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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而行

2020-06-19李育善

美文 2020年11期
关键词:皮影戏

李育善

傍晚时分,我们从广东坪返回,在北宽坪街以南向右手进沟,来到白家山。白安善老人家就在路边住,家里还开有小商店,老婆和孙子在家。老白说:“我哥死了,没人说戏了,也没戏本子了,只有我安良兄弟会一些,我马上给联系人。”几年前,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时小贾来过多次,人也熟了,老白也热情。他说他爷那会儿就弄皮影,解放前,他伯跟着演牛皮影子还到关中户县、华县。

老白给安良打通了电话,说在山上给飞鼠采柏朵子去了。一位老年妇女引着孙女,娃哭闹着,她给买了个棒棒糖,这才笑着跑开了。在等安良期间,我们到门口看那一簇簇百合花,各种颜色都有,我们几个争相选角度用手机拍照。百合地里栽着西红柿、辣椒、豆角,都是果实压弯了枝干。涧边上一丛竹子青翠得要流绿油一般。想起苏东坡诗中所写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在农村与竹子作伴居住很普遍,在城里却成了奢侈。老白爱好皮影戏,也许精神里就有着竹子的气节吧。

我们又到屋里喝水,等着。老白说:“我二大叫白应德,也就是安良他大,记性特别好,戏本子看三遍就能记下全本戏。‘文革时,牛皮影子给交一些,偷的留了一些,戏本子全被抄走了。后来自己又做了一些。”老白说他祖先从沙河子白涧搬过来的。

老白小心翼翼地从木楼上把牛皮影子箱子搬下来,也小心地从箱子拿出来,牛皮影做的很薄,很精致,也很逼真。安良回来了,50来岁的人,瘦高个,大眼睛,他家里养着飞鼠,现在一斤飞鼠屎卖到29.5元,效益还行。他从小就跟他大四处演出。后来又跟太子河的长命学,还跟伯父和安治哥学耍扦子。能唱20多个皮影戏。安良边说边耍扦子,他说要把戏背过哩,才能知道啥时候上啥人呢,他是全过程能做的。他先后演过《封神榜》《大闹天宫》《劈山救母》《杨门女将》等戏。他说唱的是商洛道情,耍武戏好看,文戏没看头。小贾说,唱的时候不奏乐,奏乐的时候不唱了。安良喝了一口水,又说道:“记得七几年就跟老人在各地转的演哩,啥都不懂,瞎学哩么。我主要是耍扦子。到时候手嘴脑都得用哩。七八个人就能开唱,一个拉胡胡子的,一个吹笛子的,一个敲水灵子的,一个说的,再是耍的。”安良也是在唱皮影戏时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结婚生子,日子也踏实。儿子都二十好几了,在外面上大学。老白说申遗是2006年成功的,只是现在娃些个都出去打工了,没人学了,他担心着再没人学咋办。

说到日本人来的那一次,全部过程人家都录像了。群众也好奇,日本人到底啥样子,围上来一看黑不溜秋的,跟咱没二样。老白说,日本人要高价钱买咱的牛皮影子,村上人一口腔:出多少钱都不卖。安良也感慨地说:“这都是祖先给留下来的,一卖就啥都没有了。”

白家山姓白的近40户,在家的人也没多少了,大家相处的跟一家人一样。逢年过节还张罗张罗皮影戏。

天黑了,老白留我们,我们笑着说:“啥时候演皮影戏时,要叫我们哩。”安良也笑着说:“记下电话了,春节给打电话来看牛皮影子戏哦。”我们也一哇声应承了。

在返回车上,小贾说,商洛道情皮影戏还有个传承人叫王建良,他是头枕丹江水,在河边柳树下学成的。商洛道情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种古老的戏种,是道教化缘时的诵经调,也是陕西道情的始祖。常常以二人转的击打形式,用商洛方言演唱,最能表现苦音。道情为“板腔体”,以“说唱体”(静板)为主。道白、唱词在音乐的间歇中进行,唱词以7句、10句为主,称作“穿句子”。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拍成电影的《一文钱》就是商洛道情,很有影响。王建良14岁上跟师傅王彦杰学习,他很有心计, 把师傅教的内容全部用笔记下。一般人得学10年,他3年就登台了。连伴奏的板子、渔鼓、简板手锣等乐器,他都能熟练操作。有一年正月里,在商州的黑山定了二十场戏,师傅感冒突然发不出声,20岁的他登台,为上千人表演了皮影戏《火焰山》,一下子出了名。师傅过世后,大家推他为班主。他买来牛皮,自己又做了一套新皮影。每到正月,他们皮影戏班一个村挨着一个村去演。一次在洛南演出时,一位老艺人晚上睡在一家,第二天突然去世。房东要索赔,家属要偿命,这事给他打击很大,从此,他解散了戏班子。如今,他儿女都成家,他还想着啥时候再组建商洛道情皮影戏班。

