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中的动物书写
2020-06-22朱超
朱超
摘 要:在莫言的作品中,关于动物的书写一直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有着非常明显的特色。他笔下的人,不仅拥有着人的理性和智慧,同时,兽性的欲望与非理性也时常探出头来,在道德与伦理的边缘伺机而动,在时代的催化作用下,人性与兽性不断进行着博弈,在“人的世界”背后,可以隐约窥见一个“动物世界”。文章以《生死疲劳》为例,分析莫言作品中的动物书写,解读莫言对现代人性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莫言;《生死疲劳》;动物;人性
在莫言发表的第一篇小說《春夜雨霏霏》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春天蜜蜂采蜜场景,此后,莫言的作品中总是喜欢描写动物,不管是数量和种类繁多动物的直接出场还是采取动物化的艺术手法,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有关于动物的描写。在《生死疲劳》中,更是直接让动物成为故事的主角来演绎一个个时代的兴衰。著名学者张清华先生曾经说过:“在当代,没有哪一个作家能像莫言这样多地写到动物,这是莫言‘推己及物的结果,人类学的生物学视角使他对动物的理解是如此丰富,并成为隐喻人类自己身上的生物性的一个角度。”
一、动物化的叙述视角
所谓叙述视角,就是指作家看世界的独特眼光和角度,视角的不同对于作家所要叙述的文体自然也会产生重大的影响。莫言的创作中,十分重视叙述视角的创新,并且对此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
在《生死疲劳》中,西门闹经过“六道轮回”,从驴、牛、猪、狗等的角度来感受人世间的困苦与时代的风云变幻。在这个过程中,莫言将以往“人”作为叙述主体的边界延伸,深入到动物的世界当中,并将人类的理性灌注于动物的兽性里,从而使我们既能倾听人的声音又能洞悉动物的想法,借此以动物的冷眼旁观反映社会历史变化。在此同时,莫言将动物从故事中的客体转变为讲述故事的主体,这是对人类一直以来掌握话语霸权局面的反转。在莫言的笔下,人和动物之间不再有物种的高低贵贱的区别,而是取得了暂时的平等,动物成为了人类历史的见证者和重要的历史讲述者。莫言在人与其他生物之间提供一种对话的契机,和另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
“六道轮回”之后,西门闹成为了一个叫蓝千岁的人,蓝千岁的视角描述的是在转世后的动物世界,以及在动物眼中人类的社会现实,但是其中仍然渗透着动物的思维和意识。蓝解放和“莫言”的故事完美地填补了动物所看不到的历史空白,还原了历史的本真。这三个叙事视角构成小说叙事相互补充、互相钳制的一个侧面,不仅丰富了整个故事的内涵,而且避免了由于单个叙事中立场的不确定而引起的“历史鸿沟”,更全面地窥探整个时代的社会风貌,丰富了文本意涵。
对于动物的描述,是莫言对于自然世界的刻画,也暗含着对于人类社会和人本身的反思。在《生死疲劳》农民蓝脸因为选择单干而被村民们孤立,在众叛亲离举目无亲的时候,陪伴在蓝脸身边的只有一头牛。牛不因为事态的变化而抛弃主人,反而更加勤恳地耕地,并且十分有原则,不侵犯公家一分一毫的地。牛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不被外界喧闹的声音所左右。在这里,牛对于蓝脸来说,比拥有血脉亲情的家人更似家人,它的从一而终,反衬出一些人在利益和形势面前的脆弱与卑劣。莫言正是通过动物的眼睛,以此来反思人类的文明、历史和人性。
而当西门闹第三次轮回成一头猪的时候,由于西门猪膘肥体壮,并保存着人的意识,被选为种猪。随后西门屯为了增加收入,将养猪作为全村建设的中心,人兽地位至此发生了颠倒,村民们由于饥荒吃不起饭,还要为了它的一日三餐拼命伺候。而渐渐地,猪也慢慢学会了享受特权,心安理得地感受着动物的加冕,在家猪的圈子里称王称霸。在这种看似荒诞的狂欢之下,展现了莫言对那些扭曲人性的深刻嘲讽。
二、动物化的作品结构
莫言在《檀香刑》中曾将作品结构简单分为“凤头”“猪肚”“豹尾”。在《生死疲劳》中,莫言也曾将作品详细分为五个部分,以“狗精神”“猪撒欢”“驴折腾”“牛犟劲”等以动物来命名各部分,以每一个动物的性格特点来暗示西门闹投胎成动物后,亲眼见证了人世间的纷争。
