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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乘风归去

2020-06-19沈烨

西湖 2020年6期
关键词:奶茶

沈烨

1

时钟指向9:55,橙黄的灯光照着狭小的客厅,客厅凝固成了一个透明的果冻。莫斌戴着耳机对着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响,他正在和游戏里那些角色同生共死;窝在沙发上的简羽巾拿着平板电脑看剧集,一根耳机线绷直在她和平板之间。黄光向窗外溢出,成了迷之黑夜中不起眼的星点。被丢弃在沙发上的属于莫斌的手机响了,电子音乐由轻到响,像一颗炸弹在耳边膨胀,简羽巾皱起了眉,瞪着莫斌的侧影。然而,莫斌根本腾不出手,他丝毫不为真实世界的催促所动。简羽巾霍地站起,在步子将迈未迈之时,莫斌倾斜身子,抓起了手机。

一声“喂”之后,他猛地站了起来,扯下耳机,右手食指紧紧按住了电脑主机的开关按钮。简羽巾在余光里注视着他发红的指甲盖。莫斌“哦”了几句,挂了电话,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摘下眼镜,使劲地揉搓着眼睛,没过多久,传来了沉重的抽泣声。

简羽巾从未见过哭泣的莫斌,多年来,莫斌似乎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自己的脆弱,可能,他不曾经历过这样的脆弱时刻。有事发生?她无法装作对莫斌不理不睬,她望着他,等待着他。

“我妈死了。你和我一起过去吧!”他哽咽着。

简羽巾楞了一下,立刻点头:“你等我一下。”

她换下家居服,穿上上午出门时的衣服,随莫斌一起进了电梯,她对着小镜子用粉扑扑脸,还好她没有卸妆,只用一点粉便可以将就着出门。

“我开车吧。”说完,简羽巾坐进了自己那辆车的驾驶座。

“去城东公安分局。”

简羽巾在手机上设置导航,启动了汽车。

“怎么回事?”

“到了再说。”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莫斌侧过脸,与窗外的霓虹一同融化在黑夜中。相处多年,莫斌还是没有弄清楚简羽巾的急性子,他什么也不说,让开着车的简羽巾心里发毛。

这一次去见莫斌的母亲,简羽巾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以往,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敲开莫斌母亲的家门时,他的母亲总是板着脸扭头走开,简羽巾那一声“妈”刚脱口,她已经阴冷冷地来了句:你们不是有钥匙吗?她忘了,莫斌夫妇搬离那天,她毫不客气地命令他们留下了钥匙。简羽巾不好意思空手去,常费心准备一些小礼物,但是,到了莫斌母亲那里,面霜被质疑是不是正品,小链子被贴上“用不上”的标签,衣服被认为色彩不好……简羽巾在一旁尴尬地笑,而莫斌的母亲则端着露着凶相的脸,挂着老花镜,不断翻弄自己的手机。客厅里持续着沉默,直到莫斌的父亲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沉默,是莫斌原生家庭的特色,这是整日叽里呱啦的简羽巾所无法理解的,她总觉得,家里是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然而,常常是她一阵乐呵,徒留下一片可怕的安静,除了电视能配合着笑几声。

此时,莫斌的母亲躺在公安局的停尸房里,这实在是太戏剧性的一幕。掀开盖尸布,一张发灰的脸露了出来,仿佛一碰就会化成烟。在昏暗的灯下,她显得更加凶,还好她闭着眼睛,且永远不会睁开,不然不知又要从她口中蹦出什么可怕的句子。简羽巾已经养成了那种恐惧,除了默不作声会让她好受,简羽巾不知道该如何与莫斌的母亲相处。莫斌率先挪开了脚步,简羽巾紧跟其后。走廊里,莫斌的父亲正在抽烟。

“是氰化物中毒死亡。目前,我们怀疑是自杀,但是还有一些问题要弄清楚。尸体可能需要进一步解剖。有几个简单的问题需要问一下各位。”训练有素的民警话里没有任何表情。

莫斌和简羽巾分别陈述了今天的行程以及上一次见到母亲的情形,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中秋节。莫斌和简羽巾一样,与母亲之间没有任何其他联系。让人意外的是,莫斌的父亲也在陈述中表示中秋节以后他与妻子再未见过,他一直住在学校宿舍。他与妻子最后一次联系是三天前,物业打电话告诉他说楼下住户家中漏水,要到他们家里看一下,他转告了妻子。

“斌斌,我和你妈分居很多年了,你不用惊讶。你们来家里,我就回去,”莫斌的爸爸尴尬地笑了笑,“羽巾,让你见笑了。”

隐藏在光鲜皮囊下的复杂人性好像总能在一个特定的时空露出真相,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从来没有人在等待这个契机,因为这个契机会自己冒出来,毫不设防,有时候,人们不需要这个契机。小民警站在三人的身旁,等待着他们把自己调整好。

“这件事社会影响不太好,毕竟发生在公共场所,我们希望尽快结案。你们回去有任何线索,尽快联系我。”

三人点头。他们谁都想不通,莫斌的母亲为何要穿越大半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区一间老旧的电影院观看一部上座人数不满10人的电影,然后,让那些可怜的陌生人在电影散场的灯光亮起时,发现她死亡的样子。她显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提前购买了三场电影的票,最后选了购票人数最少的那一场。在隔音不佳的漆黑影院,在别人的故事外,她用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也许,不是这么简单,难道说,有人想杀了她?

