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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重燃凉山火场战事

2020-06-23程雪力周振生

户外探险 2020年6期
关键词:木里西昌火场

程雪力 周振生

十几米高的树冠火映亮夜空。

本文出现人物名单:

王顺华:西昌大队四中队三班班长

张帅:西昌大队四中队三班消防员,2019年3月31日牺牲

龙潜:西昌大队四中队三班新消防员

王二强:木里大队五中队一班班长

刘军:直属大队一中队指导员

张浩:西昌大队四中队中队长,2019年3月31日牺牲

赵万昆:西昌大队政治指导员,2019年3月31日牺牲

杨涵:凉山森林消防支队应急通讯与车辆勤务中队驾驶员

郎志高:西昌大队四中队一班副班长

罗传远:西昌大队四中队四班班长

张军:西昌大队大队长

赵茂亦:西昌大队四中队三班消防员,已退役

胡显禄:西昌大队四中队指导员

杨康锦:西昌大队四中队二班副班长

康荣臻:西昌大队四中队四班消防员,2019年3月31日牺牲

杨扎西:木里大队五中队一班新消防员

张安涛:直属大队一中队二班班长

木阿诺:直属大队二中队四班班长

杨杰:西昌大队四中队一班班长

窗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蝉鸣清脆。一截月光照进来,映了满室清晖。

此刻的美,王顺华一点都感觉不到。在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的宿舍,队友的呼吸此起彼伏,凌晨1 点多,王顺华习惯性地睁开眼。近一年里,他总会在此刻自然醒来,独自面对黑沉沉的夜。

进入春天,王顺华做梦的次数突然多起来。梦境中,时而阳光灿烂,班上的张帅在宿舍里,咧着嘴对他笑。时而夜色浓重,几个老消防坐在火场里,同他聊天。时而浓烟滚滚,林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不停奔跑。还有很多梦,等他醒来又会迅速忘记。

从梦里抽身,王顺华偶尔会推开窗户,看一下远处的山林,呼吸几口清凉的空气。有时候他很难分清,梦里的战友和窗外的春天,哪个更真实。

或许是心理作用,进入3月,王顺华的潜意识就更强烈。在他的印象中,凉山的春天似乎只有烟、火和烧焦的树。还有永远留在这个季节的27个战友。

王顺华(左)和羅传远。

木里火场南线,大火正在快速蔓延。

又是木里

凉山的索玛花又开,洁白中透着粉红。王顺华从云南老家来到四川,做森林消防员快8 年了。他越过千山万水,穿过数片原始森林,都是赶去灭火。如果不是班里几个凉山籍新消防员提起,王顺华还真没有注意到这种花。

春天,正是山花烂漫时,也是凉山山火高发的季节。风唤醒了山林,也隐隐带来某种信号。

“又是木里。”

3月29日,知道要去木里火场增援后,王顺华低声嘀咕了一句。

作为西昌大队四中队三班班长,此时王顺华已在西昌火场扑火一天,从凌晨5 点一直忙到下午。

一天前,西昌市佑君镇和盐源县金河乡交界处突发山火。紧急集合号声响起时,王顺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楼道里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将他拉回现实。同班的新消防员龙潜有些兴奋,跟在王顺华屁股后面问打火的事,他想冲锋在最前面。

王顺华想起去年。也是3月末,他和战友们连夜赶到木里火场,只是今年地点换成了西昌火场。

去年从木里火场回来后,王顺华就陷入沉默,除了要接受媒体采访才会说上几句,其余时间他就在班里发呆,晚上不停地做噩梦。3月30日的经历在梦里一遍遍重现,队友们的笑脸,被大火吞噬后的挣扎喊叫……有时梦到自己也被火包围,那种被火烧着的疼痛格外逼真。心理老师从全国各地来到大队,王顺华受不了每天做梦,主动去找老师交流,希望能有什么方法减轻痛苦。

老师要他把藏在心里的事都说出来,包括在火场上经历的一切。王顺华一听又要重复那个折磨着自己的场景,就不说话了。

去年4月8日,从木里火场回来的10多个人被安排去四川乐山疗养。换了环境,情况仍然没有什么好转,王顺华依旧会做梦、失眠、不想说话。疗养一周回来后,所有人都处于放空状态,不用遵照一日生活制度,就做自己想做的。

王顺华和平常一样,喜欢下午到营区走走逛逛。睹物思人,任何东西都能让他回忆起牺牲战友。平时他喜欢和战友玩“吃鸡”游戏,回来后也不玩了。好像整个人都陷进那场火,再也无法出来。

