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男性气质 推进男女平等
2020-06-19黄涛
摘要:赛珍珠作品中的女性曾得到广泛的研究,然而男性的形象也是栩栩如生。本文运用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分析《群芳亭》中的男性形象,从新的视角赏析赛珍珠的作品。
关键词:男性气质 《群芳亭》 男女平等
《群芳亭》(1946)是美国女性作家赛珍珠在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出版的又一力作。众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对此小说进行了分析。郭英剑的《寻求女性个体生命的意义》(2000)赞扬了该小说“对男女平等、女性意识的觉醒进行了发人深省的反思”。徐清在《赛珍珠何以被排除在她们自己的文学之外》(2011)中深入分析了赛珍珠长久以来不被西方主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家认可的主要原因。岳瑜在《走出庭院的女人》(2013)中赞赏吴太太追求平等自由和心灵解放的女性意识。史炎赟在《庭院里的男人和女人》(2006)中比较少有地将男性纳入讨论的视野,然而并没有将他们的思想、行为乃至各自的结局详细地展开,文章仍然以围绕吴太太为主。龙丹在《叛逆的闺中天使》(2017)一文中深刻详尽并全方位地对该小说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分析,赞扬了《群芳亭》“颠覆了西方传教士所塑造的家奴式的中国妇女形象”。
上述论文都对本篇论文的写作给予了诸多启发。笔者认为,在探讨赛珍珠文学作品的时候,除了研究她所刻画的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之外,研究她笔下的男性形象也十分有必要。本文主要基于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探讨《群芳亭》中的男性群像。赛珍珠笔下的女性往往具有一种现代感,人们在阅读她的作品时往往会感觉赛珍珠正在讨论当下的性别问题,因此她的作品常常具有一种“年代错误性”。她在作品中为女性声援和呐喊,然而,她却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明自己并非女权主义者。笔者相信,赛珍珠将男性和女性视为平等。为了颠覆西方人对旧社会中国妇女的刻板印象,即龙丹提出的“家奴式妇女形象”,赛珍珠在《群芳亭》中匠心独运地赋予吴爱莲(吴太太)在大家庭中的“霸权性男性气质”,并以她为主线带动全书故事的发展以及影响家族中男性的命运。吴家上下的成员扮演着他们相应的男、女性身份角色,在故事最终都相应地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命运,或传统、或自由。这是因为吴爱莲作为女性享有了家庭中的“霸权性男性地位”,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男女关系、家庭关系。父权社会中的“男性气质”,尤其是“霸权性男性气质”,被赛珍珠温柔地抨击和摧毁了。
澳大利亚社会学家瑞文·康奈尔是当今研究男性气质的领军人物。詹俊峰认为,“康奈尔拥有她自己对于性别身份和性别关系的道德判断,其中性别平等和公正性是她尤为重要的考量”。赛珍珠对性别平等的关注便巧妙地与康奈尔的社会学研究契合。她在小说中匠心独运所创作的女主人公吴爱莲享有着一切一家之主的权力,换句话说,她才是这个家庭中男权的代表。这并非不可能,荣格曾经创造性地提出阿尼玛(男性内心的女性特质)和阿尼姆斯(女性内心的男性特质)的概念,认为男性必须融合无意识中的女性特质,使自己得到平衡发展。当然,在荣格提出该观点的男权社会语境中,他必然会从男性角度出发,强调尊重和吸收女性特质,使自身获得平衡。反过来说是同样的道理,女性也可以从男性角度出发,使自身得到平衡的发展。这恰恰就是男性气质学者塞基维克所指出的“男性气质并非只和男人相关, 女人也可以成为男性气质的消费者和扮演者”。吴爱莲就是吴家男性气质的扮演者和执行者。康奈尔的霸权性男性气质是相对于从属性和边缘性男性气质而言的。她认为,“霸权的标志是拥有权威而非直接诉诸暴力”。吴爱莲是吴家的实际“掌权者”,她的丈夫吴老爷是吴家的男主人,对她唯命是从;贴身适从英英对吴爱莲俯首帖耳;她的四个儿子更是对她敬重有加。小说一开头便介绍吴爱莲准备迎来四十岁生日,而她正准备着要给吴老爷纳个妾,因为她希望四十过后可以获得自由身,过她自己想过的平静生活。这样的想法和行为在中国传统旧社会中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甚至根本不可能产生。虽然赛珍珠称自己为“中国的女儿”,她始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那么吴爱莲这一虚构角色可以被认为是赛珍珠匠心独运的创造。
一个大家庭中的母亲奇妙地享有“霸权性男性气质”,这一大家庭中的其他男性便自然地特别值得被关注。吴爱莲主动为丈夫吴老爷纳妾的决定,闹得吴家上下鸡犬不宁,就连吴爱莲的好友康太太康梅贞也忍不住要劝她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说吴家上下鸡犬不宁一点都不为过,吴老爷首先对爱人的这一决定感到排斥,因为他深爱着吴爱莲。除了四儿子彦镆年纪还太小以外,三个儿子都极力反对母亲的这种做法,既费解又厌恶。贴身仆人英英更加对这一决定厌之入骨。家庭成员的不安和躁动给吴爱莲带来了很多的麻烦,直到后来三儿子峰镆的家庭教师意大利修士安德雷为吴爱莲解答了困惑,说家庭不快的产生就是因为她“太自我,希望控制所有人”。