当晚,我从书橱里翻到《商县文史资料》(1987年10月印),里面有段德功整理、李仁杰口述的《我知道的商县皮影戏》。让我对丹江边的皮影戏有了较全面了解。李老人家是丹江边麻街史家沟人,祖孙三代唱皮影戏。明末清初,有个外号叫“白米虫”(爱吃米饭)的单身汉,在商县与洛南交界的药子岭安家,收几个穷孩子,农闲了学戏。在方圆数十里演皮影戏。辛亥革命后,皮影戏班发展到30多个,从艺人员达到250多人。正月、二月是皮影小戏的旺季,还有每年的7月到11月,农村人给虫腊神、龙王神、马王神、土地神、火神过会唱戏。每台戏为四场(两个晚场,一个中午场,一个下午场),每场是一本三参(一个本戏三个折子戏)。“戏把式”首推“说戏的”(又叫坐前台的),再是“扦手”(又叫耍扦子的)和“笛手”。说戏把式就是主唱人,生旦净末丑到十杂,唱啥像啥。同时,还要敲鼓板,拍渔鼓,捏夹子,敲手锣。扦手,把皮影戏表演得惟妙惟肖,对台口人物、下杂(各类道具)摆设干净利落。台口所有人由他调遣,多么激烈的战斗,由他指挥。看戏就看的是扦手的技艺。笛手,用笛子吹奏指挥乐队。剧目以传统神话为主,比如,《封神榜》中的“阴门阵”“黄河阵”;《西游记》中的“白鼠洞”“通天河”;神鬼戏里的“升天桥”“八仙台”;民間风情戏里的“三英图”“金钟记”;还有其他传统剧目。如“金沙滩”“铡美案”等。每台戏最后一场,还要加演“捎戏子”,不然,群众不散场。“捎戏子”就是在唱完一本三参之后,再加场几段小折子戏。如“老鼠告猫”“审丽猫”“三怕婆娘”等。多为喜剧,常带“酸劲”,逗乐。皮影戏的音乐特点是唱时无伴奏,伴奏时不说不唱。板路有:“慢板”“二六板”“紧板”“尖板”“滚板”等。道情还有独特曲牌,如“栽花”“尖尖花”等。乐器以笛子为主,还有四弦、二胡、月琴等。皮影班人员结构,有“七紧、八慢、九逍停”之说。七个人的戏班子较紧张,一个戏头子(主唱),一个耍扦子的(扦手),一个执三件子的(敲大锣、钗、梆子),一个吹笛、吹唢呐的(乐队上手),一个拉四弦或板胡的(乐队下手),一个担箱带敲梆子的(杂务),一个外交。八慢,由八人组成的戏班子,除按七人戏班分工外,再增加一个扦手,通常是徒弟。九逍停就在八人组成的戏班子外,再增加一个反调板胡,较为逍闲。皮影制作以小牛皮为最佳。先把选好的牛皮在水里浸泡(夏天三四天,冬天七八天),然后将牛皮铺平,钉在墙上。等风干后,用刀把毛刮净,细心刮掉素肉,将牛皮刮成三张白纸那么厚。制作的样式多是模仿,还有自行设计的。刀具很讲究,有多少皮影花纹,就得有多少刀具,最少也不下30多种。刻皮影最费工的是眼睛,皮影眼珠小,工艺要求细。上颜色也难,一般专用透明的颜色。刻好后,进行热处理。把砖块放到木炭火上烧热,烧到60多度,把刻好的皮影用白纸夹住,放在烧热的两块砖中间,平放一顿饭时间就行了。

