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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之极:翼装飞行

2020-06-23宗祖慈

户外探险 2020年6期
关键词:天门山低空高空

宗祖慈

失踪疑云

5月,天门山翼装飞行女大学生失踪一事,引发了全网的密切关注。

经过近一周时间救援人员的地毯式搜救,5月18日上午,失联多日的女大学生刘某被发现,不幸的是,刘某已确认身亡。

事件最初发酵于5月15日某旅游博主的一则微博,消息中称, 5月12日11时许,北京一名女大学生刘某在张家界天门山景区进行翼装飞行时失联,失联原因主要在于刘某未携带手机、GPS等定位通讯设备。

自消息传播后,近千万搜索频次和数万计的留言冲刷进网民的视野。“作死”“占用社会资源”等字眼充斥讨论区,堆叠着大众或偏激或不解的情绪,再度将极限运动这一原本仅属于小圈层玩家的概念,推到风口。而这一次,作为其代表的,是一个比高海拔攀登、洞潜更为小众的运动,翼装飞行。或许此前,大多数人甚至对此闻所未闻。

于是,反观整个事件,更多说辞令人难辨虚实:失联女生“在国内属于大神级别水平”?翼装飞行“死亡率高达30%”?天门山景区“地形复杂,飞行难度极大”?……

欲拨开这重重迷雾,你或许应该先试着了解,到底什么是翼装飞行。

早期關于翼装飞行原理的科普文章。

聚焦:翼装飞行

如今被公认的、有文字可考的翼装飞行鼻祖,是法国巴黎裁缝师Franz Reichelt。1912年2月4日,他穿上自制的一套斗篷状的降落装备,从埃菲尔铁塔一跃而下,不幸头部击中地面,当场毙命,“飞行”时间仅短短2秒。

如果说人类首次在这种自体“无动力飞行”上的尝试,带着几分癫狂和异想,那么,后来者在装备和飞行试验上的开拓尝试,则体现出非凡的智慧与勇气。

1930年,一名洛杉矶的19岁少年Rex Finney设计出第一套飞行服,才有了所谓“翼装”——一种模仿鼯鼠等动物在空中滑翔的飞行道具。由骨架和翼膜组成的翼装酷似蝙蝠的翅膀。 这种翼装不断地通过试验修改结构设计、更新材料、降低成本,在上世纪90 年代迎来革命性突破。

先有90年代中期的法国跳伞选手Patrick de Gayardon设计出看起来更为轻便的现代翼装,后有保加利亚人SammyPopov设计出一套具备更大翅膜的翼装、更强的飞行提升力,在拉斯维加斯跳伞中心的垂直风洞中完成了试飞。同年10月,Popov更穿着他的翼装首次飞越了内华达州的吉恩。 1999年8月,Sammy Popov和Chuck Raggs二人共同进行了翼装飞行,并在伊利诺伊州昆西举办的世界自由落体大会上展示了他们的设计。

由此,翼装飞行开启了商业化时代。 1999年,世界上第一家翼装制造公司“鸟人”(Bird-Man InternationalLtd)诞生,并设计出第一款为普通跳伞运动员提供的翼装“Classic”。其创始人之一,来自芬兰的Jari Kuosma创建出一套安全指导规范,以一系列的安全翼装飞行守则,来指导翼装初学者通过安全的学习程序,来体验翼装飞行所带来的高空乐趣。

2003年后,越来越多的定点跳伞运动员尝试将翼装飞行与定点跳伞项目结合,玩出了“低空翼装跳伞(WingsuitBASE Jumping)这一新花样:先拉开“飞翼”进行滑翔,降落到一定高度后再打开降落伞着陆。

翼装飞行和降落伞的原理类似,本质上都是利用空气气流和气压差,产生一定升力,从而带动滑行。不同的是,降落伞是悬浮于头顶,需要飞行者拉动伞绳来操控,而翼装则将飞行者本身变成了一个飞行器。 也由于借助气流飞行,所以翼装飞行不具有自主动力,基本处于一个在空中阶梯式下滑的过程,仅能通过一些操作,如摆动身躯或巧妙地利用风去改变飞行状态,从而转左、转右、俯冲或短暂的高度回拉。

