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文化影响生育吗?
——来自羊年出生率的经验证据
2020-06-18许晨辰
许晨辰,申 萌,李 婧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70)
一、引言
近些年,文化对经济社会的影响引起了社会各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和讨论。钱伯林(Chamberlin)和卢西(Lucey)研究了“星期五”、“13日”(1)“黑色星期五”源于西方的宗教信仰,耶稣基督在星期五殉难,西方人认为13是不吉利的数字,两者的结合令人相信当天会发生不幸的事情。对股票市场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与文化相关的心理变化影响股票价格[1-2];周国荣研究中发现中国香港人愿意为幸运礼品支付费用[3]。斯特凡诺(Stefano)认为文化不仅影响经济活动,而且也影响人口结构[4]。尤其是中国的生肖文化,它对人们的经济行为产生重要影响。王家富等为了验证“龙年生吉子”的说法,通过研究龙年属相的香港人与命运之间的关系,得出龙年属相对人的命运没有显著影响的结论[5]。古坎德(Goodkind)认为中国属相文化、孩子出生农历年份是影响出生率的重要因素,中国人通过选择属相来决定生育的时机[6-9]。
文化符号是一个民族、地区或国家文化的象征,它丰富的表现形式成为区分不同民族、地区的重要标识[10]。中国文化源远流长,而且具有明显的区域性特征。同时,中国经济发展也呈现非常大的区域非均衡性。属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中国的农历历史更悠久,阴历生日和属相选择的文化一直对中国人有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家庭生育行为。据直观统计,中国家庭存在生肖属相偏好和回避现象,属相成为家庭选择生育时间的重要影响因素。近年来中国曾经出现“奥运宝宝”、“金猪宝宝”和“龙年宝宝”的说法,因此带来了奥运年、猪年和龙年的生育高峰。2015年农历羊年全国出生人口1655万人,与2014年(马年)和2016年(猴年)相比分别减少32万和131万人,羊年前后生育的“V”型特征在全国较为普遍,2015年有23个省份存在羊年生育低谷现象。这引起了相关媒体和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那么家庭对生肖的偏好和回避是全国的普遍现象吗?生肖文化对生育有影响吗?这是中国人独有的行为吗?要解决这些疑问,就不能仅仅从直观上判断,更要使用严谨、科学的方法来论证生肖文化与生育的关系。因此,本文选取了具有代表性的羊年来研究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以及地区间不同属相文化对生育影响的差异和原因。所以选取属相羊年代表文化,是因为中国人赋予不同属相丰富的含义,民间素有“十羊九不全”、“羊年不宜生子”的说法,但是各地区对羊年生肖的寓意解释不同,这突出体现了区域间文化差异。不同的区域经过漫长的历史发展和文化积淀,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和文化价值观,并影响生育行为。我们旨在通过建立1980—2015年动态面板模型,考察地域羊年生肖文化与生育的关系及地区间内部差异。
二、文献综述
中国的生肖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要素影响着人们的经济社会行为。生肖文化历史久远,不仅仅是中国人的生育行为受到生肖及农历文化的影响,在整个亚洲尤其是在东亚地区,华人较多的地区均存在生肖偏好和回避现象。古坎德研究了中国的龙年生肖与生育率的关系,发现龙年对生育率有短暂且明显的正向冲击,同时还对马来西亚的华人进行了调查分析,得出同样的结果。在中国台湾、越南、新加坡、菲律宾,中国的十二个生肖黄历同样适用,龙年生育率较高[6-9]。中国香港在龙年也存在生育高峰现象[5]。日本人在18世纪初在现代的避孕方法之前,就避免在“赤马”年生育女孩[11-12],同样受生肖文化的影响,韩国人也避免在马年生育女孩[13]。