2

“师父,你的意思是她带进影院的那杯奶茶是个空瓶?”

“推测。她喝了一点,然后把剩下的倒了。她只是想用这个瓶子做工具,或者说她担心奶茶会阻碍氰化物发生作用,所以,她带着家里灌的白開水。”

“她特地处理掉了装毒药的东西,是想引导我们去过问那杯奶茶?”

“奶茶店你要去跑一趟,他们开门不会太早。”

“可是,在她的指甲缝里发现了氰化物啊,虽然她洗得很干净。”

“张晓晨,记住,程序!”

“我就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

“人心难测。”

张晓晨靠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坐在前桌的师父已经打起了盹。长年累月的夜班让疲乏以缓慢但用力的状态进入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张晓晨仗着年轻,常常左思右想,人究竟是个怎样复杂的组合,而师父早已放弃思考这些,他只要结果,那个确确实实的结果。张晓晨继续撰写案宗,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结案。公共场所发生死亡事件,难免会让民众受惊,警情通报他已代拟好,只要师父点头就能交给上级。

死者为65岁女性,死亡时间在19点11分,电影开场75分钟之后。电影19点35分散场,坐在前面的7位观众径自离开,打扫卫生的阿姨进场,当阿姨走向死者时,她发现异样,随即发出尖叫。短暂的慌乱之后,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拨了110。拨打电话的年轻男士在警察到来前维持了现场的秩序,并清晰无比地阐述了现场发生了什么,而那位打扫卫生的阿姨已经瘫软在侧,她无法想象,活了大半生竟能见到这样的场面,苦杏仁的味道足以让她理解这个世界的荒谬,她可能会不住地和别人谈起这个场面,或者永远保持缄默。

张晓晨的职业是解决问题,像抽丝剥茧一样,为了获得希望。有时候,即使希望来了,他也能在那些猛吸一口烟的前辈眼中看到无上的悲戚。他慢慢理解悲戚,通过时间。看过尸体后,面目空洞的家人因为不安而无助,他们投向你的眼神哀切又压抑,你只能冷冰冰地交代一下后面的事,转身回到自己的繁缛的日常中。或许,要到自己不再问意义的那一天,他才能靠近所谓的真相。

醒后没多久,张晓晨的手机响了。

“张警官,没打扰您吧?我是李香萍的丈夫莫高新,昨晚回家后,我在她床头看到她留的字。本来我要打电话给您,但太晚了,我怕……”

“遗书吗?”

“她只寫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我欲乘风归去。”

“……”

“要给您送去吗?”

“好。”

我欲乘风归去。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浓郁,张晓晨使劲想,尽量让自己离开这个时空,回到他待过的其他时空。

莫高新看上去比昨晚憔悴了不少。普通的A4纸上,一行轻飘飘的字,似乎真的飞了起来。

“是她的字吗?”

“是的,”莫高新点头,又把手机递给张晓晨看,“喏,你看,当时摆放的样子。”

纸在床头柜的右下角,水笔横在纸上,台灯的光晕开了字,透过照片,还能看到床头柜上浮了一层灰。

“是她的房间吗?”

“是的。”

“床头柜上很灰,你注意到了吗?她不在家住?”

莫高新叹了一口气:“她对这些是无所谓的。”

“怎么说?”

“我们结婚30多年了,始终合不来。她是那种,多脏都看不到的,我要是说两句,就是吵架。”

“所以你们分居了?”

“家丑。”莫高新尴尬地笑笑。

“你认为她会自杀吗?”

“讲不好,”莫高新的眼挪开了方向,“我搞不懂她。”

他是无奈的。张晓晨见过很多无奈的人,他们背着生活,不知道该在哪里歇脚,不知道怎么舒展筋骨,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决定自己。

“氰化物是剧毒物,她有什么渠道接触?”

莫高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中秋节前,她去过我的实验室……我猜她有可能偷取了一些,这很难说,你知道,事情捅出去的话,也很麻烦。”

沉默了几秒,他继续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从前她几乎没有来过我的办公室。那天,她来得很突然,说是经过我们学校,来看看。下午我出去开了两个小时的会,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清楚。”

“什么会?”

“全院会议。”

“网站上会提前通知的那种?”