从高空4000多米的直升飞机上跳下,在高空可以享受到的飞行时间,多达三分多钟。在这个时间里,飞行者会获取到如飞鸟一般俯瞰大地的视野。这种体验让你脱离平面视角,来到前所未有的三维世界。当然,翼装飞行者还能在空中玩出更多花样,如集体伴飞、空中牵手、组队,凹出有趣的造型等。

被称为“亚洲翼装飞行第一人”的张树鹏,曾数次在国际专业翼装飞行大赛上斩获佳绩,他在去年同欧洲几位世界顶尖欧洲飞行员做了一次翼装飞行事故率的统计,得出的结论是:近三年来,翼装飞行圈包括受伤在内的事故率为千分之五,远小于很多报道中提到的危险系数30%。

他说,后者是这项运动刚刚诞生,由于飞行者技术不成熟、设备不健全导致的意外多发。在设备飞行性能提高、训练准则完备的当代,翼装飞行的事故率实际上“比开车交通事故低”。

现如今,随着前人在飞行上的不断试验、摸索,这项运动在国际上发展得相当成熟,并被区分为两种不同的模式:高空翼装飞行和低空翼装飞行,两者在装备、飞行方式、飞行场所等方面,有着明确区隔。

高空翼装通常是以4200米高度的飞机上起跳,飞行者身携主伞和副伞两个降落伞系统,最终预备着陆时,打开降落伞的高度基本上是在1000米左右。另外,高空翼装飞行涉及的航线比较简单,一般都为由高空跳伞后,滑行降至着陆点,因此是新手学习翼装飞行的入门课程。

低空飞行的起跳点则不固定,可以是悬崖、大桥、超高建筑,也可以是直升机,不过低空翼装飞行者需携低空飞行装备,只使用一个降落伞,并且开伞高度也很低,低至离地150米高度。同时,由于场景的多样与复杂,飞行航线中最有可能遇到的风险是航线偏离和突遇障碍物,因此难度和门槛要远高于高空翼装飞行。

一位低空翼装飞行者在天际俯视地面。来源/Red Bull Content Pool

国内先行者

有800次跳伞经验、400次高空翼装经验的资深玩家William说,这项运动在国外的认知度远大于国内,国外有众多设施完备的跳伞点,基本分布在城市社区不远的地方,很多玩家周末就能去“家门口”玩一次。

但翼装飞行仍属小众运动,结合圈内人提供的数据,就不完全统计,国际上进行过高空翼装飞行的人数已过万,而国内进行过高空翼装飞行的应该有约百人,能进行低空翼装的在20人以内,其中有10人也仅处于低空飞行的入门级阶段。

近些年,国内一些玩家也在花样探索着翼装飞行的玩法。如中国姑娘于音,曾在2017年,穿着翼装,从喜马拉雅的高空跳下,并最终成功着陆,成为首个在喜马拉雅进行翼装飞行的中国人。

张树鹏是目前国内翼装飞行运动员中的代表性人物。他拥有专业级系统理论,和极其丰富的翼装飞行履历。

作为中国滑翔伞队队员,他曾获得过2009年世界滑翔伞定点锦标赛冠军。2013年,他在美国接触并学习了翼装飞行,之后在多个世界级翼装飞行竞技场上屡获荣誉。截至目前,他有共计3000多次的翼装飞行经历,其中高空翼装飞行2000多次。在天门山累计飞行经历为1060次。

为何这位大咖如此频繁在天门山进行翼装飞行?如果要提到翼装飞行在国内的发展,你会发现天门山始终是个绕不开的名字。

天门山的峡谷条件十分适合进行翼装飞行运动。摄影/ 玄天

天门传奇

2011年9月24日,一位来自美国的世界顶尖翼装飞行高手杰布·克里斯(Jeb Corliss)从距天门山景区天门洞上方数百米高的直升机跃下,以220公里/ 时的飞行速度穿越了天门洞,在继续飞行了约40秒后成功着陆,成为世界首位穿越这一世界最高穿山溶洞的翼装飞行者。

伴随这一奇观的,还有其它7 位来自6国的翼装飞行者,共同完成了分别从天门山索道、绝壁飞行台、直升机进行高空翼装跳飞的挑战。

这一极限大事件在2011年跃入国人视野,整场表演成为中国极限运动圈轰动一时的画面。穿越天门洞,不仅开创了世界翼装飞行界的一项创举,同时杰布·克里斯也成为第一位将翼装飞行运动带入中国的人。也是在此后,国内开始有玩家注意到这项运动,并展开在翼装飞行领域的探索。