去年5月,王顺华休假回家。离开消防大队,回到家乡,回到亲人身边,晚上睡觉做梦的次数少了。一个月后,他回到大队,正好赶上总队组织驾驶员培训。王顺华报了名,他想学个技能,也换个环境,恢复正常生活。培训一直持续到12月底。半年里生活忙碌紧凑,王顺华不再时时刻刻想起那些场景那些人。只有晚上还会梦到,但次数也在逐渐减少。

一棵树在冒烟,王顺华拿着砍刀,将烧焦的树皮砍掉,挖坑埋起来。经历木里“3.30”火灾后,这是他第二次参加灭火。第一次是今年3 月,在会理县扑救草原火灾,心里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不适,王顺华以为自己从那场火里走了出来。直到早上到达西昌火场,远远看着山上笼罩的白烟,去年的情景又开始在脑海里回荡——他在浓烟中,被火追着跑。

西昌山火直到下午才全部扑灭。王顺华背着灭火装备顺着坡下山,以为能回营区休息了。山里没信号,到了山下,他才得知木里起了山火。

来不及回营地休息,扑火一天后,西昌大队就地上车“转场”,直奔木里火场。

木里火场北线,西昌森林消防大队的彝族新消防员罗哈坤云在看守火场。

消防员利用水泵扑打火头。

一场恶战

王二强18岁入伍来到木里县,一干就是11 年,现在是木里大队五中队一班班长。王顺华曾是他从成都带回大凉山的新兵。他经常坐在窗前盯着山上的树发呆,这片土地被探险家洛克称为“最后的香格里拉”,是全国林业第一大县。

3月28日下午,木里大队还一切如常。门口的水果摊边,小贩靠着三轮车昏昏欲睡,几个藏族阿妈坐在路边,眯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来往的人和车。

浓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队东南面一座山头上空。王二强看到后,立马喊队员做好出动准备。木里森林过于宽阔茂密,一旦失火便是一场恶战。

木里县城街上,人们停下脚步。“起山火了!”很多人在喊,有人拿出手机拍下一段,发到自己的抖音、快手或朋友圈里。天色变暗,火便成了光源,在黑暗中绵延出数公里。

同一天下午,西昌和木里都起了山火。西昌大队和木里大队将在第二天分别奔赴两个火场,直属大队暂时留守西昌,随时准备增援或应对其他突发火灾。

扑灭一条火线后,消防员撤收水带准备转移。

3月29日凌晨5点,王二强和战友到达木里火场西线,开始扑打明火。早上温度只有几度,风也小,火在地表的灌木丛里断断续续烧着。

王二强感觉自己整个上午都在追着火打,一会儿爬上山坡,一会儿下到沟谷,与另一侧地方扑火队伍会合时已过了中午。从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自热米饭,这位老消防坐在火烧过的地上大口吃着。邻近的几座山上,火已经从灌木丛烧到了高大树木上,聽当地村民说“火线至少有十几公里长”。

下午2点后,木里火场起风了,达到8~9级,浓烟遮盖了整个火场,5米外就看不清人影。队员们带着灭火装备,转到人工开设的隔离带里守着,尽可能不让火线变得更长。

刘军所在的直属大队一中队上午从西昌赶往木里火场增援。出发前,刘军在中队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新消防员,第一次灭火作战,敢上的答‘到。”12名新消防员,12个“到”字紧随其后。

老队员上车就开始睡觉,到了火场,随时都有可能投入扑救,路上是最好的休息时间。进出木里的路只有一条,是在山里修出来的,弯弯曲曲,隧道林立,260公里的路程花了近7个小时。

西昌大队也在增援木里火场的路上。简单补充给养、油料后,队伍就出发了。当天夜里,西昌大队在西昌和木里之间的盐源休整。这里也是新消防员龙潜的家乡。

龙潜记得,每年元旦,父亲都会去村委会参加一次森林防火培训,带回一份禁火令,贴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父亲还会对他和弟弟反复交代,“出门耍不要带火,引发山火要坐牢的”。

去年4月,龙潜加入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后来分配到西昌大队。一年后再次回到家乡,龙潜给妈妈提了一嘴,晚上要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休息,明早赶去木里打火。没想到的是,妈妈和弟弟不一会儿就出现在驻防点门口。

龙潜小跑着迎了出去,双臂将母亲和弟弟搂入怀中,鼻子有些发酸,硬是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上山打火要注意安全。”分别时妈妈一再叮嘱。

时隔一年,又要去往木里,王顺华睡不着。听战友打呼噜,他感觉自己一个人在林子里,四周全是烟,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一名森林消防员在树根前休息。

