕布等人抵抗联军，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共同抗击吕布，即三英战吕布，诸侯趁机进攻，吕布寡不敌众只能退守关中。最后以张飞要冲进虎牢关杀董卓结束。

同年黄涂活版所还发行了《正派三国歌》第一回到第四回，每回上下两册，共八册，其中第一回于4月25日发行，第二回和第三回于6月3日发行，第四回于6月15日发行。这八册目前收藏于国立台湾大学图书馆。第一回从秦朝历史大略说起，直到汉末，张角引发黄巾之乱，时局动荡。此时出现一群英雄，包括刘备、张飞、关羽，在分别介绍了他们的背景后，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不久，刘备等人来到青州城平定贼兵，大获全胜后，刘备、卢植接下来继续商讨如何以寡少的兵力对抗张角十五万兵。同时带出曹操身世背景及势力关系，文末暂停在董卓兵败的场面。第二回先说董卓身世，接着生动地描述刘备等人剿除黄巾的事迹，其中有张飞、关羽各领一千士兵对付张宝的过程。第二回下册开头先说张飞酒醉，又听得督邮对刘备不敬的消息，一怒之下，就将督邮绑在马柱上大打出手。后来灵帝生病，准备立子协为太子。但刘协年幼，张让就建议董太后垂帘听政。第三回开头先说此时汉室由于宦官之乱导致朝廷大乱，又因为王位问题，各方纷争，太后被劫。后来董卓假意保驾，实际上胡乱招兵买马，收纳何进的部下。温明殿上，为了废立太子之事，董卓与丁原翻脸，慑于丁原义子吕布的武力，董卓只好罢休。之后董卓手下的谋士李儒到吕布营内，用黄金和赤兔马招揽吕布。吕布思量过后，决定反叛丁原，杀了丁原后投入董卓门下。最后写袁绍与董卓之争。第四回接续第三回，先说董卓要杀袁绍，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少帝被废，且与太后都被囚禁起来，另立陈留王登基为帝，即汉献帝。董卓掌握大权后为非作歹，引得朝廷上下的不满。王允与曹操商谋如何讨伐董卓一事，曹操自称有宝刀可杀董卓。后曹操乘机进入董卓房内意图杀他，但吕布及时赶到，曹操之计遂告失败。曹操离开后，途遇陈宫，两人同往吕伯奢处。伯奢欲杀猪款待二人，却被曹操怀疑，因而先杀死吕家八口。曹操与陈宫潜逃，陈宫心有芥蒂，暗自决定要杀曹操。

四、《黄鹤楼新歌·下本》

《黄鹤楼新歌·下本》[4]205：在《俗文学丛刊》中只收录《黄鹤楼新歌》的下本，一册，出版商和出版时间不明。封面题书名为“三国志外黄鹤楼新歌下本”，卷端题为“黄鹤楼新歌下本”，版心题为“黄鹤楼新歌下本”。歌仔册叙述：刘备去赴周瑜的鸿门宴前，诸葛亮私下给赵云一个锦囊，让他在危急时刻打开。刘备出发后，孔明在军营点将，准备援救刘备。酒宴上周瑜数次提起还荆州的问题，皆被赵云巧妙化解；刘备欲还荆州，又被赵云阻止。周瑜见计策失败，一怒之下离开黄鹤楼，对甘宁等人下令没有令箭，任何人不得进出黄鹤楼。赵云见周瑜离去，楼下又有甘宁等人看守，连忙取出锦囊，发现藏着一个令箭，便与刘备凭着令箭离开黄鹤楼。周瑜得知刘备逃脱就带兵前去追捕，而孔明早已在河边准备搭救刘备，最后周瑜的奸计失败，刘备亦更加佩服孔明。

另有台中的瑞成书局许金波于1934年5月31日发行《三国志外黄鹤楼新歌》上下两册(7)台中瑞成书局出版的《三国志外黄鹤楼新歌》下册与《黄鹤楼新歌·下本》内容、语句完全一致。现藏于国立台湾大学图书馆。，上本大致叙：周瑜于黄鹤楼设鸿门宴邀请刘备赴宴，欲逼刘备还荆州。刘备接到邀请后不知周瑜是何居心，想要推辞不去，但担心不合情理，就去与诸葛亮计议。诸葛亮则认为刘备过虑了，并力劝刘备过江，以敦睦谊。还说如果担心安全问题可让赵云随往保护。《三国志外黄鹤楼新歌》下本故事情节与《黄鹤楼新歌·下本》一致。

五、“三国”题材歌仔册取材之思考

通过上文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歌仔册从“三国”题材中汲取素材， 进行改编和再创作， 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第一种是“蹈袭型”，如《正派三国歌·第五回》《打黄盖》《阚泽献诈降书》以及《黄鹤楼新歌·下本》，这些歌仔册在原著的基础上对细节进行丰满和补充， 这种亦步亦趋的改编在保留原著内核的基础上，主要突出歌仔册活泼生动的民间气息；第二种是“杂糅型”，如《三国相褒·杨管合歌》，将一些流行于民间的题材综合到一部歌仔册中，借故事达到寓教于乐、因材施教的目的。之所以会取“三国”题材作为歌仔册的内容，笔者认为与以下几点有关：

首先，二者之间的共性。在内容题材上，二者有大量故事元素重合交叉，有些歌仔册甚至直接取材自小说，如《正派三国歌》；在叙事体制上，二者同为叙事文学，某些规律性、普遍性的规范对歌仔册也有着方方面面的影响；另外，一些“三国”故事篇幅不会太长，截取某一章节便可独立成篇，具备独立传播的特性，适合单篇歌仔册的演绎。

其次，经典的作用。中国古代文学在创作和传播过程中，经典起着重要的典型意义，不仅对某个故事产生了定型的作用，更是对此后衍生的作品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歌仔册发展初期，由于说唱艺人、出版商的文化知识水平不高，写作能力有限，歌仔册的内容主要以改编和说唱小说和传说故事为主。所以，许多出版商和说唱艺人在选择歌仔册的脚本时，往往会选择“三国”题材，这样的做法一方面丰富了歌仔册的题材，使得歌仔册的内容范围扩大，有利于促进歌仔册的发展；另一方面，这些故事较其他新编故事而言更为流行，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利于吸引大量的听众。

最后，社会教化的作用。郑志明先生在《台湾劝善歌谣的社会关怀》中提出“在往昔教育未甚发达时，可以说具有社会教育的意义，传达了传统社会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模式，藉大众流行的通俗歌谣，以感化人心，收到劝世教化的效果，导引出民众的共有性格与行为特质。”[6]145歌仔册在这样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不仅具有识字、增加见闻的功能，其中还寓含着许多易于普通大众接受的价值观念，具有一定的教化功能，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

可见，歌仔册的取材是在遵循其文体属性以及传播需要的基础上进行的，不仅有故事的因袭，也有不同程度的加工改造；更有长期传播过程中一些重要人物情节所形成的的特定意象；这种取材的选择，不仅给小说原著增添上一层生活气息和地域文化色彩，还丰富了小说的思想与审美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