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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县石栏村双龙碑传说辨析

2020-06-21朱尤瑞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0年7期

朱尤瑞

摘 要:沂水县石栏村的双龙碑,本地一直流传着关于它的传奇故事。如果不阅读双龙碑,又或者与该传说关联的只是一个没有文字的物件,我们很难去考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我们既不能完全相信传说的故事,也不能轻易任传说的故事湮灭。双龙碑的传说和碑记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与区别呢?文章试图就双龙碑的传说与历史真实加以辨析,弄明白事件的真相。

关键词:双龙碑;传说;历史真实;去伪存真

沂水县有个石栏村,因村西山上有一悬崖,崖下可栏圈牛、羊,得名“石栏”。相传张姓于明嘉靖年间自南朱保迁此建村,以后又有卜、赵、王等姓先后来居。石栏村内有两块双龙碑,双龙碑立于张氏茔地,2010年曾经被文物贩子盗走,后经公安机关侦破追回,2012年确定为沂水县第四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关于双龙碑的来历,当地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之前某年的一天,有个落难的青年来到了这个村子。他疲惫不堪,饿极了,向村人讨口饭吃。当时到处都是饥馑灾荒,谁家也没有能力接济别人。善良的村民张守佐看这个落难青年实在可怜,就把家中仅有的一点充饥的橡子面,烀了个饼子给他吃了。落难青年临别时给张守佐留了张纸条,说:“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时,可按照这个地址去找我。”张守佐不识字,把纸条随便往墙缝里一塞,没有在意。几年后他想起了这张纸条,找出来请识字的人一看,原来吃他橡子面饼子的竟然是当朝的皇帝!于是张守佐就去了京城。皇帝确实没有忘了这个给他橡子面饼子的朋友,想好好地报答他,给他个官做做。无奈张守佐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既看不了公文,也写不了奏章。皇帝没办法,只好叫他敲钟,每天上朝时敲一阵,散朝时再敲几下,他只能胜任这样的工作。后来张守佐退休返回原籍,皇帝觉得没能让他享受到高级别的待遇,就赐“双龙碑”对其进行表彰,补上这个人情。两块双龙碑,一块是封给张守佐的,一块是封给他夫人的。

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为四周村民津津乐道,成为善恶有报的实证。传说的要点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因为救助落难皇帝的一个善举而平步青云恩宠加身。然而,读过碑文后就会知道传说和事实真相有多么的遥远!张守佐不是文盲,也不是敲钟人,而是明代崇祯年间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两块双龙碑也不是夫妻两人的,而是两代人的,一块是敕封张守佐夫妇的,一块是敕封张守佐的父母张存信夫妇的。

我们先来看一看两块双龙碑的碑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求治甚殷,勤劳着绩者,必显褒之。况畿辅之地,羽林实称重任,所望赞襄之力尤多也。尔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张守佐,家绍诗书,世传清白,莲池振秀,清风兼有。长才戎幕,筹宏略,骋其长驾。致精诚于雉堞,录勋绩于简书。恪守三年,贤腾众口。用授尔征仕郎,锡之敕命,益懋乃绩,以需效用,钦哉!敕曰:妇从夫贵,岂不以内德之于官方有赞襄之力欤?贤有可风,褒宜及矣。尔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张守佐妻李氏,德则徽呈,性惟淑慎。调甘涤苦,事姑以诚,解赠儆兴,相夫以道,即兹仪范之端,式显臣贞之励。是用封尔为孺人,承华象服,益警鸡鸣。敕命,崇祯十年九月二十九日之宝,一百三十六号。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國家创制显实追崇之典,与式序并行,所有教孝而劝忠也。张存信乃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守佐之父,诚笃性资,汪洆襟度,黜浮崇雅,力挽习俗之。趋身隐行,而恬养丘园之乐,乡闾垂范,委巷称仁。即尔子莲幕成劳,见当年义方夙教。是用赠尔为征仕郎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永贲泉壤之光,式焕纶綍之色。敕曰:从来用世之贤,育宝有自明乎?母仪之重,国家胥赖矣。尔黄氏乃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张守佐之母,含章琼璞,表度山河,用身仪克,谨于视星,妇道聿守乎!爱日辟纑守俭,教仕忝戎。是用封尔为太孺人,赐以从子之荣,以为太母者劝。敕令,崇祯十年九月二十九日,之宝,一百三十七号。

从碑文来看,编号为“一百三十六号”碑是给张守佐夫妇的,因为张守佐在朝廷供职,是“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而且有才干,有功绩;编号为“一百三十七号”碑是给张守佐父母张存信夫妇的,他们是因为儿子张守佐在朝廷干得好,按规定得此殊荣。明代朝廷赐予文武官员及其先代、妻室、子孙爵位名号时,有诰命与敕命之分:五品以上授诰命,称诰封;六品以下授敕命,称敕封。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是从七品,所以两块碑上部都刻有敕命,一为楷书,一为篆书。可见张守佐任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期间恪尽职守,得到了大家的称赞。朝廷根据本人的实职而授“征仕郎”,他的妻子和母亲因此推恩被封“孺人”“太孺人”,连他已经去世的父亲也被追赠“征仕郎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

