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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溪山清远图》谈南宋“理欲圆融”的美学思想

2020-06-23房倩

美与时代·下 2020年3期

摘  要: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视书画文化的朝代,上到皇帝大臣、下到布衣白丁都喜书画收藏与创作。宋后期遭“靖康之变”,北存金,宋室南渡,于杭州建都,史称南宋。南宋文人善画江南山水,常借山水之名表现自然的伟大、感叹人的渺小。细观这一时期的绘画作品,又多表现出南宋人在国破家亡后的反思,传达出属于他们独有的谦卑自牧的生存方式。南宋时期的山水画因其特殊的历史原因而极具研究价值。《溪山清远图》是绘画史中夏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其绘画风格的完美体现。“清”意指清澈澄明,而“远”则饱含静观之态。空灵的意境,大片的留白背后寓意着属于南宋独有的“理欲圆融”的美学思想。。

关键词:理欲圆融;夏圭;溪山清远图;南宋

中国绘画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两个朝代,一为唐,二为宋。唐代是我国历史上各方面都趋于鼎盛的朝代,文化发展亦不例外,在绘画领域尤以人物画见长,这一时期画作中的人物大都着色艳丽,体现出唐代的兴盛与繁华。而宋代人则善画山水,并将山水画创作推向顶峰。在宋人看来,大自然是无穷的,人只是山水之间的一个过客,因此苏东坡吟道“渺沧海之一粟”。宋代画家喜用水墨表现画面,较唐朝的艳丽色彩显得更加沉稳、柔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被后人称之为“马一角,夏半边”的马远和夏圭的绘画作品,这两人的画作成为了南宋院体山水的标志样式。《溪山清远图》是夏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其绘画风格的完美体现,“清”意指清澈澄明,而“远”则饱含静观之态。空灵的意境、大片的留白背后寓意着属于南宋独有的“理欲圆融”的美学思想。

一、《溪山清远图》赏鉴

《溪山清远图》是夏圭创作于南宋时期的纸本墨色长卷作品,由十张纸连接而成,纵46.5cm,横889.1cm,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面主要描绘钱塘江畔、西湖岸边的景色。

(一)《溪山清远图》上的题画诗

题画诗在中国美术史上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但南宋《溪山清远图》的题诗位置,一直颇受后世争议,很多人认为他破坏了作品的整体画面感,因为这一时期的画多追求空灵的意境,留白的部分非常重要。

“丁亥仲春月御题”,即1767年春皇帝為《溪山清远图》题诗,而这位题诗者正是清代的乾隆皇帝。“焦墨皴有古风”表明画面中近景的石头用的是焦墨,“皴”是淡淡的没有水分的干笔去皴,这是讲绘画的技法,而“古风”则是表达画面古雅的意境。

“夏家之法抚吟中”,乾隆皇帝在这里用词非常谨慎,因为这幅画在过去流传的过程中曾被破坏而没有留名,但是用了夏圭的作画方法,故用“夏家”。“夏家”指受夏圭画法影响的一些画家,即夏圭画派。“抚吟中”,抚是抚摸,吟是吟诗,是说这幅画的意境太美了,以至于他一边吟诗,一边欣赏。

“神情自是清而远”,美是美在一种神情,一种精神状态,没有着色,则显得清和淡。

“骨骼兼绕秀且雄”,“骨骼”是一幅画的本质部分,“兼绕秀且雄”,秀气与雄壮,看似矛盾,但也是最难得的地方。在乾隆皇帝看来,生命真正的美是兼具两者,太“秀”显得柔弱,太“雄”又有些粗鲁,所以最好的状态就是阴阳平衡。

“僧寺几区心与净”,画面中的和尚和庙宇即“僧寺”,这些空门错落于山水之间,让画外之人恍惚远离世俗,心底得到片刻宁静。因为乾隆皇帝是信佛之人,因此对这种意境格外欣赏。