十一

罗公砭是清代康熙十八年(1753),时任商州知州的罗文思,用自己节俭的奉银五百多两,组织人力在山岩上凿成的一条道。罗文思在《续商州志》中收有他写的《新修东路砭记》,文中记载“丹江绕其下,奔流箭激,危石狰狞水中,俯视黝黑”。悬崖一线,行人多有危险。乾隆二十三年(1757)修成了宽七八尺的石砭。后人为了纪念罗公,叫罗公砭。

那是夏日雨后的一天早晨,地上还湿漉漉的,天阴沉着,我们一块来到罗公砭。这里是过去的312国道必经之地,也就是有了罗公砭才为修国道打下了基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道改到丹江南岸,这条道也被冷落了,路也被拉沙石的大卡车砸的凸凹不平。丹江河里的石头在路上也丢了不少。小贾、老喻对石头感兴趣,低头找着。老喻感叹道:“那时的官员人品才叫高尚哩,拿自己的工资给百姓修路,让现在贪官比照比照,真是天地之差呀。”小贾捡到上有一只兔子很逼真的石头。他开玩笑说:“说不定都是罗文思老人家把玩过的,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哩。”在路边靠北有一个很大的红砂岩洼洼子,有几百平米,这曾是古代造钱币的地方。罗公砭上方半岩上有不少洞穴。北大的考古专家来过多次,初步认定是汉代的崖墓群。这一带全是红砂岩,山上只有几个小树和草,在挣扎地活着。黝黑暗红的山体,雨后湿润发亮,沟槽处水流成小瀑布,很壮观。

十二

从罗公砭向东没走几步,就能听到水的轰鸣声。这里就是会峪河改河工程所在地。站在桥上朝下看,刚发过洪水的隧道口,有黄河壶口瀑布的气势,飞流直下几十米,一泻入了丹江。震得桥都在晃动。我们从桥左边下到洞口边,多年的流水把砂岩冲刷成了深深的壕沟。老师要给学生讲“滴水穿石”,这儿是最鲜活的教材了。洞口上方隐隐能看到用钎子凿出的:会峪改河工程。边上的时间模糊地看不清楚。

这个改河洞子,我很熟悉。当年在夜村中学上学时,学校的农场就在会峪西边的古路峪。我们学工学农,要去农场种地。十二三岁的一拨同学,两个人抬一桶尿水,我个子矮,走前面,大个的根子在后面耍怪,左右摇,拽的我趔趔趄趄,尿水都洒出来了,气的我骂他。走十几里路,才能到农场。从洞子走,近许多。平常不发大水时,会峪村人也从洞子出出进进。记得有一次发洪水,夜村街一位同学的父亲到会峪种地,回来时刚走到洞子中间,洪水来了,吓得他抓住洞边的炮眼。就这样连惊带怕,到第二天下午水小了,人才出来。家里以为让水冲走了,才准备到月日滩找寻,安排后事呀。对这个洞子的历史,我知道的不多。站在这里看了半天,也想了想少年的自己。正要走开时,来了一位老人,叫杨福顺,73岁,老人清瘦驼背,是东边杨塬村人。老人说下雨了,闲的没事,到地里转。老人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小陈上前给老人递上香烟,点着,老人狠狠抽了一口烟,说:“好烟么。说这洞子么,打了两三年哩,夜村、杨塬、会峪、乐园、将军腿大队都来修来。修了一弯地有300多亩,当时全靠人工挖,钢钎子、铁锤打。一天进不了一米。两天下来,人手上都是一串串血泡。干一天活,队里给记13分工,一分工只图三分钱,一天下来也就是3毛来钱,开始吃饭在自家屋里,队里一天补助毛粮二三两。”老人又狠咂了一口烟,笑着说:“修这洞子放炮弄啥,没死一个人噢。”

我们来到312国道与会峪沟路的交叉口。这里是杨塬村道塬组,也是商州区蟒岭绿道的起点。在道塬的村卫生室门口,见到一位中年男子,叫杨栓民,57岁。他只记得1972年洞子打通了,让学生从洞子抬过土渣。通水时,学生组成方队参加过通水仪式,场面很热闹。他指着他家楼房后的涧下面说,那就是改河修的地,几百亩,过去全是稻田。现在搞大棚香菇,还种了一大片叫啥子薰衣草,香香的,叫人来看哩么。他家门口有花草,还有木栅栏,是旅游公司给弄的。