火追来了

在营院时,王顺华有时会一个人去西昌市烈士陵园,在中队长张浩的墓碑前坐会儿,心里会感觉轻松很多。去年木里火灾之前,张浩已经带着他打火3年多。

3月30日,第二天就是27名兄弟的周年祭。王顺华和战友们原本准备去烈士陵园,看望赵万昆和张浩,却被山火临时改变了计划。

木里火场在这一天呈现出东南西北全线蔓延状态,北线烧向原始林区,南线有村庄。西昌、木里两个大队,直属一中队,还有从成都赶来的特勤大队,全被拉到了南线的一条山间公路上,全力阻止火越过公路。

下午到达木里火场任务区域时,王顺华发现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路上满是燃烧的倒木和滚落的石块,火就在公路上方五六米烧,入耳全是树木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山路只能容一车上下。驾驶员杨涵开着水车,双手紧紧把着方向盘,速度只有20多迈。稍微快点,车子就会被倒木、石块硌得左右摇晃。

开到离火线最近的地方,水车停了下来。郎志高站在水罐上快速接好水泵,将管带甩给王顺华,两支水枪同时出水喷向火线。王顺华这次没有害怕,只要不是在茂密的林子里和陡峭的山坡上,他就不会胡思乱想。

“风大的时候,火会飞。”郎志高眼睁睁看着一个带火的松枝条被风卷起,落入公路下方的矮松林,瞬时燃了起来。罗传远扛着水枪翻过路栏,跳进矮松林,身高不到一米七的他只露出半个头。

王顺华在后面帮忙拉管带,翻护栏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脸朝下栽了下去,右膝撞在地面上,瞬间红肿出血。顾不上止血,王顺华用力撑着站起来,继续扯着管带。火势被控制,没有形成两面夹击。

“沿着公路赶紧下撤!”对讲机里传来西昌大队大队长张军沙哑的声音,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王顺华以为是要去支援其他战友,一瘸一拐地跟上队伍。沿着来时的山路向下走,地方扑火人员骑着摩托车正从山上下来。“火烧到公路下面去了,很大,赶紧下山找地方躲起。”其中一人喊了一句。

风已经失去方向,驱使着浓烟火星将一切遮蔽。

郎志高站在水车上扶着水泵和油桶,不时有火星钻进衣服,灼痛到他不知道能否撑下去。战友回撤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张军的声音,王顺华这次听清楚了。在下山的方向,火也烧到了公路下方,正在朝队伍之前扑打的方向烧过来。

越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听到火追来了,大家开始跑起来了,龙潜接过王顺华手中的装备背在自己身上,搀着班长一起跑。

队员们撤离到安全地带,水车却还在路上,车里还有4人。王顺华一直通过对讲机确认4人的位置,也有人喊:“把车丢了,人先跑下来。”

杨涵不知前方路上火势如何,没有轻易往前开,又无法原地掉头。来时的路上,靠山一侧有条垂直插入林区的小道,杨涵觉得那里应该可以掉头。6米长、装着5吨水的车子在浓烟中缓慢后倒,带着火的树枝从四面八方撞在车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杨涵双眼紧盯着后视镜,被烟熏得直掉眼泪,却来不及揉一下。在山路上调转车头,水车开始向山下开去。杨涵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开着车在烟里穿梭。前面的情况隐约能够窥见,在风的带动下,公路两侧的火快速向前推进,不时有树冠火,高达几十米。

路的左侧有条小道,通向一大片空阔的玉米地,撤下来的队伍都集中在那里。杨涵把车开进左侧小道,双目变得通红。刚进玉米地,轮胎就陷进松软的泥土里,火已经烧到车右侧10多米处。

郎志高从车上跳下来,提着水泵和油桶跑到了空地上,火一旦烧过来会瞬间引爆油桶。杨涵又一次听到有战友喊他把车丢下,人先到空地里去,他依旧没有那样去做。

往后倒一点,感觉可以的时候换挡踩油门,水车顺势冲进了空地里,带起一片尘土。

“水车应该可以开到这个坡上,但火太大了,也没有十足把握。”杨涵觉得,他开的这辆水车要和兄弟们在一起,或许在关键时刻可以用水降温保命。

火彻底把树烧燃了,汹涌的火浪随风时高时低。太阳失掉了光彩,看起来只有拳头大小,整个天空被渲染成暗红色。

玉米地只有4个篮球场大,200多名消防员挤在中间,前后全是火。热浪一波又一波扑打在身上,灼热滚烫。“趴下”,现场很多人都在大声呼喊,一片嘈杂。王顺华把班里的新队员都聚集在身边。“不要面朝火,把面罩护目镜都戴好,都往面罩里倒水!”王顺华大声喊着,急得骂起脏话。

空气太热了,呼吸时喉咙被烫得生疼。王顺华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打着。去年被大火追着跑的情景又开始涌现,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战友,彼此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拥抱了一下。

他在想,没出来的兄弟们当时该有多疼。

木里火场南线,一名在看守火场的森林消防员。

去年此时

去年3月31日,也是这么一个糟糕的下午。被火追着跑的那几十秒,是王顺华26年来最无力最绝望的时刻。

滚烫的气浪夹杂着火星不断扑打着后背,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火海吞噬。火大到极致时会发出一种声音,王顺华到现在还找不出一个词来准确描述。几十米高的火浪像闪电一样,几秒钟蹿到身后。

“跑!”

