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 湘西世界,仿佛有光
2020-06-19李雅鑫
李雅鑫
月亮还没出来的时候,凤凰古城的灯就先亮了起来,夺目的灯光连同古楼一同倒映在水中,平整地铺在水面上,好像一幅刚画好的画。OC仔透过客栈的窗户低头看向水面,突然想起来《边城》中那条清澈得可以数清楚有几尾小鱼的小溪,此时窗外商铺里的小吃冒着腾腾热气,一时间OC仔的眼睛开始模糊起来。
“如今的凤凰真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听到背后的声音,OC仔回过头来,看到了身后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温柔地笑着的沈从文。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我的书在当时评价并不高。在他们眼里,抗战年代就应该写一些抗战文学。但人们似乎忽略了,即便是战火纷飞的时候,人还是要吃饭睡觉,日子终究要一天一天过,除了战争,人活在世上总还要想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打发这苦难的日子。”沈从文说道。
“您将目光投向了中国乡村,小说中的世界和战争似乎毫无关联,读您的作品,我总想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除了战争,我想让人们知道,在中国的某个角落,还发生着另外一些故事。我提笔写农村,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湘西作为主要对象,我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和爱恨情仇。人们把我书里的世界说成是桃花源和乌托邦,以为不存在这样一个不受战争影响的角落。湘西世界存在与否并没那么重要,武陵人最初进入桃花源的时候,看到的是: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我想做的,就是让我的读者看到这样的光,并沿着它走下去,这样一来,日子才有盼头。”
沈从文的文字的确有这样温暖的、引领人的力量。
“战争结束以后,您的作品受到了一致好评,在和平年代里,人们逐渐意识到除了战争文学之外,还有一种文学作品可以以更柔和的方式,去发掘人性内在内容。”
“我要书写的不是农村也不是湘西,我只是想写优美的人性。人文关怀是文学的终极追求,只有人性才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我笔下的许多人物都在展示着这样的美,翠翠就是一个代表,她像一只懵懂的小兽,生在自然长在自然,初恋的酸甜和亲人的离去增加了她内心情感的波动,但这一切并不是以激烈的方式呈现的。翠翠始终保持着一种原始的性格,这种性格是纯真和善良,这是茶峒山水养育出来的美好人性。”
湘西世界,地灵出入杰
“读您的作品时,我很羡慕书里的人物能活在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的湘西。”OC仔满脸都是憧憬的表情。
“我自小生长在凤凰,我熟悉这里的一切。湘西的风光独绝,这样的山水让人富于幻想。我出生在一个经济富足的家庭,我家的地位和《边城》里的顺顺大致相似。这里的人和我后来在北平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他们重义轻利,而且信守诺言,邻里之间相互帮衬是自然而然的事。”
说到湘西的民风,沈从文先生脸上笑意更浓了,他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眯起眼睛,回忆起了湘西的故事。
“在凤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钱没有关系。这里的人大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因此也不会用书里的仁义道德去评判世界。湘西人没有孔孟之道,他们遵循的是自由自在的人性。在这里,大老和二老可以公平竞争翠翠;与老船夫有隔阂的顺顺愿意抚养船夫的外孙女;至于求爱不得的老马兵,也愿意奉献自己的一生给翠翠……这样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湘西发生着,人们并不刻意歌颂,因为民风淳朴向来如此。”
“或许是您笔下的湘西真的太美好了,因此很多人提出了质疑,认为您的故事有所偏颇,才让它看起来完美无瑕。”
“我并不否认。文学应该是真实的,但并不是要把世界的每一面都真实地描绘出来。我放大了湘西的美好,是想让人们感受这种美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人性的善良。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湘西的闭塞让我学历水平并不高,这似乎是湘西给我带来的唯一不好,这种情绪困扰了我很多年。”
在文学里极力追求真善美的一面,成就了沈从文独特的文字风格。
故往何存,心安是吾乡
“少年时期我离开了湘西,来到了北平。刚来的时候,我张口就是湘西土话,而北平人似乎并不喜欢,那段时间我有语言障碍,很难和人沟通。大城市的人总带着一些趾高气扬,他们并不愿意理我这个乡巴佬。用你们的话说我是一个北漂,我的自尊心很受打击,于是不久我就回到了老家。”
“您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不怕你笑话,我很自卑。”沈从文先生和蔼地笑了,“同时我也很骄傲。我并不觉得湘西比北平差很多,湘西的人情味,我在大城市里并没有感觉到。回到湘西不久,我还是意难平,又一次来到了北平。我开始投稿,但多以失败告终,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拮据。郁达夫来看我,把他的围巾送给了我,因为北平的冬天很冷,而我捉襟见肘。”
“不久后我的作品终于有人问津,我在文坛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后来我就去了北京大学当老师。在那里我遇到了三三,我的妻子——张兆和。她长得漂亮,很有才华,我只是一个北漂的穷小子,我只能写信,我给她写了很多信。文字是传达感情的最佳工具,我终于打动了三三,和她在一起了。”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暍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OC仔情不自禁地吟诵出声,“在北大教书,遇到此生挚爱,您一定很满足。”
“恰恰相反。我是所有教授中学历最低的,所以这份工作并没有让我快乐,反而承受了很多冷眼。北平和我生活的环境大相径庭,我是他们眼中的乡巴佬,他们却得了我认为的‘阉寺病。浮华背后,我看到了很多虚伪和无奈,于是我想到了回归。从《八骏图》到《新与旧》,我都在努力回到那个浪漫温暖的湘西,那里没有城市的寒冷和无情,只有温情与善良。城市加速了发展,但也降低了生命的温度。”
“回到湘西去,此途有什么讓您印象深刻的事情呢?”
“我看到湘西重重山后,苗族歌谣忽远忽近地传来了,船头一转就到了山口,山里是那个自由野性、浪漫真情的湘西世界。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