西门闹投胎转世而变成的牛、驴、猪、狗、猴,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动物与人类的关系逐渐亲近,而它们的性情也从暴烈变得安和,呈现出“人化”的特点。莫言这样安排有何深意呢?在《生死疲劳》中,主人公西门闹本是个乐善好施的勤劳致富的人,虽然是一个地主,但是从来不压迫别人,却受到冤屈而死,到了阴曹地府里他不断哭诉自己的冤屈,阎王见他可怜于是让他经历六道轮回。投胎后,西门闹并没有失去自己的记忆,反而在作为动物与人的陪伴中,慢慢悉知周围人的真实面目,他心中的怨气始终没有消散。在投胎为牛和驴的时候,西门闹一直对于他的仇人——洪泰岳十分鄙夷,并与他展开了一系列的斗智斗勇。而到了西门闹投胎为猪时,它更是一口咬掉了仇人洪泰岳的生殖器,这无疑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洪泰岳的贪婪本性更是表露无疑,寡廉鲜耻,更加肆无忌惮,为后来他用雷管自杀身亡埋下了祸根。而同时,西门闹也将他几个轮回累积的复仇欲望喷泄而出。此后的投胎中,西门闹变成的狗已经是带着奴性的性情温顺的狗了,变成的猴是一个逆来顺受的猴,前世的腥风血雨新仇旧恨已经与他很少再有瓜葛。
虽然西门闹经过多次投胎轮回变成了畜生,但他敢爱敢恨,最后一次投胎变成了人,不幸的,他是一个畸形儿,始终要靠女人们的头发维持生命。他虽投胎成为人,看似生命特征高了一级,但他的生命激情逐渐消退,生命力量也慢慢地消失。莫言以动物的视角来审视历史的方式加强了小说反讽的效果。
三、动物化的语言
莫言小说的语言方面也体现出动物书写的特点充满着野性的力量,无视规则的条条框框,却总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收获。莫言对外宣称自己是“作为农民”而创作的,他的语言扎根于民间最质朴的层面,有些甚至是完全游离于“优雅”之外的词语穿插其中,但是莫言总是能从其中发掘出独树一帜的、艺术的、农村的“民间审美空间”,从而更好地与文本内容保持天然的和谐。
《生死疲劳》中,莫言用质朴的语言对传统的文学语言进行了勇敢的挑战,而莫言笔下的动物总能大放异彩,为作品提供足够的支撑。比如说《红高粱》中,余占鳌握住奶奶的小脚,“像握着一只羽毛未丰的鸟雏”;《酒國》之中,他将冬天的寒冷比作是一只野猫,“从夹缝中慢慢地爬进来,撕咬着我的脚”。他的文学作品不仅使语言解放,也更使语言有了自由和权利。从莫言的文学作品能看出他的语言风格是真实、自由、朴实、深沉、张扬,相互对比而又不矛盾,正是这些浓墨重彩的语言和浓烈的情感直击内心,直击现实,接连人性深处的动物本性。
四、结语
莫言用佛教的生死观念创造了《生死疲劳》,并且通过这部小说传达了民族文化的观念,同时也表达了对中华民族的现实生存环境的关怀。这些神秘动物、奇人奇事既是取材于野茫茫的中国大地,传承于中国古代小说的,同时也是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借鉴与发展。
莫言作为一名极有社会责任心的当代文学大师,他的作品一直对人类“种的退化”有着浓墨重彩的描述,并且对此有着深深的担忧。莫言经常通过写动物的境遇以此来暗喻人类的处境,多次以动物的退化来暗示人的主体精神的流失,透露出对人种退化的担忧。与此同时,莫言将人类获得拯救的希望寄托在原始野性生命力上,而动物正是这种原始野性生命力最强有力也是最纯粹的葆有者。在动物的身上可以感受到它们对于情、对于爱、对于生命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它们的骨和血中都沸腾着生机勃勃的活力,而这与人类社会的颓态、未老先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言对于原始野性生命力的自信来自于他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对主体精神的追求、对陷于精神困境中的人们寻找到胜利的曙光的期盼与憧憬。他以世界光怪陆离的万物的相对性和平等性来文学创作,从而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真假难辨、玄幻的文学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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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烟台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