于是次年,天门山景区举办了翼装飞行领域首个全球性顶级赛事,首届红牛翼装飞行世锦赛。比赛由世界翼装飞行联盟(WWL)主办,湖南省体育局和张家界市人民政府联合承办。这一赛事代表了该运动的最高水准,也将诞生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权威组织认证的人类无动力飞行速度世界纪录。

当时吸引了10个国家16名顶尖翼装飞行选手参赛,选手从距地面700米高的悬崖起跳,在山谷中沿一条从长约1.2公里的规定飞行线路,最终以天门山底部的公路为着陆点。首届比赛中,南非选手朱利安·布勒以23秒41的成绩夺得冠军。

2016年,也即第五届比赛,张树鹏作为唯一一名中国参赛选手,和同场16位国际级翼装飞行大师竞技。他曾现场观摩了2012年的赛事,從此与翼装飞行运动结缘,经4年磨砺,最终经过选拔走到了决赛现场。

相较于首届的赛制,这次比赛难度和风险有了升级:选手要从海拔约1400多米的悬崖起跳,以超过190公里/ 时的速度在天门山森林峡谷中进行一个大坡度转弯飞行。

当天峡谷中一直氤氲着一层云雾,能见度并不算高。而首次参加这一大赛的张树鹏则创造了历史,他在层峦叠嶂中翱翔了35 秒后稳稳降落,虽落后于冠军、法国选手文森特·戴斯克的32.848秒,但也凭第八名的成绩,成为跻身这一运动国际殿堂的中国第一人。此后在2017、2018年两届首届红牛翼装飞行世锦赛,张树鹏都取得了穿靶赛前三的成绩。

可以说,天门山景区这十年里,见证了世界翼装飞行运动最高水平的一次次诞生。它是世界顶尖极限运动项目在中国为数不多的主竞技场。给国人带来的,不光是眼球上的震撼,还有人类在极限探索中最前沿的一份认知。

张树鹏在天门山翼装飞行世锦赛沿着比赛路线滑行。摄影/ 玄天

飞越天门山

尽管具体赛制在起跳点、航线等方面有过调整,但迄今为止的翼装飞行世锦赛都属于低空翼装飞行的挑战,也就是说竞技者在飞行过程中较接近地面,观赏性大大提升的同时,难度系数也是高等级的。

天门山景区的综合条件是很适合这项运动的。

世界上有几处令翼装飞行者趋之若鹜的胜地,如瑞士的茵特拉肯峡谷,峡谷两侧皆是600米高悬崖,起跳点多,小火车、缆车等交通设施完备,飞行爱好者可以一天飞个十几次。

在张树鹏眼里,天门山同样符合这些优势。从地势来看,峡谷两侧的悬崖皆垂直地面90度,且高度600米以上,满足这个条件,就能进行翼装飞行了。

其次,当地气流较稳定,除了降雨或下雪,很少有大风等突变天气;景区的基础设施给予飞行者许多便利,如峡谷配有直升电梯,能快速从谷底重新回到崖上,缆车、环保车一应俱全,这大大增加了飞行练习的效率。

事故应急方面,在每年举办锦标赛时,都有直升机救援保障。能在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进行搜救。张树鹏在景区上千次的翼装飞行中,也有过迫降落在树上的情况,景区的安保人员会在第一时间找过来并给予协助。他目前在这项运动上的受伤几率几乎为零。

实际上,景区对这类飞行活动的控制也十分严格。一般非每年特定活动、比赛,景区的空域并不对外开放。也就是说,如果一位翼装飞行爱好者背着装备要在天门山进行飞行,那么安检时就会被制止。景区也有各种指示牌,明确禁止这类属于“野飞”的违规行为。所以,申请到该区域飞行许可是翼装飞行的前提。

而前提中的前提,则是正规完备的前期训练以及N+1种风险防控措施。

低空翼装飞行的起跳点更为多样,比如悬崖。来源/Red Bull Content Pool

规避风险

在进行一次翼装飞行前,飞行者要确保的是所携装备齐全、功能正常。 低空翼装飞行装备主要包括合适的翼装飞行服、降落伞、预装飞行服务、头盔、辅助设备如高度表、 GPS对讲机等。