到道塬北面,见路边农家门口有一堆人在说说笑笑。问改河一事,一个说洞子100米,一个说500米,另一个大声说:“那得问老村长去,人家一直参加来么。”有人就喊来老村长于忠善,老人瘦瘦的,高个子,说话不紧不慢。这洞子90来米长,10米宽,5米高,是1969年动工修的,1972年通水的。秋季里开始打的,先头有夜村、会峪、将军腿、乐园都参加了。打了一段时间,遇上文化大革命,夜村退了。分两队人马从南北两边打。南边上20多人,北边30多人,一天上劳也就50多个。用的是钢钎、铁锤、钢凿子,用报纸包着黑色炸药,后来才用上黄色炸药。开始点蜡烛、点煤油灯照亮,人个个被熏得跟挖煤工一样黑。每天收工前放炮,只有一辆架子车拉运渣料,更多的都是靠肩挑背驮。炮打下来大石块了,四抬的,八抬的都有。后来,水电局给拿来矿压机风钻打了三个月,渣子太多出不来,塞的没法打了,只有人工继续打。打透了,县上才从二龙山水库、南秦水库撤来人援助,会战了三个月。忠善老人在现场负责安全,特别对查炮排炮要做到一一登记,谁不登记处罚谁。每回炮一放毕,上一班不清理,下一班不准接班。这样才保证了没出问题。工程修到快一半时,会峪河发大水,冲走了人,村里人就緊张了,有人说这是挖了霸王寨,吓跑了金燕子。金燕子居住的崖下跟大海相通,惹怒了龙王爷,这才把人带走了么。县水电局安技术员给大家讲科学,叫大家不要信迷信。咱打咱的,一点也出不了事,有啥事他负责,大家这才又继续打了。安技术员对工作很负责,还从县里争取了炸药雷管等物资。打了三年洞子,人家一直都在工地上,新修成的370多亩地,杨塬村占七成,会峪跟乐园村占三成。这是拿工分硬分的。老于也是打洞子的功臣,三年里没一天离开过工地。

又来了一个说话有点沙哑的老人,叫于铁蛋,73岁。他那时是副村长,后来当村长了。那时他还是个小伙子,哪儿苦就在哪儿扛着。洞子打透时才3米高,又继续下了2米。最苦难还是吃不饱肚子,给上级汇报后,国家给每人一天补半斤苞谷,还办了灶。这山叫霸王山,说是啥朝代有个霸王从这儿走过的。他陪安技术员上寨子架线,测量没打成洞子的长度。两边都打过50多米了,咋还没透,一边往上打,一边往下打,打了2米多就听见响声了。不久,一钎子就给打透了。夜村区公所重视了,县上蹲点的,区上蹲点的都来了。省水校学生六七个来实习,有个小伙子姓易,天天都到现场,两边跑,坡上一条窄窄的小路,走一处要一个多小时。到1973年秋季洞子通了,会峪河的水从洞子流到丹江,群众看到新修的一大片地,高兴得流着眼泪放鞭炮庆祝。

三十多年前,家父在邮电所工作,我跟来读书,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离开这么多年,街上的变化很大。初中同学魏毛根,学名叫魏芳良,大我一岁。在街上开了一家门市,办联通业务,兼卖种子。上初中时他人高马大,吼一声都叫人害怕哩。我那会儿人小,加之又是从苗沟山里来的,就有同学欺负,一旦他得知,大吼一声,那些同学吓得跑地没影了。他就是我那时的“保护神”。初中毕业上高中,我们俩又在高一一班坐了一个多月,我就去上师范了,他继续上高中。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回家务农了。在村里也算是有影响的人,村委会有啥不到位的事情,他能站出来主持正义,也被选为村文书。加上他善交朋友,联系广泛,联通公司在街上设了个点让他负责,他就开了这个店。有一次来找我,说村上要给刚合并回来的四岭村修路,得要三十多万,叫我想法争取。我在市里正好联系这一块工作,让他以村上名义上报材料,他快言快语地说:“材料你给弄,我不会,要不下钱,咱俩今后就别见面了。”他就是这人,干啥都硬吃硬压。钱要到了,他却找我说不让给了,那些干部不实在。他气呼呼地来给我说:“老同学,知道你看脸求人,那些狗日的就不是东西,不能让国家的钱进了私人腰包,我放弃了。”果不然一位村干部就蹲了大牢。上学那会儿,我和另一个同學偷吃了他家厕所上那树梨树上的梨,他知道后,没把我咋样,狠狠教训了那位同学。多年以后,他才告诉我说:“你那时小不点一个,打都打不住的么。”