这是王顺华听到的最后一个字,之后满耳就只剩下火的轰隆声。

“人在那种情形下,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就凭着本能和一股劲撑着。”翻过那根横亘生死的倒木时,火被挡了一下,4个人顺着陡坡往下滚,这才躲了过去。

那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赵茂亦的鞋跑没了一只,脚被石块划了好几道口子。指导员胡显禄在翻过倒木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脸直接撞在一棵树上,血从鼻梁的伤口往外冒。杨康锦那时还是大队最年轻的那一批,跟现在的新消防员一样,木讷地站在那里,看着山顶翻涌的浓烟。

王順华感觉,有时一天就像一年。今年的这一天下午,他看着大火足足肆虐了半小时。天空愈发暗红,龙潜和其他新队员的脸色依旧潮红。

“火向我靠近的那一刻,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亲人的模样,消失、出现、消失……”直到第二天,新消防员曲比日洛发了一个朋友圈。或许这次经历会是他们消防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课,即使他们不懂,为什么身边的老消防都在偷偷抹眼泪。

停在山下的车子全都开到空地边的马路上,西昌大队和成都特勤大队要到山的另一侧去。关着窗户,车内依然烟气弥漫,吸入太多就会觉得很难受。一路看着火烧,龙潜拿出手机不时录上一段,不知道会与谁分享,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段影像。

有一段路火还很大,王顺华忍不住对胡显禄说:“指导员,火太大了,要不别往前开了。”胡显禄轻轻拍着王顺华的肩膀,他知道王顺华在害怕什么。去年一起从火里跑出来的4个人,除了已经退伍的赵茂亦,这次他俩和杨康锦都来了。

车开了近40分钟,满眼都是火,沿着路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胡显禄又想起去年3月31日,队伍连夜赶到木里火场的景象。一群人大清早站在立尔村村委会的院子里,吃着大锅煮的方便面,有说有笑。1999年出生的康荣臻特意让战友给自己录了一段视频。清晨的木里深山里,这个20岁的小伙子吃着加了肉和蛋的泡面,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吃完早饭,大家开始背着装备往没有路的山里走去,爬了将近8个小时才看见火。王顺华一直都走在最前面,树林茂密,沟谷一眼望不到尽头,那时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想着怎样把火扑灭。

时间只是过去了365天,王顺华看到火的状态变了,一起打火的战友也变了。

木里火场南线,一条小路在大火烧过的林子里异常显眼。

红色山林

在木里火场,火线动辄数公里,各分队在不同火线扑救。

王二强所在的木里大队回到公路和直属大队一中队会合在一起。王二强抬头一看,大火直接越过山头,已经烧到公路了。

身后狭长的沟里散落着十几户人家,两面被山夹着,浓烟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沟谷的全貌。风卷起冒烟的树枝在空中旋转,飞入对面的山林,村民的牛棚就在旁边,几分钟就燃了起来。

这里名为阿牛窝子组,木里大队的向导是此处的小组长。他跑到路边,看到牛棚里的干草起烟,最后变成一团火,转头看着木里大队教导员,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阿牛窝子组,真的就像一个窝,房子、羊肚菌、花椒树、核桃树散布在里面,周边全是火。

两侧的山上,火线正向沟下蔓延。王二强和战友拉着管带,分头向两侧山上爬去,整个身体紧贴着坡,不时歪头躲避烧裂滚落的石头。新消防员杨扎西跟在王二强身后,用力扯着充水管带,生怕一松劲管带顺着坡溜下去。鸡蛋大小的石头砸中他两次,在头盔上划过白色痕迹,杨扎西一直没松手。

火线控制住了。王二强看着身边有些惊魂未定的杨扎西,突然就笑了起来。第一次上火场谁都无法做到淡定从容,他安慰道:“经历多了就会习惯。”

