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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齐白石画作辑录

2020-06-19韩羽

美文 2020年11期
关键词:画者白石小孩儿

韩羽

再说蝌蚪

邓椿说:“画者,文之极也。”似解,而不得甚解。近日读画,微有所窥,其然乎,其不然乎,质之高明。

一画一诗,不谋而巧合。

画为白石老人的《荷影图》。一枝荷花的水中倒影,似乎散发着清香之气,逗引得一群蝌蚪争相围拢而来。

诗见《随园诗话》,佛裔有句云:“鱼亦怜侬水中影,误他争唼鬓边花。”鬓边花水中影的其色其香,也逗引得鱼儿争唼起来。

这诗中鱼与那画中蝌蚪,直是天生一对,傻得有趣。而这趣,说真不真,有悖于事理;说假不假,又合于情理。盖神与物游,“迁想”而“妙得”之。

试以此画此诗和“画者,文之极也”一语对对号。

王国维论诗词,提到“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且将此语改换一字为“有我之趣”与“无我之趣”。或者有人会说,“趣”乃人的主观认知,出之于“我”,怎能“无我”?我说,“趣”固然出之于“我”,吟诗作画也出之于“我”,“趣”与“我”如影之随形,但有显、隐之分。诗句画幅间,“我”有时显,则为“有我之趣”,“我”有时隐,则为“无我之趣”。

有我之趣,有“人巧”,

无我之趣,见“天机”。

佛裔诗,有我之趣也,

白石画,无我之趣也。

以此诗此画证之,似可允称“画者,文之极也”。

然而邓椿此话,应相对地看(诗、画各有短长),如以另诗另画设譬,也或许“文者,画之极也”。所以刘勰说:“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

荷影图 齐白石

小鱼排队

为小鱼干杯

齐翁有一画,姑名为“小鱼排队”。小孩子喜欢耍,小鱼也喜欢耍,排成一队像当兵的样儿,“一二一,齐步走”。玩兴正浓,其乐陶陶,你瞧,又一条小鱼急匆匆凑拢来了。始而笑小鱼,继而笑齐翁,笑着笑着,忽然憬悟,何谓“物我两忘”?这就是“物我两忘”。小鱼是我欤,我是小鱼欤,此情此状,不亦童趣欤。既不有意为之;无意又不能为之,是齐翁与小鱼神遇而迹化的结果。而欣赏者也忘乎所以,像濠梁之上的庄子一样,“知鱼之乐”起来。

画中的荷叶、小鱼,逸笔草草,率尔挥毫,谓为小孩儿涂鸦,亦无不可(知乎知乎,却又正妙在恰恰像似小孩儿涂鸦)。

《蕙风词话》论词有言:“若赤子之笑啼然,看似至易,而实至难者也。”我谓“小鱼排队”亦犹“赤子之笑啼然,看似至易,而实至难者也”。

其难何在?就近取譬,且读齐翁诗:

“痛除劳苦偷余生,一物毋容胸次横。孤枕早醒犹好事,百零八下数钟声。”这是齐翁自述。反观我辈,为诸多琐事牵累,“巧者劳而知者忧”,百物横胸,自顾不暇,哪有这自得其乐的闲适心情去数钟声,更遑论小鱼排队。

“儿童相聚常嬉戏,并欲争骑竹马行。”这是齐翁题《竹筢》的画跋,也是童年的夫子自道。将竹筢当马骑,把死物当活物,不亦痴乎,其中却有乐趣,是痴中取乐,愈痴愈乐。孩子们玩起来,不问痴不痴,但看乐不乐。而我辈成年人,不问乐不乐,但看痴不痴。这么一来,可就玩儿完了,甭想再让小鱼排队了。

“客来索画语难通,目既朦胧耳又聋。一瞬未终年七十,种瓜犹作是儿童。”已是老翁了,犹不减“也傍桑阴学种瓜”的小孩儿嬉戏天性。返老还童欤,天真永葆欤,无此老天垂幸,小鱼欲想排队,不亦“难于上青天”乎。

小鱼得齐翁为之写照,幸哉。

“非临摹所能到也”

一块石头,两棵白菜,几株庄稼秆儿,经画笔一摆弄,竟有“颊上添毫”之妙。

比如我,瞅着瞅着,直想一步跨入画中,坐到那石头上,作《红楼梦》中贾政之状,笑曰:“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

所以有此魅力,是由于画中的疏朗恬淡的意境,而且是原滋原味的農家本色。再说直白些,就是诗意。白菜、庄稼秆儿也有了诗意,不亦趣乎。趣从何来,只能问齐翁了。齐翁另一画中曾有一跋:“借山吟馆主者齐白石,居百梅祠屋时,墙角种粟,当作花看。”既能将粟当作花,又何尝不可拿白菜玩其趣,甚而借“春雨梨花”流其泪。

“春雨梨花”见《白石诗草自叙》:“己未,吾年将六十矣,乘清乡军之隙,仍遁京华。临行时之愁苦,家人外,为予垂泪者,尚有春雨梨花。”中情所激,脱口而出,白傅也当必为之击节。

非临摹所能到也

这画上也有一跋:“老萍近年画法,胸中去尽前人科臼,余于家山虽私淑有人,非临摹不(似应为‘所)能到也。”看来他对这画颇为得意,谓为“非临摹所能到也”。可是“非临摹所能到也”的得意之笔是指的什么,他没说,我试揣测其意,八成是指庄稼气、菜根气、书卷气三者浑融一体,大俗而又大雅的境界。此境界,“非临摹所能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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