征仕郎,是散阶称号。散阶,是表示官员品级的称号,在授予官职时同时授予的虚衔,有点像今天的军衔。在明朝,从七品文职散阶,初授从仕郎,升授征仕郎,升授征仕郎时,可封赠及父母、妻室,给敕命二轴。皇帝给予敕命,一定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想而知,身为京官的张守佐得到敕命后自然是压抑不住内心喜悦,于是回归故里,将敕命刻碑以立,彰显张氏家族的荣耀。

康熙《沂水县志》中记载张守佐官职为锦衣卫经历,这与碑文基本是相吻合的。只是张守佐任职部门不同,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羽林左卫”。双龙碑的碑文应该没错,从崇祯十年(1637)的敕命到康熙十一年(1672)《沂水县志》编撰,中间不过隔了35年,编撰者应该也不会出错。或许是编撰者本来就把“锦衣卫”“羽林左卫”当作一回事了,又或者敕命之后张守佐又去了“锦衣卫”,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张守佐的“经历”一职是干什么的呢?它是明代各卫中专门主管公务文书的出入、誊写及档案封存等事项的官职,一个不识字的人当然不可能胜任。那么张守佐又是怎么到京城做官的呢?康熙《沂水县志》将张守佐放到“科目·例贡”中,明清两代贡生中,有一种是生员捐资买来的身份,在明代称“纳贡”,在清代叫“例贡”。生员是经过童试考入地方官学(府、州、县学)的学生,张守佐有着生员的身份,通过“纳贡”进入了国学。《明史·选举志》记载,“府、州、县学诸生入国学者,乃可得官,不入者不能得也”。张守佐进入了国学,就有了在京城做官的资历和机会。

至此我们已经明白,张守佐是个读书人,而且取得了生员的身份,也就是我们说的秀才。但秀才是不能做官的,张守佐就花钱买了一个“贡生”的身份,由此进入皇帝亲自掌控的羽林左卫,担任文职人员。而且在京城还干得不错,做了三年经历之后,官阶由初授的从仕郎升授为征仕郎,父母、妻室也都得到了封赠。

碑文和康熙《沂水县志》记载的是历史真实,而石栏村历代村民关于双龙碑的传说,则完全是天马行空式的杜撰了。双龙碑立后仅7年,大明江山已变成大清的天下,给明朝效过力的张守佐,在改朝换代后没有人再敢提起。再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后世村民看不懂碑文,不知道张守佐的真实身份和双龙碑的来历,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传说。传说又是如此富有戏剧性,于是就一代代传下来了。张守佐能花钱捐为贡生,至少说明两点,一是他是读过书的,且热衷于功名;二是他的家庭是富裕的,能拿出一定数额的钱财来。这样的人家,在村里甚至在周边地区应该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当时事件的真实一定掩盖不了。由此可见,村民流传的故事是张守佐夫妇死去很多年,后人大多已经不了解张守佐当官的缘由之后才出现的。

事实上,传说既有按照某些套路进行创作的现象,也有不完全脱离核心人物真实特质的情况发生。双龙碑的传说与历史真实,既是背离的,又是相交的:出身是背离的,具体官职是背离的,做官的缘由是背离的;人物是真实的,地点是真实的,做了京官是真实的,立了双龙碑是真实的。然而我们该如何看待传说与历史真实呢?

传说是在老百姓口中流传的,关于某人、某事、某个地方或某个物体的口述性历史,虽然它不是历史,但包含某些历史的成分。民间传说表面看来充满时间、空间错置与幻想的迷雾,但作为某种历史记忆的符号,它们的产生和流传过程恰恰是包含着丰富社会舆论与情境的一个历史真实。民间传说内容的来源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事例,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内容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不断地进行改编。原本真实发生的故事被加入一些虚构的情节,形成带有奇幻色彩的民间传奇故事,不再是完全地按照历史真实来叙述。因此,故事的真实性是否可靠是需要我们进行辨析的。

传说与历史真实是相互交融的关系,不能说传说就是历史真实,也不能否认传说中有历史真实,它们是一条线上的不同表达。也正是因为从传说中可以找到历史真实,才显得故事的内容和情节更加可信,传说才具有了永久不衰的生命力。采集这些传说并寻找典籍记载或者实地物证,对传说加以辨析,窥探到些许历史真实,是史学者应该肩负起来的责任。

參考文献

[1]白照杰.历史真实与传说想象——唐代高道邢和璞考论[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5):72-79.

[2]户华为.虚构与真实——民间传说、历史记忆与社会史“知识考古”[J].江苏社会科学,2004(6):162-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