当木里大队扑打两侧火线时,直属大队一中队下到沟里抢救牛棚。二班班长张安涛被水泵震得暂时失去了听觉,脑子里满是嗡鸣声。他用力甩着头,隐约看见战友把牛抢了出来,棚子已经被烧塌了。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突然从浓烟中钻出来,不停地抹着眼泪。男孩语速很快,张安涛听了好几遍才明白他的意思:前方的山坡上有十几户人家,村民听到沟里有响声,让他来求救。男孩的脸涨红,咳嗽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张安涛赶紧通过对讲机报告情况,教导员让他跟着男孩先去查看,队伍收拾装备随后跟上。

十几户人家堙没在浓烟中,村民站在自家门前看着,老人小孩居多,男人们由村里组织去山上扑火。有个哑巴一直对着燃烧的山头比画,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张安涛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去年在冕宁县泸沽镇大坪村,妇女孩子也是抱着被子衣物站在空地上,看着烟雾中的房子。思绪回到此时,一个男人正拿着拇指粗细的水管浇着房屋,他看到穿着橙衣的张安涛,眼里瞬间有了光,迎头小跑过来。

张安涛绕着民房走了一圈,村民的房子相互挨着,墙角堆放着烧饭用的柴火和喂牲畜的秸秆,周围开辟出的空地上种着羊肚菌、青花椒、核桃树。“这些都是乡里的扶贫项目。”男人一直跟在张安涛身后。

面临灾难时,人总会产生无力感。听到张安涛让自己先撤,消防员会守住房子时,男人立马回到院子,收了晾晒的羊肚菌,背着向坡下的空地跑去。

战友们带着装备赶了过来,之前拿着水管自救的男人又跑回来,问自己能做什么。张安涛递过去一捆管带,让他跟着自己。

木里火場北线,凉山森林消防支队消防员的宿营地。

距离民房50米左右,火头正旺,张安涛端着水枪与之对抗。热浪袭来,他只能侧着身子,脸庞才不会那么灼热。

火被扑灭,山谷的烟尚未散去。老乡院子里,木里大队和直属大队一中队正在休整。一位彝族老奶奶让儿子拿来一袋柑橘,硬是要塞给一中队的驾驶员,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拉着驾驶员的手,不让他走掉。

另一边,西昌大队的车子开到了山顶。王顺华看向窗外,眼睛里充斥着红色,土地、空气、天空和战友,一切都是红的。

这种场景常常会出现在梦里,像眼前这条“火”路,没有尽头。王顺华想快点走出去,到没有火的地方。

消防员背着装备向山里走去。

千人拆弹

去年一起去木里的战友,27人留在了木里深山,3人退伍,这次还在出任务的不到10人。

看着被甩在车后的火,王顺华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手机有点信号,朋友圈里很多战友在发报平安的话,这能让父母亲人安心一些。

王顺华看到木阿诺的动态:“山里没信号,给大家报个平安。”木阿诺曾经也是西昌大队一员,如今调到了直属大队二中队,原本应该在西昌营区留守。

3月30日,这一天显得尤其漫长。再过一天,27名兄弟离开整整一年。王顺华又一次经历紧急避险,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天下午西昌市城区周边也被火光笼罩。

木阿诺和战友被拉到城区附近的西昌市燃气有限公司马道储配站,增援西昌的森林消防和消防救援兩支队伍全部集中在这里。至此,凉山森林消防支队所有战力都投入救火工作。

木阿诺是土生土长的木里人,在西昌当消防员将近12年,有近10次回木里不是回家探亲,而是扑救森林火灾。这一次,他没去木里,却赶上了西昌大火。

燃气储配站就在山脚下,林火正在蔓延靠近。储配站周边是粮站、加油站、学校、居民地,站内液化气储备量达250多吨,就像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媒体将这次行动称为“千人拆弹”,木阿诺就是“拆弹人”之一。

木里火场北线,消防员们在看守火场。

砖墙围起来的院内,十几个大型储气罐静静矗立,喷淋系统已经打开,往罐体上浇着水。木阿诺第一次见到大型储气罐,在站内一角,家用小气罐整齐摆放,像小山包一样。院子里随处可见“禁止烟火”“易燃易爆”之类的字眼。公安、消防、电力也陆续赶到,各个队伍的负责人聚在一起讨论,整个院子里气氛有些压抑。

燃气储配站背靠大山,以山脊为分割线,火在山的背面烧着,向山脊逼近,周边全是民房。11个单个储量达20多吨的罐体固定在那里,搬是搬不走的,只能守,守住气站也就守住了民房。

木阿诺带着队员在围墙外用油锯、砍刀开设隔离带,一棵棵树木应声倒下,有的看年轮至少生长了五六十年。院内,森林消防和消防救援两支队伍正在合力架设水泵,不时有消防车开进院子。公安正在疏散撤离居民,扩音喇叭的声音传出很远。