“客帆千里目难穷”,视线可及的钱塘江面满是扬帆起航的客船,一时竟无法看尽,由近及远逐渐变成一个点,道出了“溪山清远”的本质,唯有心静才能领略到无穷无尽的风景。

“漫嫌割截失名氏”,道出了乾隆皇帝心中的遗憾,这么好的画作竟被截断了一部分,没有了作者的名氏,让后世空留遗憾。

“惨淡经营孰解同”,最后一句是对作者的高度赞美,赞扬其对这一划时代绘画作品的精雕细琢,仿佛画尽了自己的一生。

(二)画面内容

中国画中,轴和卷是两个最主要的形式。轴为竖式,以画山、静物为主;卷画水、河流等,多蕴含时间元素,可使作品的故事性得以延续。类似于小品和长卷的区别。小品是一时感受,而长卷更多地是事后的一段回忆,像一部电影,也像一个人的一生,跌宕起伏、亘古绵长。

《溪山清远图》第一卷(如图1)中最值得考究的是画面远处淡烟缭绕的山村风景,画家用淡墨和清墨表现云烟的聚合,构成了风景中最悠远的意境。溪流缓缓淌过,水边的沙洲搭了一个便捷竹桥,桥面很窄,桥体只用了三根竹子搭建,为了其稳定性还特意画上扶手。这里小桥的作用和文人画中喝茶观景的庭轩有所不同,它在此画中更多地是起到沟通两岸村庄的作用,可以看出南宋时期山村风景之下村民间的融洽关系。此外画家还用了很多墨染的笔法,比如村口的石头,用饱含浓墨的画笔进行渲染,水量较多而使画面显得柔和,让人有轻松的直观感受,而干笔皴法则会让人有些许沉重。北宋时期干笔皴法运用较多,到了南宋之后,水墨渲染的画作更为常见。

第二卷(如图2)中出现的长桥与先前出现的便桥有所不同,这是一个观景桥,桥的上面搭建了一个“轩”,在中国建筑中“轩”是没有墙的,其视野非常开阔,而这一段的景也是最美妙的,两边的江面一览无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依稀可见的船家、高声畅谈的文人都成为别样的景致。全卷布局疏密有序,前段画面出现了大片的留白,给人以空灵之感,此时画面中出现的悬崖峭壁就好似华彩乐章中的一记重音,恰到好处,那如刀劈斧砍的石壁让人不由联想到苏轼“赤壁赋”中断案千尺的赤壁。画家还运用对比的手法,通过手抱琵琶的歌姬和远远驶来的三艘客船,来衬托两岸青山的雄伟料峭。山顶和石壁间的林木也各生姿态,有的昂首问天,无谓风雨,有的夹缝求生,默默无闻,后者就像偏安于江南的南宋人一样,苦苦隐忍,逆境中艰难生长。

最后一卷(如图3)中,古老的庙宇在山林中依稀可见,几乎与周围美妙的景致浑然一体。寺庙本就是安静心灵的归宿,在这空灵幽静的山野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更给人一种慰藉。庙宇后面若隐若现的远山,前面小桥下潺潺地流水,手持竹杖悠悠走过的文人,担着货物蹒跚而上的普通百姓,都在画家寥寥数笔的勾勒下各显神韵。沙洲旁边的长帆在船的桅杆上轻轻飘扬,船的结构工整,近处的船和远处的船各具层次,船上面的两个船家一个撒网,一个划船,这颇具生活气息的画面,不由让人联想到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随着画面的推进,又慢慢从人物之景过渡到自然之景,山脚下用浓墨渲染的大片松林,仿佛在微风中轻轻舞动着细如牛毛的针叶,时而沙沙作响,时而泛起微微“波浪”,置身其中,不觉传来一股清凉之感。远景渐渐模糊,或为画家有意而为,留给世人自己去想象,去用心体会,描绘心中属于自己的未尽之景。南宋人正是在这种至静之景中思考人生,透视生命。

三、南宋“理欲圆融”的美学思想

“理”有本体、本源、规律等含义,既指自然物理,又指生物之义理、人间之道理。“欲”在古往今来一直含有欲望之义。“天理人欲长相对”“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表面看来,这些论述都有压制人欲乃至钳制人性的倾向,实质却并非是绝对地否定人欲。只要澄汰私欲,使信礼恢复自身光明,理欲便可以圆融。南宋时期的美学思想是以仁者情怀、本体体认和践履功夫为主体构架,以体验感悟、心静之乐和气象风貌为特征的多重因素交织的立体系统。它以“诚”为基础,“仁”为核心,以“乐”为目标,这和南宋的政治、军事和文化背景是分不开的。南宋不同于北宋,国土已经不再统一,军事及政治上没有建树,但是却存在了100多年,甚至把比它強盛的“金”给拖垮了,这是属于南宋的独特成熟文化,也许柔弱胜刚强,这也是南宋人谦卑自牧的生存方式。南宋人懂得反思和平和,知道如何在乱世之中求生存,虽然没有丰功伟绩但是创造了最好的文化,留下了最好的绘画和建筑。南宋人懂得另辟蹊径,不断透视生命的本质,寻找内心的共鸣。