“嗯。”

“存储危险品的地方有监控吗?”

“有是有的,”莫高新抿了一下嘴,“但是,只能保存一个月的画面。”

张晓晨点点头。

“你知道,这种事……嗯,我也只是一个推测。”

“好的,”张晓晨想了想,“到时我会通知你们领走尸体。”

莫高新站了起来,向张晓晨鞠了一个躬。他欲言又止。张晓晨望着他,侧光打在他的脸上,形成一道阴影。

“张警官,”莫高新像鼓足了勇气,“希望媒体不要报道这件事。”

“可以。但是,有些时候我们控制不了。”

“谢谢您!”

张晓晨经常想,也许自杀者也无法清晰解释为何要自戕。人世间本无对错,探明原因有时变得特别没劲。他们或许觉得,为了这短暂的相逢,还需殚精竭力的话,那似乎有些浪费,于是,他们提前消耗了自己。蜷缩在老城角落的派出所小楼在无处可遁的阳光照拂下显得拥挤,莫高新消失在弯曲的走道尽头,打扫卫生的阿姨又占领了走道,前后挪动,拥挤演变成了窒息。楼外,早起的鸟在鸣叫,清脆的声音在每一个枝头颤动,张晓晨推开窗,阳光像一团棉花糖凑在脸上,有甜味,有香气。

“昨天那桩咋样啦?”有同事路过,向他询问。

“基本可以定案了。”

“你说,这样死怎么跟演戏似的?”同事漫不经心地说完,走开了。

人生如戏,要不这些话从哪儿来啊。张晓晨的眼神随着窗外的鸟一跃一动。一些记忆如涂改过的作业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竟然也辨认不出自己的字迹。

3

张晓晨的家在派出所附近,读警校是他离开这一片最远的一段时间。这里的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在乎。出派出所往东走200米右拐走700米左转再走500米就是他的高中,空的时候他会回高中打球。他无比怀念无忧无虑的高中时期,像每一个步入社会的人一样。昨日,在接到指挥中心出警电话前,张晓晨正在高中附近办事——公事私事一起办。公事是在拆迁现场维持秩序,私事是看着那间承载他高中时期许多美好记忆的小书店关张大吉。旧城改造,一片一片拆迁,对于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如同在心口上刻上一道。店主老孙在贴封条前荡出了书店,他慢悠悠地,走两步抽口烟,除了老了一些,他一点儿没变。有人在哄抢那些旧书,老孙说全都不要了,张晓晨随手拿起一本,他在想,他是否曾经读过。

师父打来电话,接听键还没按下,张晓晨便感觉出事了。

“耀华电影院1号厅,你离得近,赶紧过去。”

即将拆迁的耀华电影院是这座城市最老的电影院,说起来,张晓晨的外公外婆辈就开始在耀华约会了。影院经理在在门口接上张晓晨,他满脸难色,一个劲儿地叨叨:影院已经尽力疏散了人群,接下来的几场电影都停放了,请你们尽快把尸体带走。张晓晨查勘了现场,询问了目击者。灯光全启的影院变得格外不真实,张晓晨在里面忙前忙后,记下每一个细节。分局法医科的同事随后赶到。

耀华的放映厅十分破旧,加上快要拆迁,根本别指望它装了高清监控。影院大厅倒是有两个摄像头,张晓晨调取了能找到的全部监控资源。这是一间共有15排座位的放映厅。开场前十分钟,李香萍走了进去,她坐在最后一排,与她相隔最近的观众坐在第8排。19点整,她的身影出现在放映厅门口,左手拿着奶茶进了卫生间。从她拿杯的姿势看,那是一个空瓶。师父果然厉害,张晓晨暗想。3分钟后,李香萍重新走进放映厅。在灰白的监控录影里,李香萍最后一段人生路在不停回放,没有任何异常。

此时,张晓晨站在耀华电影院的门口,影院一切如常,进出的观众不多,几只棕黄的肥猫在门口转悠,售票窗口半圆的小铁窗内两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在聊天。他们可能正在谈论昨天发生的事,把自己的猜测和到处听来的消息整合起来,再联想起耀华有史以来发生过的全部离奇事件,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仿佛忘了这里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来源。从耀华往地铁站走,有一公里的路。张晓晨模拟回走死者李香萍走过的路,顺便去那间叫可来多的奶茶店探一探。奶茶店位于地铁站和电影院的中间,三四个客人在收银机前排好了队,张晓晨等了一会儿,人少了一点,他走到收银的女孩面前。

“这是你们这儿卖的吗?”

女孩看着张晓晨递来的手机,点点头:“是的,怎么了?”

张晓晨滑动手机,出现李香萍的照片。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仔细看,感觉有点凶。

“我是警察,请你配合。昨天下午四点多这个人来买过奶茶吗?”