从成都、攀枝花、阿坝、甘孜赶来增援的森林消防队伍陆续抵达西昌火场。燃气储配站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有队员收到家人朋友的信息,都在询问西昌火灾的情况。火烧起时遮天蔽日的景象太过于“世界末日”,不到几分钟就登上了微博热搜。

天色暗下来,火越过了山脊,彻底暴露在人们面前,没有很猛烈,但令人格外揪心。

夜里风很小,木阿诺和战友们前往山上直接扑打明火,决心干掉火线,不让山火靠近燃气储配站。靠近城市,灭火水源不是问题。但在木里,王顺华和战友只能靠沟谷里的自然水源或消防水车从山下拉水上去,要多耗费不少气力。

木阿诺来到山脊一侧,这才真正看清火势。高大的松树和低矮的灌丛形成立体燃烧,犹如移动的火墙。木阿诺扛着水枪,左右扑打着面前几米高的明火。看不清脚下的地形,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推进,不时被绊倒。

站在空旷山谷里的消防员。

山脊处明火全部扑灭,已是31日凌晨4点多。阵阵冷风让人忍不住打颤。木阿诺看着小腿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想不起是怎么划破的,只觉得疼。

站在山脊上望过去,远近的山上到处是火,将西昌城区南面的天空映得通红,3000多人正在各处扑打火线。

水泵的轰鸣再次响起,木阿诺拿起水枪,开始扑打燃气储配站一侧的火线。山火距离燃气储配站的围墙最近时只有100多米。站在山坡上,可以清楚看到院子里的人影,消防车正向林子喷射水柱。

火扑灭时,天还没亮。队员们坐在山腰,看着城区的万家灯火,远山中,火线依然望不到头。他们没有想到,就在这天夜里,这片山林已经有了生离死别。

西昌森林消防大队大队长张军。

19人

“木里这个山太难搞了,你就在那里休息一下,我也缓会,被熏得都想吐了。”到处都是烟,罗传远叮嘱跟在身后的新消防员,说完也就地坐下来。他来西昌大队3年,看着有些单薄,小眼睛,虽是队里身材最矮小的一个,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拼命小伙。“难搞!”这是罗传远的口头禅,不管在火场上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他都会说上一嘴。

3月31日清晨6点多,西昌大队回到木里火场南线的公路上。大火在昨天已经完全烧到公路下面。天还没亮透,公路上方下方都有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烟味。

消防救援的水车开了上来。队员们架起水泵,拉着管带翻过护栏,下到两山夹着的一个沟里。火线在山沟另一侧的山上。他们沿着一条两三米宽的弯曲小路行进,将60根管带连起来,铺设了近1.8公里才接近火线。

沟里聚烟,队员们相互配合,一人扛着水枪扑火,一人跟在后边帮忙扯管带。休息几分钟,罗传远站起来,继续扛着水枪往上爬,嘴里仍念叨着“真难搞”,又喊新消防员跟紧自己。

王顺华也在烟里穿行。大家被熏得头脑发昏,还要通过对讲机甚至大声喊叫来通联。对讲机里经常传出一连串急促的声音,像是在哭一样。

扑打火线直到10点半,队员们在浓烟里待了近4个小时。沟里有两户人家,之前铺设管带走的小路就是专门为他们修的。火烧下来了,大家迅速收拾管带,拿着油锯、砍刀开始在房子周围开设隔离带,防止火烧到民房。

过了12 点,西昌大队已经开出一条宽约30米、长近300米的隔离带。忙碌的扑火工作和闭塞的信号,让身处木里深山的队员们变得后知后觉。此时,王顺华的手机才有了微弱信号,消息提示音不断响起:“兄弟在吗?没事吧……”紧接着,他看到手机里弹出的消息——西昌山火致19人牺牲,包括18名地方专业扑火队员和1名向导。

木里火场南线,一片烧焦的树木。

不可能。

王顺华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即使那条信息是央媒推送的。

去年的场景又一下子在脑海闪现。被火追着跑,被烟呛得直流泪咳嗽,跑出来再返回去找战友,站在火海前大声呼喊却得不到回应。

一年过去,凉山大火又带走了19条生命。同一个月,同一天,同样一件事,只是地点从木里换到了西昌。

战友也收到了相同的消息,一股压抑的气氛突然笼罩而来。去年从木里火场回来的几个人突然变得沉默,表情复杂。王顺华觉得老天真能开玩笑,用相同拙劣的手段一次次博取眼球,揭开伤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此刻的新闻和去年的场景混在一起,充斥着他的脑子,整个人瞬间没了力气。

“又是31号,正好整整一年。”“这也太巧了。”队友们说着类似的话。有些新消防员开始畏惧,感觉这个职业太危险了,甚至说不想干了。这些都只是一时的情绪,当救火任务来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所有人都会一拥而上。王顺华对班里的新消防员说:“以后不管我去哪,你们都跟着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就不会有危险。”