首先值得被关注的人物是吴老爷,他是吴家的男主人。按照常理来说,是否纳妾由他自己说了算。吴老爷并没有想过纳妾,因为他爱着吴爱莲,并且也不像其他老爷那样出外拈花惹草。起初他感到困惑,可是吴爱莲有条不紊地向他解释了为他纳妾的原因。吴老爷明白了爱人的用意,在旧社会纳妾也是有钱人家的平常事和开心事,他自己也就不再拒绝。这属于康奈尔定义的“从属性男性气质与霸权性男性气质形成的共谋”,因为他获得了“父权红利,亦即从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身上获得利益”。吴老爷自同意纳妾之日起,实际上已将霸权性男性地位全权交给了吴爱莲。以至于后来吴爱莲为三儿子峰镆请外国家庭教师这样的大事没与吴老爷沟通,他都一笑置之,笑言“你老是策划算计男人的生活”。后来的吴老爷与领回家的小妾秋明并不相爱,生活死气沉沉。以前从不去妓院的他常常去妓院,爱上了那里一个叫茉莉的姑娘。茉莉姑娘怀了他的孩子,希望吴老爷领她回家,吴老爷拒绝的理由值得注意和品味,他说,“一个男人必须在其他地方才有自我。”显然,本处于父权家庭顶端的他,如今要从妓女茉莉姑娘身上寻找自己丢失已久的“男性气质”。
其次是二儿子泽镆,他受到安德雷修士的启发,离开家乡,去到京城看世界。在泽镆离开家的时间里,吴爱莲悉心调教泽镆的妻子露兰。露兰从原本富有主见、向往自由的大家闺秀已经转变成娇羞精致的小女人,并悉心打扮等待泽镆的回归。泽镆回到家中,并没有按照礼数先行拜见父亲,因为他知道父亲正和茉莉在一起。拒绝先見到茉莉,是泽镆心中的男性气质在作祟。然后他的男性气质只能是从属性的。泽镆一回到家里,拜见母亲,听到母亲夸奖露兰,他非常高兴:“以前,母亲从未赞许过露兰,这也是泽镆常常对露兰生气的一个原因。”从属性男性气质的泽镆得到霸权性男性气质的吴爱莲对他妻子的认可,实际上是两种男性气质的共谋,目的是为了让从属地位的女性自甘留在从属的位置上。此外,泽镆在家里的十天里,吴爱莲与他频频谈起国家的战事,表现得自己很有观点,并明确表示“战争是下等人的行为”。作为爱国的热血青年,泽镆当然支持本民族抗争到底,与母亲发生观念上的冲突。随后,泽镆便登上飞机返回京城,可是飞机突然失事,他便在这场空难中死亡。泽镆的死看似太过突然,实际上是从属性男性气质败于霸权性男性气质的外化。随后,露兰抱着吴爱莲哭诉“这十天和泽镆十分幸福,没有吵过一句”。吴爱莲却不以为然,认为“泽镆会想要征服露兰,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吵嘴”。吴爱莲身上的霸权性男性气质仍然在维持着泽镆和露兰间的不平等。但是泽镆悲剧地死了,露兰获得了自由。
再次是三儿子峰镆——一个主动放弃自身男性权威的人。他内心起初还保留着传统的男性气质。当从国外回到家中得知二哥已经去世的消息,担心起二嫂露兰。他对母亲将来或许会尽力帮助露兰寻找夫家的想法感到惊讶:“实在没想到母亲会把一个妇女的幸福置于全家之上。”写他逐渐放弃了家庭中男权地位。首先,他向母亲坦白了,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爱上了当地的一位女同学,迫于传统家庭礼数,他并没有接受外国女同学的爱意,并且毅然回国。同时为了不伤害妻子琳旖,也没有要求琳旖尽妻子义务。主动申请离开家庭,去到乡下办学,为穷苦人家教书。
吴家的女性也相应地获得了自由與平等。首先,秋明得到了理解和认同,最终与生母重遇,与生母远走他方。吴老爷自知秋明不爱自己,既然已经有茉莉为伴,也没有把秋明做妾侍对待。其次,原本处于女性最受压迫阶层的茉莉,因为嫁给了吴老爷,也过上了得体的生活,而且并没有受到家人的排挤。再次,儿媳妇露兰在家守寡无事可做,便与三媳妇琳旖一道回到乡下给穷苦人家教书、行善积德、自由自在。琳旖最终也学会平等地去爱着峰镆,而不是依附于他。安德雷曾经对她说过:“你得摸清峰镆的生命之流,了解他的想法,否则他会孤独一辈子。”这样的劝慰和引导实质上是在去除传统意义上琳旖的女性气质和峰镆的男性气质,从而使两者达到平衡。可以想象,他们未来的生活里将会相敬如宾,因为他们都不占有对方。
赛珍珠匠心独运,最终并没有让家庭中霸权男性地位的吴爱莲因没有控制家庭成员而郁郁而终,反而任由她的生活和灵魂在天地间自由地漂流。赛珍珠的视角是独到的,创作的初衷是用心良苦的。在《群芳亭》中,她不直接抨击男权,甚至看不出故事里涉及男权。她巧妙地将男性霸权藏在一个女性的身上,让她来执行男性在家庭中的威权,从而关照此语境下男性和女性的命运变化。她并不效仿传统的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家,将“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完全归咎于父权制”。但是最后,父权中心和男权中心被赛珍珠温柔地摧毁了,并引发读者对“男性气质”以及“男性霸权”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参考文献:
[1]郭英剑,于艳平.寻求女性个体生命的意义[J].镇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02).
[2]龙丹.叛逆的闺中天使[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02).
[3]史炎赟.庭院里的男人和女人[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4).
[4]赛珍珠.群芳亭[M].刘海平,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5]詹俊峰.性别之路——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探索[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基金项目:本文系广东培正学院2019—2020学年校级项目“赛珍珠文学文化研究”(项目编号: 20pzxmyb69)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黄涛,男,硕士研究生,广东培正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文学)(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