“昨天下午是我上班,但是,这么多人,我记不住。”

看张晓晨不响,女孩继续说:“第一张照片让我再看一下。”

张晓晨把手机递了过去。

“你看这杯奶茶标签上有时间,我来找一下昨天这个时间点的监控视频就行啦!”

女孩干脆利落,让他觉得放心。

“小丁,你来收银!”女孩招呼着另一个女孩,笑眯眯看着张晓晨,“警官,请你跟我到后面。”

被安排妥帖且无需担忧总是愉快的。女孩在电脑上搜索起来。然而,反复回看,始终没有看到李香萍的身影。

面对张晓晨的满腹狐疑,女孩仍是淡定的:“警官,可来多有很多连锁店,都是打同一种标签,她应该是在其他店买的。”

张晓晨为自己的理所当然不安,也为不可思议感到费解。他苦笑一下,像是求助似的望着女孩。二十出头的女孩留着利落的短发,戴着一副圆形的复古金丝眼镜,让白净的小脸铺上一层神秘的光亮。

“你们有多少间连锁店?”

“全市有20多间直营店,30多间加盟店。我们这间是直营店,公司统一管理;加盟店的话就比较复杂了。我有一个想法,您可以让公司配合调查,让每个门店自查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张晓晨觉得女孩说得颇有道理。

女孩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公司就在这幢大楼,15楼,这间门店是直营形象门店。我带你去公司公共关系部門。我们效率很高,年轻团队嘛!”

张晓晨愉快地跟着女孩上了电梯,他们闲聊了几句,他愿意了解波澜不惊的普通人生,比起那些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人生,平常显得格外珍贵。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时候,女孩问了一声:“照片上的人怎么了?”

张晓晨吁了口气:“死了。”

女孩双手作揖,又上上下下划起十字。张晓晨不信这些玩意,这种玩意,信了就会没完没了,终其一生被存于观念的虚无之物捆绑。尸体对他来说只是不会醒来的人体和交织在一起的无边故事,而每一个遗留在现场的痕迹都只是物质交换的产物。

事情很快就办妥了。卖出那杯奶茶的是一间加盟店。李香萍需要使用交通工具坐到那间店,再使用交通工具去往电影院。张晓晨他们先入为主,认为李香萍是从家附近乘坐地铁到达耀华电影院,却没想到她兜了一个大圈子。

那间加盟店并不知道有警察要来,这是张晓晨和公司总部事先沟通好的。询问店员之后,无一人对李香萍有印象,当天收银的女孩和制作奶茶的男孩一脸无辜。奶茶杯上只有李香萍自己的指纹,张晓晨一直弄不懂这个细节。一团迷雾,仿佛是事情的关键,又似乎是精心制造的。张晓晨很想知道李香萍究竟在想什么。监控视频中,李香萍出现在下午三点的奶茶店,五分钟后她拿上了奶茶转身离开,奶茶从制作到进入她手中全都被监控摄录了下来。

可来多的生意太好了,系着围兜的年轻人忙到没有时间抬起脸。

张晓晨带着一无所获上了去往李香萍住宅的公交车。简单的事变得复杂,让他倍感无奈。坐了两站后,他下了车,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到李家住宅所在地的派出所,他有个师兄在那里做副所长。熟人好办事,大数据成了谜题的救星。张晓晨追踪到了李香萍走出小区的轨迹。下午一点半,李香萍走出小区右拐穿过两个路口再右拐,叫了一辆出租车。她叫车的位子需要司机绕一个大圈才能开上高架去往奶茶店。她用这种反常的逆行在宣告什么?与此同时,交通卡公司打来电话说李香萍的卡昨日没有产生过任何消费。

时间到了饭点,师兄做东,他们边吃边聊。

“我常常发现,我们在做的事明明结束了,却又开始了。”

“晓晨,不要想这么多,”师兄开了一瓶可乐递给他,“凡事都能解决,不过是时间长短。”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警察。和你说过,我是高中时痴迷各种侦探故事,才选了这条路,后来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大一时,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就告诉你了,理想和现实差异太大,脱离理想化就跟脱离低级趣味一样,是成长。”

“说不定,成长是沾染各种低级趣味!”

两人大笑起来,用易拉罐碰起了杯。

载过李香萍的出租车司机风风火火赶到了派出所门口,他一见照片,迅速来了话:“记得记得。她一上车,我就跟她讲,站在对面叫车好省十几块钱,前面修路,特别堵,我们都不想这么绕一圈。你知道她怎么说吗,硬邦邦的一句:开你的车!奇葩乘客很多的,我见怪不怪。”

“你把她送到哪了?”

“她要去的地方啊,煌口菜市场。”

“警官,她不会是什么通缉犯吧?”

张晓晨摇摇头:“谢谢你,师傅。没事了!”