南宋美学崇尚“淡远为高”。艺术承担着“格物致知”的任务,其目的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平欲,不是为了审美,而是为了至善,这与“中和”诗教是一脉相承的。《溪山清远图》中段出现的乾隆皇帝70岁时的提诗“骨骼兼绕秀且雄,僧寺几区心与净,客帆千里目难穷”看似是在评画,实则是借画喻人,即通过此画所传达出的特点,来比喻人内秀、雄厚、心净的品格。属于南宋时期独有的圆融平和,秀且雄可看作理且欲,“秀”对“理”,即丽而不俗,客观而有规律;“雄”对“欲”,即强而有力又充满希望。南宋人懂得两者兼备的道理,乱世之中,南宋人国破家亡,盛世繁华难以实现,兴国安邦也只是奢望,但是南宋人内心的丰足是不可动摇的。“偏安江南”“偏”是国土不再统一,只能汇聚南方,但也可以绘画最美的江南山水,创造最好的江南诗词和最妙的江南建筑。“安”则是安定,不仅是南宋时期南方环境的安定,还意指南宋人内心的安定,继而达到心与净的境界,懂得沉淀平和过后,最终实现“目难穷”。

“存天理,灭人欲”这一表达简单且比较极端的理学范畴历来争议较多。它似乎透露出对感性生命的否定,将情感和欲望置于天理的对立面,但朱子却说理欲是可以圆融的。显然,后者被南宋画家运用的恰到好处,品读夏圭的《溪山清远图》不仅仅是在讲山水,还是在传达人在山水之间如何找到自己的哲思。风景中最本质的东西是信仰,是存在于山水之间的我们的内心。“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把整个长卷拉开以后发现它的视平线比较低矮,画面上方基本都是大量的留白,峭壁远处只有三艘客帆缓缓而来,江面一览无遗,没有再做其他的任何处理,这大片的留白是夏圭绘画的独特方法,他的意图就是要空灵。因此,我们可以了解到,多并不一定是美,有时候少即美。所以,夏圭的溪山清远,特别强调清远,他其实是在强调“少”这样的美。画面中的树均采用了“托枝画法”即树木的树枝从下往上画且拖得很长,水边的树枝甚至已经拖到了水下,树木形态与北宋不同。北宋时期文人画的树木都是描绘山中的树,为了汲取阳光都是笔直向上生长;南宋绘画的江南水乡的树木,喜水,树枝都是横着生长。树木的生长环境不同,在技法和形态上均有所区别,如同两个时期的人北宋人苍健、锐利;南宋人则平和、圆融。《溪山清远图》是夏圭经过反思和回忆完成的一幅长卷,其实是反映当下的境遇,内心不能想要得太多。欲应该被适当克制,“理欲圆融”才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四、结语

如果说唐朝是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一往无前地追求生命的高度,那么南宋则更像是历经磨砺的中年,在历史的洗礼后偏安一隅,默默地探寻着生命的厚度。南宋画家也在谦卑自牧的生活态度下形成了“理欲圆融”的美学思想。《溪山清远图》正是在这一美学思想的熏陶下创作的一幅鸿篇巨制。夏圭以其特有的苍劲有力的水墨画法向我们展示了南宋时期江南山水的秀雅之姿、端庄之态。在令世人惊叹的画作背后,我们感受到的是作者平和的心境。南宋虽然在众多历史朝代中没有留下太多的政治建树,但千年以后,繁华落尽,他却为后人留下了最细腻的书画文化,找到他新的历史价值,也为后世留下属于南宋特有的美学思想。

参考文献:

[1]张眠溪.《溪山清远图》考析[J].中国书画,2014(3):48-74.

[2]周膺,吴晶.南宋美学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3]孟建华.虚实在山水画《溪山清远》中的作用[J].艺苑,2009(5):62-64.

作者简介:房倩,广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