他知道我在调研丹江的事情,叫来他妻子的姑父,和老同学何天世的父亲。见到天世父亲,很亲切,老人我过去就认识,看着变化不大,只是耳朵有点笨了,毕竟是80多的人了么。坐了一会说还有个事儿,过会儿再来。毛根又叫来天世,他都有孙子了。我俩上学时是同桌。他现在日子也过得不错。说话间,过了一会儿,毛根的姑父来了。他在夜村三组,叫李书正,69岁,人红光满面,我也认识,他一听说我父亲的名字,站起来大声说:“老李可是个好人呀!可惜过世我都不知道,我们都是好朋友哩。” 说话中间,毛根被人叫去办手机号码了。老李当年20来岁,家境贫困,只上过6年学,就回家劳动了。打会峪洞子时,是村上民兵连长,带领村上十几个小伙子组成的突击队,从南朝北打。回来时架子车连着搭成土火车,从土地岭一下子就到街里东塬了。他说:“那时做饭的是将军腿的人,眼睛不好,吃饭时,碗里放一个铁皮做的签子,只要听到‘叮当一声,老汉就给打饭。我街里几个耍怪哩,拿石子在碗里一砸,哄得老汉给打了饭,签子还在手里,多吃了不少馍哩。”毛根忙完出来了,说:“我街里人到哪儿都没吃过亏。”老李说他去打洞子,第一炮都是他自己用火柴给点的导火线。一天一个人从家里拿半斤粮,队上给补一斤,一年油只有3两。一般都是打进多少米,记多少工,一天10分,加班再加2分。老李惋惜地说:“洞子打通时,让垫地哩,村干部说太远了,这就放弃了,没要地。”毛根也跟着说:“对着哩,那时没修公路,翻土地岭去收庄稼,担担子不划算么。丹江河南河塬的地也没要么。”毛根说的土地岭,就是我们中学后面的山岭。那时那儿有一个水磨坊,边上是一个苹果园,都是夜村队上的。我们不上课去看水磨,一块偷过好几次苹果哩,我自然是放哨的了。

过了一会儿,天世他父亲又来了,他说打洞子他参加的少,修双惠渠是他和王世珍一块跑了好多次给设计的。说起那些事儿,老人连哪一天干的啥,都记得很清楚。王世珍是个能人,文化不高,灵得很,还当过全国人大代表的。老人走路跟年轻人一样轻快,耳笨了。

问毛根丹江边上的泉水,他说水还在流,现在都不用了,吃上自来水。那时我们放学后,天天下到河边担水,河畔有一股浸水有胳膊粗朝出涌,用手掬着喝,甜甜的。其实每到下午说是担水,多数在丹江河里玩,玩够了,才急急忙忙担水去。天又下起雨来,很想去看看那眼泉,毛根说:“12点多了,走到国道后面饭店吃饭走,今儿我请大家。烂泉有啥看的,下次来引你去。”到酒店,他掏出500元押在前台,说:“今儿我买单,多退少补,你要收了别人的钱,小心你唩狗头。”老板连连点头说是。我也开玩笑说:“到你地盘上了,不吃你吃谁呀,还要喝你的哩么。”毛根豪爽地说:“上酒,先拿两瓶六年西凤。”说得大家开心地笑了。

双惠渠是引会峪河的水,浇夜村街一带的地,也是丹江边上修建最早的人工渠,算是夜村的“红旗渠”。那天在了解会峪改河工程时,见到道塬的于铁蛋老人,他告诉我们,这渠是1957年修的。开始是公社水利员王世珍和他的搭档何新山一块测量来。一年多时间就修成了,能浇五六个村的地,也在上千亩。在打寨子岩到白虎崖300多米时,中间全是悬崖峭壁,只好把人吊到二三十米的空里打炮眼,跟修红旗渠时一模一样。现在渠不行了,土地岭国道加宽了,渡槽没架。