“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出租车司机一脸扫兴,“警察同志,我跟你说,这个人啊,凶巴巴的样子,下车的时候付车费嫌贵,53块钱就给我一张50块,出去以后一张票子扔到副驾驶座。要不是那个地方不能停车,我要下去抓牢她的!”

张晓晨拍拍出租车师傅的肩:“算啦!”

张晓晨目送出租车离开,一溜尾气迅速散尽,难闻的气味仍在鼻尖逗留。

4

李香萍居住的小区仅有四幢房子,公家单位分的房,在城市的日新月异里显得老旧。小区保安口中,莫高新一家和气美满,李香萍对人挺客气的。保安说了,是“看上去”,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接触。李香萍在保安的注视下,离开了自己的家,昂着头,面无表情,像从前任何一天一样。

张晓晨往小区里走,正好碰上几个跟李香萍年龄相仿的阿姨,他走上前,询问了几句。这些阿姨像受过训练一般警惕,从头到脚把张晓晨打量了一番,你一言我一语盘问了起来,张晓晨哭笑不得,一五一十道来。对李香萍的死亡,小区阿姨的反应倒是十分一致,吃惊。不过,她们跟李香萍也没啥交情,照那位小卷毛戴眼镜的阿姨说来,李香萍的趣味和她们不同,她们喜欢一起买买菜,一起跳跳舞,一起旅个游,李香萍从不参与,或者说,她对此是极不屑的。

“看上去,她是比较难相处的,不知道接触下来怎样,没怎么接触过。”

“我们都是企业退休,她是事业单位退休,退休工资比我们多很多。优越感!”说这话的阿姨打扮时尚,笑眯眯的。

阿姨们小声地议论,似乎并不想让张晓晨听见。

“人都死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跟她不熟的。”小卷毛戴眼镜的阿姨招呼大家往外赶。

“阿姨!”张晓晨上前拦住了他們,“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说。”

打扮时尚的阿姨扭过腰,看看身边的老姐妹,开了口:“上次,在这里,我们在讲子女婚嫁的事。我说我儿子样貌好工作好,就有点自视甚高,不愿意去相亲。她在旁边突然笑起来了,说,你儿子那也叫样貌好?那我儿子是什么呀?然后,她怎么说来着,找不到对象,都是自己有问题……”

“道理是没错,但是,我们都知道,她这个人说话很不好听的!”旁边一位盘发的阿姨插了进来。

大家点点头,有些讪讪。

“她有时候可能是无心的,但是话不能这么说的,是吧?上次我们在一起讨论去泰国玩一玩,她正好在,说了句:你们这点工资还这么潇洒啊!”

张晓晨想起身边零星接触过的一些人,想起他们随口一句可怕的话,想起日后面对那些人时的焦灼和避让。这大概是相通的。

他们说李香萍平时都是板着一张脸,见到人的时候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有时打了照面却好像不认识。李香萍吃过午饭,离开家,她应该想好了要干什么。无关的人从身边经过,她迈着自己的步子走出了小区。她没有往左去公交站台,她选择往右走,她可能不知道前边因为挖地铁路面不平、车辆都在绕路。她应该不会开车,不然她不会为自己选一条极不方便又费钱的路。她离开了居住了二十年的小区,没有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可能她原本想要和谁说一声,但是她看了下通讯录,只有不到十个人,而这些人似乎都配不上她的告别。谁都不会否认,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内心,肌肉组织堆积出了生命的源动力,每一次流淌都包含着无限意义。李香萍穿过两个路口再右拐,她站在两块绿化带的中间空地上,扬起了手,五分钟后,一辆绿色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司机没有马上起步,他们可能在争执,无果之后,司机一脚油门开出了监控。这位司机是个急性子,瞧他来派出所配合调查的热乎劲,那满头的汗,那冰雹般的语速。他有些恼火,但是由于他的职业,他开启了车。出租车在城市中穿梭,经过一处处风景,最后停在了煌口菜市场。这个地方是城市原住民的故乡,最早是外乡人进城的据点,曾经是外地蔬菜进城供应的中转站,如今已经成了城市的金融中心,但是煌口菜市场这个略显土气的名字仍然留了下来。出租车司机疲于猜测乘客去往目的地的原因,有的乘客会在乘车过程中跟司机聊天,司机总能捕获一些信息,而李香萍没有给司机留下任何信息,当然,作为过客,司机绝不会在意。李香萍到了煌口菜市场,找到了那间奶茶店。谁也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去过,她又为何要去那里。

一个陌生电话打进了张晓晨的手机。

“张警官,我是可来多奶茶店的老板。我刚在店里听店员议论,看了监控,我认识她。”

张晓晨决定即刻出发。从李香萍家的小区走出右拐,穿过两个路口再右拐,他走了十分钟,站在两块绿化的中间空地上,张晓晨扬起了手。

出租车停了下来。

“去煌口菜市场。”

“这边掉不了头,有点绕的,前面在修路呢。”

“没事。”

司机踩下了油门,稳稳地。

车辆有些颠簸,窗外的一切摇摇晃晃。

“你扶牢啊!”司机客气地提醒。

“到处修,我们还好,车子吃不消。”

“现在麻烦一点,以后有地铁坐了就好了!”要是刚才那位司机,指不定会抱怨起来。

“开出租车,见过不少奇葩吧?”张晓晨跟司机攀谈起来。

“肯定有的,但是,说不定别人觉得你也是个奇葩呢!”