近年来,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得到社会各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和重视,特别是经历2015年羊年生育低谷后,学术界对羊年生肖和家庭生育选择的研究有更多投入,研究结论争议较大,对于羊年生肖是否对生育产生影响,学术界没有统一的共识。国内最早关注羊年生育现象的是段成荣和王艺佳,他们分析了1955—1999年出生人数,认为“羊年不宜生子”现象得不到事实的支持[14]。随后马妍分析了1949—2008年出生人口数据,得出在全国宏观层面上不存在生肖偏好,出生人口规模波动是人口惯性的影响的结论[15]。二者都使用了羊年生肖偏好系数来测量生肖偏好。郭震威等比较并参考了段成荣和马妍的生肖偏好系数和惠普尔指数,他认为以所有生肖年份出生人口构建的指标屏蔽了出生人口的短期变动,难以全面把握出生人口变动的阶段性特征,提出了更合理、科学的计算羊年出生偏好系数的方法,他们选择了羊年前后共5年的出生人口构建观测指标,通过系数计算和对个别省份数据的监测得出羊年存在明显的推迟生育现象,而且在全国范围内也是真实存在的[16]。何晓波利用2005年人口调查数据做了简单的羊年断点回归检验,观察到羊年2003年2月开始人口连续多月下滑,2004年2月(猴年)人口大幅提升,在“马年”和“羊猴”之交,部分人群做出了生育选择[18]。谭远发通过对2003—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分析,得出人们对十二生肖存在不同程度偏好,对羊年属相偏好最低[19]。可见,虽然学者们对羊年生肖影响生育的争议不断,但研究结果大多都表明羊年生育低谷的现象是存在的。
学术界验证了生肖文化对生育影响的普遍性。虽然十二生肖的黄历在中国全部适用,但是中国幅员辽阔,区域文化差异较大,经济社会水平也呈区域非均衡性发展,生肖寓意和含义解释也各不相同,这就存在区域间的生肖文化差异。于伟红等统计了1952—2012年河北省出生人口,得出人们刻意追求龙年生育的现象不明显,但在河北省早期存在羊年出生水平偏低的现象,随后“羊年不宜生子”的观念就淡化了的结论[20]。马妍通过比较1957年以来五轮生肖的偏好指数,发现北京地区存在明显的生肖偏好和回避问题,生肖偏好主要发生在羊年前后的马年和猴年,生肖回避主要集中在羊年,并且在改革开放以来出现并有逐渐增强的趋势,且有户籍的城市居民生肖回避观念更强[21]。生肖文化确实存在区域差异,因此,讨论中国区域间生肖文化产生的原因和影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于生肖对家庭生育行为的影响,主要是体现在民间流传的“吉年生吉子”、“羊年不宜生子”的说法,即在特定的属相如象征祥瑞的龙年、奥运鼠年等年份出生的孩子会“命”好,即受教育水平高、收入高、家庭幸福、社会地位高等;而选择在羊年生育,会导致孩子的命运坎坷。那么,究竟生肖是否会对人的命运产生影响呢?中外学者对此进行了大量研究和讨论,王家富等以中国香港人为研究对象,研究结果表明龙年属相的人并没有显著的“命”好的表现[5]。杜凤莲使用出生年份作为工具变量来估计教育回报,发现羊年出生率较其他年份较低,在教育资源不变的情况下,羊年出生的孩子可以得到更充足的教育资源,因此会得到更高的教育回报[22]。谭远发等基于2003—2010年数据得出生肖与个人命运无必然联系,但是根据预言的自我实现机制,会产生心理暗示效应,影响个人的发展[19]。大部分研究都论证了生肖选择与个人命运没有直接联系,但是中国人口基数大,并且中国生肖文化还会影响亚洲其他国家的生肖偏好。生肖偏好的选择不仅会影响社会人口结构和公共资源分配等,还会引起一系列家庭和社会问题,这些现象都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关于中国内地是否存在生肖偏好和回避的现象,研究者的结论并不一致。在实证检验中,大部分学者通过计算生肖偏好系数(即指定生肖年份出生人口除以平均出生人口数)来反映家庭的生肖偏好,这种方法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人口的短期波动性。因此,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根据历史背景,按照地理文化将中国进行区位划分,以便更细致地讨论区域内羊年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并探究其区域间的差异,结合历史背景解释了产生生肖文化差异的原因,这是本文的边际贡献。在分析方法方面,我们克服了生肖偏好系数的局限,构建了较为严谨的计量模型,通过使用动态面板模型估计各区域内羊年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冲击。
三、理论框架与研究假设
1.理论框架