我们上到土地岭双惠渠边。夏日的雨下过地上泥泞,草上有露珠。渠里不是毛草,就是土石,没有一点水,有好几处被人种上苞谷,苞谷穗也有一尺长了。土地岭朝南,翻过去就是夜村中学。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在那里上学时,经常在渡槽上玩。高考时,坐在学校操场边的水渠旁,不到两个早上,就把100多道政治复习题背得滚瓜烂熟。那水渠里还有小鱼和螃蟹。

到夜村街见到老同学的父亲,何新山老人,85岁了。说到双惠渠,老人很自豪地木轮的功能发电。试验成功后,自制了水泥管子和双击式水轮机,从兴平买回一台20千瓦的发电机,建成三级水力发电站,供夜村区、公社机关单位和大队120多户群众照明用电。这一消息传开后,县上、地区、省里,还有国家水利部都来人参观。陕西日报的记者来采访,写了《夜村不夜,夜如昼》发表在《陕西日报》头版上。

他又组织群众移动土石方2000多立方,填平了老街被水冲出的壕沟,盖了十四间两层楼房,一座戏楼。买了戏箱,办起了农民戏校,招收了三十多名小演员,请县剧团名家马忠倩手把手教。先后排演了20多部戏。自己编导的《一只羊》被省电台录放。县里在这里召开现场会,在全县推广他们的经验。他带着自家的剧团到县城唱了七天七夜。还跑到柞水、丹凤演出。

1957年,为了夜村周边的旱地都能浇上水,他带上搭档何新山,跑了好几天。他说:“七十里会峪脚不干,会峪河才是好水源。”他带领大队干部到现场看地形、测水势。在多次反复踏勘下,决定修这条能浇地、能发电,双重实惠的双惠渠。没有仪器,就用大小手指,三点一线测,一人一人向上翻,翻过风垭往下翻,一直到河床面,测出落差27米,渠长25里。这才给县水电局写了报告。水电局的技术员在此基础上很快就拿出设计图纸,县政府批准了,采取“民办公助”。在杨塬村中三塬设立指挥部,王世珍任副总指挥。组建了民兵团,下设3个营,9个连,27个排,87个班,800多人。大家吃住在工地,军事化管理。干部带头,群众也干劲足,热情高。劳动休息时,还高兴地唱着“一把钎子,一把锤,民工干劲增百倍,日战太阳夜战星,渠不通水不收兵”。连续奋战57个日日夜夜,修成了长25里的双惠渠,六个大队1300多亩旱地变成了水浇田。

1973年老人当了夜村公社水利员。他跑遍了公社的沟沟岔岔、角角落落,找水源,谋规划,他参与设计的水利工程有十多处。修通了黑沟水库3000多米的灌溉渠,解决了四岭、杨塬、夜村、将军腿四个大队坡塬地浇水问题。还有2000多米的杨塬渠。修建了高桥、夜村、会峪、将军腿四个抽水站,灌溉5000多亩,使百分之八十的地旱涝保收。

1984年,老人辞去水利员,60岁上焕发出新的生机,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自筹资金3万元,办起了农机具修造厂、面粉加工厂、饲料加工厂。一年下来最少收入也在万把元。老人先后被评为全国精神文明“十大标兵”、全国信得过个体工商户,还任全国个体协会理事。1983年被选为六届全国人大代表。老人先后在人民大会堂开过五次会,每次提议案都没下过五条。

为了把商洛列为贫困地区,人大会期间和其他代表一块去找曾经在商洛战斗过的陈先瑞、程志华。为了把老百姓的心声带到会上。老人多次骑着自行车下丹凤,跑商南,过洛南,去山阳,了解更多的真实情况。在丹凤视察时,听到群众埋怨:“连国民党要员都成统战对象,他们的坟谁敢挖?可烈士巩德芳的坟都快被人挖完了。”他及时反映到县里,政府拨钱重修了烈士坟墓。

2006年,82岁的老人把他一生的所见所闻收集,写了32万字的书。华商报上也刊登了“八旬老人在网上开博客”,也被中央电视台报道。

王军善给我抱来他父亲的作品,16开印,厚厚四本,《耳闻目睹》一二三四册,封面是老人打电脑的照片,书里收有家人的照片,诗歌和文章都是写老人的经历和社会的变迁,很有价值,我收藏着慢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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