“有道理。”

“我们开出租车的,只管开好车收到钱就行,别人奇葩不奇葩管不着。不过,有时也生气啊,喝酒喝多的,一上车就吐;到地儿了,没钱付车费;一路上狂打电话骂人的……见多了,就不在意了。”

“我看您挺佛系的。”

“可别这么说,都是‘看上去。”

聊天会激发灵感,会在探索过于感性的时候,打断自己的脚步。得益于自己的职业,张晓晨懂得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办案的时候,这种交谈呢喃温暖,好像能够打通肚皮,揭开人心。高架两侧装点的鲜花歘歘过眼,都市的繁华被小心地挡住。车下高架,连打两个弯,就到了煌口菜市场。张晓晨下车后,发现这里成了一个参观点,再仔细看这里被打造成了原住民文化的博物馆,而煌口菜市场原来已经有80多年的历史了。张晓晨和大多数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一样,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它。生活在其中,仅是为了生活,这是大多数人的状态。张晓晨很快就在楼宇之间发现了可来多,门面比上午去过的那间形象店还要大,可能是加盟店的缘故,在条框以外这间店有了更多的延伸。一个三十出头、打扮新潮的男子在门外焦急地张望。

“你是黄建?”

“是我,”男子引张晓晨往里走,“张警官,里边坐。”

“你说李香萍是你的小学老师?”

“是的,”黄建想了想,“原来这边是农村,她是我们镇上小学的老师,教了我四年,调走了。”

他继续说:“她现在大概六十多岁。我们小学同学有个微信群,她也在里面,头像是她现在的照片,我点开过。我一看监控就认出是她了。”说着,他翻出了小学同学微信群,找到了李香萍。是她,无疑。

“说起来,是挺尴尬的。我进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在聊小学里的事。我就说话了,我说: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凶八婆李臭萍了,那时候被她骂得要死。骂人水平特别高,不带脏字,但是绝对让你不爽。我讲完,就没人说话了。后来有个同学私信我,说李香萍也在群里。我吓得要死,不敢说一句话了。”

“她很凶?”

“嗯,是有点恐怖的。”

“怎么说?”

“老师凶点正常,要镇住学生嘛。但是,她凶起来不得了,扭着你的耳朵往墙上撞,拿着一摞子书砸你头上,骂起人来没脏字但是把你全家都骂了……更多时候,她会板着一张脸出现在教室后门,瞪着班级里最吵的那个人,直到对方害怕。”

張晓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城乡不同,年代不同,这些事放在现在是难以想象的,”黄建非常诚恳,“奇怪的是,第二天,李香萍在微信上申请添加我为好友。我特别紧张,这事还跟我老婆说了。我通过申请之后,赶紧向她道歉。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实话讲,我心里挺慌的,虽然我没说错什么,但是想起她当年歇斯底里那个样子,还是会害怕。”

“害怕?”

“童年阴影。我们同学应该都忘不了。”黄建摆摆手。“我记得有一次自习课,她在讲台上批作业,我想去上厕所,举了手,她不知是装没看到还是真没看到,反正不理我。我着急了,就跑上讲台,问她,但她还是不理我,等了一会,我准备跑了,她一把拉住我,关上了教室的门,也不说话。下面的同学刚开始还笑两声,后来也都慌了。我急得不行,从后门跑出去了。返回教室时,发现我的课桌椅和书本全都倒在地上,教室里鸦雀无声。她不允许我收拾课本,那一天我在教室最后站了整整一天。”

张晓晨回忆起自己的小学老师,只剩一些模糊的影像,无法拼凑。

“加微信后,你们联系过吗?”

“没有。诡异的是,她不知道啥时候又把我给删了。”

“她知道你开了这间奶茶店吗?”

“可能知道吧,我在群里做过广告。”

张晓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警官,我想问问,李老师她怎么了?跟我店里有关系吗?”

“她死了。死前去过的地方,我们都要查访一下。”

“她死了?”

“是的,”张晓晨喝了一口黄建递来的奶茶,“跟你这边关系不大,不用担心。”

“我能不能多问一句,她是怎么死的?”