电话信息铺天盖地,从全国各地涌向在西昌和木里扑火的队员手机里。电话接通后,另一头就传来一连串询问。“你去打火了吗?”“你没事吧?”确认安全后,电话那头仍然不能平复,任凭队员说再多的“我没事”也无济于事。

“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张军翻着手机里一连串的未接,说了一句。作为大队长,去年他也在木里。

王顺华看到未接电话里,父亲也打过十几次。这很少见。自己小时候调皮,没少遭父亲打骂,从骨子里害怕父亲。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习惯打给母亲,父亲偶尔接过去说上两句,但从来不会主动给王顺华打电话。

消防員们及时扑灭山火。

电话接通,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没事就好。”只说了一句,母亲就哭了,忙把电话递给父亲。

“你电话这两天一直没人接,你妈打不通就一直催着我打给你。我知道你在山里没信号,但你妈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父亲像是做错了事,一直给王顺华解释。

北线告急

在木里火场南线,王顺华和战友们奋战了三天两夜。4月1日晚,南线火势基本被控制,北线又告急,大火直扑北面的原始森林而去。

队伍要组建100人突击队,连夜赶赴北线拦截火头。作为班长骨干,王顺华最先被挑出来。然而,西昌大队需要派出40人,张军把所有老队员集合起来也没凑够。只能让新消防员补。“我去!”龙潜第一个站了出来,后面的依次跟上。

情况紧急,突击队只带上灭火装备就出发了。去往北线的路蜿蜒盘旋,是在群山里临时挖出来。离火场还差几公里,前面就没路了,两台挖掘机正卡在半山腰连夜修路。时间已是10点多,没有带帐篷、鸭绒被、睡垫这些宿营装备,100多人只能挤在车里过夜。海拔3800米的高山上,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王顺华在座位上缩成一团,仍感觉很冷。

北线的火烧到一座山上,山体各个角度都近乎垂直,密布的林木像顶针织帽扣在上面,烟从缝隙里溢出来。阿坝州森林消防支队也赶到了,在山脚下开始扑打。如果他们阻止不了火势蔓延,守在原始林区前方的突击队就成了最后的屏障。

连续几天,王顺华都跟着突击队在开设隔离带。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倒下后被抬走。这是一种选择,要保护大片的森林,只能牺牲掉一小部分林木。

郎志高看到一棵很粗的松树,他喊来班长杨杰和一名新队员,三人才勉强合抱住。拿着油锯犹豫了很久,郎志高还是没能下得了手,感觉舍不得。

“都说十年树木,我看这棵树起码得有百年了,就留着它,如果火真能烧到这儿,也就没办法了。”杨杰看着纠结不已的郎志高说了一句,他也舍不得。

慢慢适应深山里的生活后,王顺华感觉自己变得有些麻木,对于时间的感知只剩下白天和黑夜。白天锯树、架设水泵,晚上休息。

风呼呼吹着,王顺华感觉有东西落在了脸上,湿湿的。“下雪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句,整个宿营地瞬间沸腾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仰头对着天空大喊大叫,脸色涨红。有藏民虔诚地跪下,匍匐在地上,站起来再跪下去。

累到极致的时候,消防员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王顺华有时候感觉自己很矛盾,下雪时高呼祈祷,队友牺牲时又木然呢喃“苍天无眼”。

来木里时,没有人想到这场火会打得如此艰难。杨杰打开手机想自拍一张,却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满脸黢黑,胡子长得像刷毛一样。他一直在嘲笑战友像“乞丐”,却忘了自己也是一样。

郎志高浑身痒得难受,跑去跟老乡借了瓶洗洁精,拉着王顺华、杨杰、罗传远跑到一条小河沟洗澡。

下午天气晴朗,气温有20多度,水温却只有几度。几个人站进去,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花几秒钟打湿全身,赶紧跳到石头上,往头上身上涂洗洁精,再跳回去冲洗,前后花了不到两分钟。

“水要深点,我都想畅游一番。”罗传远做了一个跳跃入水的动作,冻得赶紧套上了衣服。简单洗了个澡,王顺华感觉整个人都变轻松了,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

北线告急,包括王顺华和王二强在内的100名突击队员在山谷里开设防火隔离带,架设水泵。甩了甩被油锯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王二强忍不住拉着战友往前面高一点的山上爬去,想看看火烧到哪儿了。沟谷里到处是站杆倒木,杂乱地交叉在一起,大大小小的石头遍布其中。