高空翼装飞行的话,在此基础上,除增加了额外的备用伞,还配备一个高度警报器。飞行者一般将设定好的警报器放在头盔里,一旦到了需要注意的不可控高度,警报器会鸣响,以起到提醒作用。这也是一个防止飞行者错过最佳开伞高度的方法。

因此,飞行前的检查装备流程必不可少,一般可为三遍,拿到装备时、登机前和起跳前。除教练帮忙查看外,飞行者也要抱着自我负责的态度,谨慎查看所携的这些仪器、设备,是否安全可靠。

其次的重中之重,是遵循一套科学、严格的训练体系。 国际通行的翼装飞行训练,从高空到低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进阶式过程。规范的教学体系分为4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学会跳伞,取得跳伞执照;第二阶段是进行至少200次的高空跳伞,才能获得学习高空翼装飞行的资格。第三阶段是具备足够的高空翼装飞行经验,一般要求为100次~500次高空翼装飞行,各教学机构规定次数有所不同;第四阶段是低空跳伞100次,并且需要在桥上或热气球上练习翼装飞行起跳动作,直到熟练掌握起跳动作时,才具有低空翼装飞行的练习资格。

对于一位业余爱好者而言,这整个学习流程需要大概三年左右,倘若是花费所有精力投入到训练中,如“全日制”的学习时间去安排,则要10个月到一年方能完成这四个阶段。 由于受众有限,翼装飞行并未俱乐部化,教学的权威性,主要在“认教练”上。

国际上一些专业的翼装飞行员通过被当地相关协会认证的形式,取得教学资格。还有一种,是被主流翼装品牌认证的翼装飞行员,如Squirrel(松鼠牌)和Phoenix(凤凰牌)旗下的飞行教练,他们同时也作为品牌中间商。

William认为,新人,即使是有低空翼装飞行资质的人,也应尽量避免去陌生场地飞行。一条成熟的飞行航线,实际需要严格的勘测以及周密的制定,前期甚至需熟悉当地环境的低空翼装飞行向导进行环境简报和指导。加上野外环境瞬息万变,加大了飞行中的不可控因素。

當然,这项运动也有些相应的应急方案。如高空翼装飞行的装置里,还有一个叫开伞器的安全保障系统。它里面的传感器会不断收集在飞行过程中的高度数据,一旦速度和高度达到它设定的安全红线,它便会瞬间将备用伞的封装线切掉,强迫降落伞弹出。这在特殊情况下,飞行者无法自主开伞时给予了生命保障。

另外如William在某次飞行过程中,开伞后,伞意外缠绕,随即在空中自旋起来。此时他果断切断了主伞与伞包的链接,并在主伞飞走后用备份伞手柄展开了备用伞。这也是一种常见的应对措施。

还有,放一部手机在翼装的夹层口袋里十分必要,即使是在没有信号的地方,用手机地图也能显示GPS位置。以防偏离航线后的失联风险。

最后必不可少的一点,是飞行者需调整好身体与心态。除飞行前不喝酒,不可过分紧张或受严重刺激这些基础管理外,还要对自身技能有清晰认知,不可过于自信或鲁莽,也不要过分执着于一个目的,很多风险都是由于过于浓烈的企图和欲望,追求在一定距离内穿过一个石洞或石缝,这就率先设置了一个风险门槛。

极限的真义

极限的真义,从来都不是以身试险,反而是在对极致的探索中,以更精密周详的方式来保证自身安全。对自然环境心存敬畏,并与人类自身的某种局限性展开博弈,才是极限运动赋予人类的价值。

正如影片《Free Solo》中所言——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些诱惑,一些挫败,但最后战胜那一刻的兴奋,也许并不是成功的自豪感,而是向自己证明:“我没有向任何一样东西妥协,即使它们对我来说都无比重要。”

或许不久后,那些有关翼装飞行、极限运动的热议终将褪却,或又借某个新的话题卷土重来,但探索极限的真谛不变,因为那出自人类骨子里的本能。

就像我们中第一个人,仰望着天空,幻想飞行。就像第一个人,他捡拾起经验所赋予的智慧和科学所带来的勇气,利用翼装的翅膀,飞上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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