“初步怀疑自杀。”

黄建松了口气,悲伤未至,略显复杂的情绪蒙上他的脸庞。

“当年,她不教我们了,我们超开心。有个小学同学,后来非常有出息,现在是大学老师,有次我们一起吃饭,聊到以前的事,他讲,李老师的离开是我们童年精神虐待的结束。”

“精神虐待?”

“他是这么说的。”

黄建的手机屏幕是一家三口的照片,笑脸盈盈,好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烦恼。

5

一直跟张晓晨联系的晚报记者杨琳琳不断给他打电话,结束和黄建的谈话后,张晓晨给杨琳琳回了电话。

对方快人快语:“晓晨警官,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啥事啊?”

“别这么严肃嘛!昨天的事能报吗?”

“家属叮嘱过了,不能有媒体参与。”

“我就觉得有故事。”

“很简单的事,哪来的故事?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办!”

“你别急啊,你在哪呢?我有一个发现!”

张晓晨停顿了片刻。

“看来你是感兴趣的。见面说!”

杨琳琳蹬着高跟鞋,穿着破洞裤,妆化得很浓,一副不良少女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一时间难以将她和一位跑政法线的记者联系在一起。

“十年前,我看过一个故事,主人公也是在电影院自杀。那个故事写得非常凄美,我怎么也忘不了。是网上连载的故事,后来我就成了那个作者的粉丝。”

“羽扇纶巾?”

“你也知道?”

“我接警以后,就一直觉得很熟悉,感觉我办过这个案子。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看过。十年前,我高三的时候。”

“羽扇纶巾很神秘,年少成名,现在差不多也就你这个年纪。”

“这么年轻?”

“哈哈,你很年轻吗?”

“别贫了,快点说!”

“我总觉得,羽扇纶巾会不会和这个案子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杨琳琳朝张晓晨眨了眨眼,“我搜到了她流传在网上,唯一的一张照片,你看看。”

“是她?”

“真有联系?”杨琳琳兴奋地跳了起来,“你认识?”

“死者的儿媳妇。”

“什么?”

“你别说,她这张照片不神秘,我见过。所以,我昨天见她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羽扇纶巾那会儿绝对是我的女神。”

“晓晨哥,可以!”杨琳琳朝他伸了个大拇指。

让师弟查了笔录上的电话,张晓晨很快联系上了简羽巾,很快在简羽巾工作地的附近见上了面。

张晓晨有点紧张,杨琳琳也是。滋养过少年时光的人,这样走来。

羽扇纶巾变成了普通的上班族,普通的外表,普通的装扮,普通得不会多看一眼。

“我们都是你的粉丝。”

简羽巾双手合十,向他们轻轻鞠躬。

“昨天,我到现场之后,就觉得我好像办过这个案子。你当年写的那个故事太震撼了!你婆婆读过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其实不太熟,也许莫斌向她提过,”简羽巾想了一下,“另外,确切地说,是前婆婆。”

面对张晓晨惊讶的表情,简羽巾接着说:“我和莫斌今天刚刚办了手续,”

她停了一下:“是定好今天去办的。”

“抱歉!”显然,张晓晨懵了。

“你对莫斌妈妈的死,有什么看法吗?”

“假设她看过我的小说,那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挑衅我。昨晚,我整夜都在想这个问题,她干嘛要这么死?”

“挑衅?”

“她不喜欢我,远超过婆婆对儿媳妇的不喜欢。我们结婚四年了,我越来越认识到,她不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成为他儿子妻子的人,但是,她用她的不喜欢一次次伤害了我。”

简羽巾调整了一下,继续说:“我和莫斌近三个月都在讨论离婚的事。我之所以要和他离婚与他母亲给我造成的无形的精神压力有关,莫斌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没有同理心,他不知道。他可能把我说的话朝他母亲吼过。”

“即便是他母亲对你造成了影响,你又不是和他母亲生活,何必要和你老公离婚?”坐在边上的杨琳琳插了一句。

“当你长期受到精神虐待,你必须学会脱身,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况且,我们夫妻之间也有一些问题。”

“他母亲怎么对你了?”

简羽巾拿出手机,点开李香萍。他们之间上次联系在半年前。李香萍总是发一些出处不明的链接给简羽巾,标题诸如《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外婆带娃已成为常态》《被老虎吃掉的女人,活该!》《人活一辈子,有几个享得了子女福》等等,简羽巾均在后面回复一个“收到”。再往前翻,有李香萍的一段话:简羽巾,请你收到回复。因为之前的几条,简羽巾都没有回复。谁都能理解这种尴尬。

“几年前,我给她买了智能手机,她开始使用微信。她发给我看的东西无一不是含沙射影,当然,我把这些理解成对我的关心。从前,逢年过节,我都会给她发个微信红包,她收了之后,从来没有反应。就像平日里我送她礼物,她除了挑剔就是不屑。我常常苦恼,不知该如何取悦她。莫斌只说,以后不要买了,她就是这样的。”

“这些都是小事。不幸的是,我们在一起住了四个月。因为我怀孕了,莫斌的爸爸一定要让我们住到他们家,一来我上班近一些,二来可以照料一下。当然,那个孩子在五个月的时候流产了。”

“说是照料吧,其实我住在他们家,凡事亲力亲为,还整天小心翼翼。所以说,是不愉快的。昨天莫斌的爸爸说他们分居的事,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夫妻之间虽然有很多相处模式,但冷脸相见总不是正常的。”

“我打断一下。他们关系为什么不好?”