王二强想起前一天的情形。在一个陡坡上,一棵枯立木近1 米粗细,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树根处有两颗磨盘大小的石头,被带动着滚落,一前一后飞到了下方沟里,把沟里的枯木砸得粉碎。站在坡上,王二强感觉地都在震动,滚石很常见,但这么大的还真不多。

火场上,危险总是潜藏着,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刺激着队员的神经。

二级消防士伍正忠在扑火间隙休息,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自己的家乡扑火。

山花烂漫

木里的风很奇怪,天没破晓时呼呼吹,天亮稍歇,午后再起,肆虐整夜。

宿營地在一个空旷地带,风沙大,风力最大可能有7~8级。队员们搬来许多石头,紧紧压住自己的帐篷。风呼呼吹着,帐篷也随之左右摇晃。帐篷里全是灰尘和沙子,呼吸时感觉口鼻一直在进沙,大部分队员的嘴都裂开了。寒气从缝隙中涌入,让人忍不住打颤。微微侧身想把自己裹紧一些,脸却碰上挂满水珠的篷布。

对于森林消防员来说,火情紧急时,队员们要昼夜奋战,有时只能在山间原地休息,靠在树上和衣而眠。能脱了衣服、鞋子躺着睡上一觉,已是难得。

4月7日,王顺华又一次被冻醒。摸索着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5点03分,信号栏提示仍是仅限紧急呼叫。木里的深山里,没有人知道哪里有信号,只能去碰。临近的帐篷响起拉链声,战友们陆续起床。

帐篷外,炊事员借着头灯的光正在煮面条,两口二尺八的大锅在火焰的炙烤下波涛汹涌。平时大家都是5点起床,吃完早饭后,就收拾装备向山上爬去。王顺华这天没有上山,他要负责在山脚下的沟里架设水泵,往山上供水。

北线的明火已全部扑灭。至此,木里火场长达50多公里的火线都扑灭了。王顺华和战友要对北线烟点进行全面清理。

张昆龙、张安涛、李其龙、蒋毅(第一排自左至右)

天刚蒙蒙亮,小河沟里的水冰凉,龙潜接过王顺华递来的吸水管,插在水里使劲摇着,手刚沾到水,就止不住地打冷颤。看着班里这个最瘦小的新队员,王顺华又想起一天前的场景。

龙潜从火线下来后,看周围没人才低声对王顺华说了一句:“班长,刚才沟里全是烟,啥都看不着,我真的害怕了,有想跑出来的冲动。”

王顺华没告诉龙潜,自己当时站在山脊看着沟内的景象,也害怕了。

沟里的烟是队员们点烧引起的,以火攻火。为了彻底将整个火场最后的明火掐灭在沟里,西昌、直属、木里3个大队全部上山,绕着沟边缘锯出了一条隔离带。风变小的时候就浇油点火,把沟里所有的树木都烧光,不给火出沟的机会。

点烧是一个漫长的工程,队员们带着各自装备在隔离带中一线铺开,看着火把沟内所有东西烧完才算结束。

中午12点多,战友们进沟清理扑打余火,王顺华在山脊一个铁塔处架设水泵,为战友供水。沟里全是烟,对讲机里,队友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王顺华不时往沟里看,很害怕,又不敢下去看看情况。去年在木里火场,也是沟里有烟点,大家下去处理的时候,突然就爆燃起来。他总怕相同的场景会上演。

杨康锦从沟里走了出来,感觉有些天旋地转,整个上午一直守在水泵旁边,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去年发生爆燃时,他是和王顺华一起跑出来的。王顺华想问他沟里的情况,喊了好几声,他才转过头,眼里满是疑惑,好像在问:“你是在叫我吗?”

蒋波、罗传远、王顺华、郎志高(第二排自左至右)

来到木里的第10天,山火终于被彻底扑灭。

在海拔3800多米的山里,随手就可以拍到太阳升起的样子。山里大部分的索玛花幸运地留了下来。王顺华和战友们都筋疲力尽,但他突然想好好看看大凉山的春天,希望这里永远像现在:没有烟,没有火,只有花和树。

夜幕降临,空旷的宿营地上,一堆堆篝火燃起,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火御寒。王顺华从炊事员那里要了一个土豆和一块腊肉,用树枝串起来烤。不远处,地方扑火队员唱起了悠扬的藏族歌曲,跳着欢快的锅庄舞。这是难得的轻松时刻。

听到可以撤离的时候,王顺华感觉自己像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跌坐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再也不想看到火了。”王顺华靠在座位上沉沉睡去,脑袋随着车左右摇晃着。

5月4日,今年立夏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王顺华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天亮,他感觉似乎只用了两分钟就到了夏天。在凉山,如果可以许一个愿,王顺华希望来年的春天能温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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