发展范式理论(developmental paradigm)和代际影响效应是研究文化区域差异的重要理论框架。发展范式理论认为所有社会经历阶段一致,但发展水平不一致会导致不同社会同时存在。当一个欠发达地区观察发达地区的生活状态时,他们会认为这是发展的标志之一,并慢慢接受、模仿,从而一个地区的观念和行为会发生变化,其中包括生育观念、文化信仰和价值观念等。文化和观念的发展与渗透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社会变迁。在家庭中,随着民俗传统文化的传承、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生肖赋予的美好寓意,往往会形成鲜明的区域文化。代际影响效应模型中,文化资本代际影响是核心要素,文化资本包括习惯、观念、生活方式和技能等文化资源。家庭领域中,父代的思想观念、生育观念和风俗习惯会作为家庭文化资本(2)“家庭文化资本”是布尔迪厄(Bourdieu)的文化资本理论的扩展,一般指家庭成员通过实践和相互交流积累起来的,占有的特定社会资源,它具有稳定性,表现在家庭和社会实践活动中[23]。的一部分,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子代。
“羊年不吉祥”、“十羊九不全”的说法始于清末民国初期。据考证,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慈禧太后和大臣李鸿章都属羊,百姓们通过憎恨属相羊来表示对统治者的愤怒[24],同时抵抗者们通过生肖舆论给统治者施加压力,尤其是在战乱时的政治城市中心:北京、南京和长春(3)北京是清政府的都城,南京是国民政府所在地,长春是伪满政权所在地。。随着革命的发展,以三个城市为中心,周围区域慢慢形成了“羊年不祥”的认知。伴随代际文化效应的影响,该生育观念作为家庭文化资本一代代流传下来,直至今日,因此,民间存在羊年生肖影响家庭生肖偏好和生育时间选择的现象。
2.研究假设
随着历史和生肖文化的选择偏好在代际间的影响,一些地区的人们对羊年属相存在选择性偏好。伴随经济增长和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家庭养育孩子的成本上升,大部分家庭选择生育1—2个孩子,生育孩子数量减少会导致家庭生育行为更谨慎,如生育年份、月份、生育地点和医院选择等。在这种生肖偏好的影响下,人们会尽量避免羊年生育,因此适龄孕妇会选择在羊年前一年马年或者后一年猴年生育,这样可能导致马年、猴年生育高峰和羊年生育低谷的“V”型现象,新出生的一代人在不同生肖年不能较为均匀地分配社会资源。据此,我们提出假设1和假设2。
假设1:羊年生肖文化对人们的生育观念有负面影响。
假设2:与羊年相比羊年前后马年和猴年存在生育高峰。
根据中国晚清时期的历史背景和传统的思想观念,以及当时政治舆论的传播,在中国的政治中心:晚清政府都城北京、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伪满政权所在地长春,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尤其是在伪满政权建立的东北三省,人们遭受侵华战争的烧杀抢掠,百姓们对统治者极其不满,对统治者的憎恨加深了羊年不祥的印象。在地域间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下,羊年偏好以主要的政治城市为中心扩大影响。中国领土辽阔,人口众多,区域间文化因素差异显著,各个民族人口也按地理、文化区域分布,由此,羊年的选择性偏好自然存在区域差异,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在东北地区建立伪满政权,东北百姓深受其害,因此东北地区羊年生肖回避选择会大于全国其他地区。据此我们提出假设3。
假设3:文化对生育观念的影响存在区域差异,其中东北地区羊年对生育影响最大。
中国区域辽阔、民族众多,共有56个民族,汉族人口所占比重高达92%。各个民族都具有独特的民族风俗和文化,包括生育选择和生肖文化。为了讨论区域间生肖羊年文化对生育影响的差异,我们结合羊年生肖偏好产生的历史背景和文化等因素,观察了不同民族文化中羊年生肖的寓意和对生育的影响。由于特定的历史背景,晚清时期汉族人对满族人统治的清政府极其不满,这使得“羊年不祥”的说法在汉族人中更为广传。而在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生存环境和风俗传统中,各少数民族的生肖文化包括生肖动物的选择及排列也有所不同。例如哀牢山彝族把龙换成穿山甲,西双版纳的傣族人将山羊代替羊。对于羊年生肖,各个民族偏好也不同,在云南傣族、桂西彝族等民族并不归纳羊为属相;青海地区的藏族、土族居民中流行选神羊风俗,牧民们认为神羊可以驱邪祈福,更认为羊是吉祥的化身。少数民族独特的生肖文化和地域差异抵消了一部分羊年对生育的负面影响。据此,我们提出假设4。