“有很多夫妻,明明在一起过不下去,却因为各种原因凑合着。莫斌的爸爸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有的时候,我在想,那种彼此的嘲讽、冷言冷语就是他们关系维持的根本。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关系不好,都有原因,但莫斌的妈妈绝对是主因。”

“怎么说?”

“我回忆一下,举几个例子,你们就明白了。很多事我不愿意回忆。”

简羽巾伸了个懒腰:“我和莫斌结婚四年,她从来没有送给我任何一样东西,我不是在乎东西,人嘛,都是讲情谊的。有次,我们晚饭前经过這里,说去看看她,她以为我们去蹭饭,马上说,家里没饭,别来。我们在外租房,她从来没来看过一眼。我后来得知,莫斌高中大学都在本市住校,她也从未去看过一眼。她讲,爱是要放在心里的。也许吧,我住在他们家的时候,她会从一堆衣服里抽出她儿子的衣服,洗掉。”

简羽巾笑了一下,观察着两位听众的表情。

“她经常说话伤人?”

“是的,她认为自己只是直率。”

张晓晨有些头绪了。

“我胎停流产之后,在家休养,白天就我和她两人,她不做饭,我只好叫外卖。莫斌和他父亲知道以后,可能说了她,她应该很生气,但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在第二天只剩我俩之后,她突然走进我的房间,冲着我说了这样一番话: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流产吗?现在有些女的不自重,特别是你这种外地来的,没结婚就跟别人住在一起,风水弄坏了,让你们生不出孩子。当时,我非常惊讶,但我一言不发。她继续说,请你以后不要影响我儿子身上的风水。有时候,她是个女德分子,她对我说话常常是,你以后不要让我儿子去贪污哦!我儿子以后身体有问题,那都是你的问题!”

简羽巾喝了一口咖啡。她应该再也不想回忆起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可能,随着时光的推移,她会像黄建一般坦然无痕。毕竟,那是无关的人了。

“今天和你们说过这些之后,我就彻底解脱了。你们知道,我从前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可是,不用离婚啊?”杨琳琳小声地说。

“哈哈哈……”简羽巾的笑声特别爽朗,“你肯定没结婚,你可以去试试。”

“羽巾,那么,我欲乘风归去,究竟要留下什么讯息呢?”

“十年前的东西,实话说我都记不清了。昨晚我去重读了一遍,现在我绝对写不出这种东西。那时我上高中,整日无所事事,才会那么写。我的主人公其实并不想死,她用死亡的幼稚办法来报复不再爱她的情人,她是要乘风归去。可是,在电影院自杀算什么乘风归去?”

“那李香萍呢?”

“你的意思是?”

“她的遗书只有一行字:我欲乘风归去。”

简羽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良久,她说:“她不会再影响我了。毫无意义。”

她站了起来,外边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清冷的风从窗外吹来,她大概想起了很多这样的夜晚和那些在身旁经过的人,那些不会再出现的人,明天会再见的人,和曾经爱过的人。他们在生命的某个时刻出现,带来了奇妙的或是糟糕的体验,而自己今后的路,还得继续毫无牵挂地走。

“那是我曾经用真心待过的人。”简羽巾的眼角泛着泪光。

6

张晓晨交完结案报告,站在窗台前,不知谁落下半包烟,他抽出一支,点上火。不看手表的话,他分辨不出什么辰光。城市灰蒙蒙的,巨大的建筑层层叠叠,空气中的尘埃凝成天边的一道道。他呛了几声,把烟灭了,扫地阿姨嫌弃的眼神让他难受,回过头,没有一个人。

杨琳琳不住地在微信上“骚扰”他,他选择沉默,又怕被理解成默许,只好给她打去电话。

“家属不让报道,”他想了想,“况且,还有羽扇纶巾。”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好气闷。”

“聊什么?”

“随便聊聊。”

“你說。”

“坏人可以选择的话,他会选择做坏人吗?”

“什么是坏人?”张晓晨看到一只鸟冲破天际,他的手抖了一下。

杨琳琳不响了。

那只鸟溜了一圈,消失了。

“我会写一个没有死者任何信息的故事,发在我自己的公众号,到时请你把关。”

“随便你啊。应该会是个好故事。”

城市好久没有阳光了,季节更迭越发迟钝,连鸟儿都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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