假设4:少数民族的生肖文化缓解了羊年生肖对生育的负面冲击。
四、区域划分与数据描述
1.区域划分
中国地域广阔、民族文化丰富,在地理环境和历史发展等动力推动下,中国文化经过数千年的积淀,逐步形成各具特色的区域系统。文化区域的划分标准主要是文化相似性,基本假设是处于同一个文化区域的居民具有相似的文化价值和生育观念。根据文献研究,我们将全国分成东西两大块,即东南部的农业文化区和西北部的牧业文化区,农牧区分界显示出中国文化地理中农业和牧业、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极大差异。在东南部农业文化大区中,划分出中原文化区、关东文化区、扬子文化区、西南文化区和东南文化区五个文化区[25]。我们研究各文化区域的生育情况,结果表明扬子文化区、西南文化区及东南文化区生育观念差异不明显,因此,选取秦岭—淮河一线将东南文化区分开(4)一般从气候、地质、人文、水土等方面将秦岭—淮河一线作为南北分界线。张剑、柳小妮等基于GIS证明了在自然条件、农业生产方式、地理风貌和人们的生活习俗秦岭淮河以南和以北都有明显不同,秦岭—淮河一线作为南北方分界线是可信的[26]。,形成东北、北方和南方文化区。根据文化习俗偏好及地理位置,我们将中国分为东北、北方、南方、西部四个文化区(5)东北地区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北方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山东、河南、陕西、甘肃8个省市;南方地区包括:上海、江苏、浙江、安徽、福建、江西、湖北、湖南、广东、海南、四川、重庆12个省市;西部地区包括:西藏、青海、新疆、内蒙古、广西、云南、贵州、宁夏8个省份。。
2.变量选择和数据描述
为了研究羊年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我们选取出生率作为被解释变量,羊年虚拟变量作为解释变量。一般研究生育问题时,大部分文献选择生育率(一年内出生活婴数与平均育龄妇女人数之比)来表示生育状况[27-28],我们选择了出生率(一年内出生活婴数与总人数之比)代表生育情况,这是因为省级生育率数据只报告在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数据中,每年的总和生育率是估算得出的,漏报率和估计方法都会影响数据的准确性[29],使用这种方法来测度某个生肖年份对生育的影响是不够严谨的。并且出生率和总和生育率之间存在确定性的函数关系[30]。为保证模型的有效性和准确性,我们选取外生变量生肖羊年(goat)作为虚拟变量来代表生肖文化。我们选取了1980—2015年内地31个省的面板数据,因为改革开放前后人口变化较大,影响出生率的因素复杂多样,1980年全国开始全面推行严格计划生育政策,随后人口政策较稳定,直到2015年“二孩政策”放开,在一定程度上大幅度提高了出生率,因此我们选取了改革开放后严格计划生育到“二孩政策”开放前的数据,同时我们还考虑了12年的生肖周期,选择了36年包含3个完整的生肖周期的年份数据,其中羊年年份分别是1991、2003和2015年。
生肖文化对人们的生活习惯和生育观念产生重要影响,其中羊年人口出生率变化较大。羊年人口出生率明显减少,1991年羊年人口出生率比上一年马年减少约6.6%;2003年羊年,全国出生人口约为1603万人,比2002年马年减少约49万人,同比减少2.97%;2015年羊年全国出生人口约为1655万人,比2014年减少约32万人,同比减少1.97%。据统计2003年羊年全国24个省份人口出生率与上一年相比下降,2015年羊年有23个省份人口出生率均减少,其中东北、北方和南方省份居多(6)数据来源:1991、1992、2003、2004、2015、2016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1986年的人口出生率是根据其他年份推算得出。。
在人口出生率的研究中,国内外学者们普遍认为经济社会因素是影响出生率的主要因素,其中经济发展水平是决定出生率的重要因素,同时居民受教育程度、社会保障水平、家庭生活水平和生育政策等经济社会因素也影响出生率水平[31-38]。我们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不仅从经济社会角度考察出生率的变化,而且从文化视角研究生育状况,即从文化价值的角度来探索出生率的影响因素。因此我们选取羊年代表生肖文化作为主要解释变量,总结和归纳其他影响出生率的主要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分别是:人均地区生产总值(pgdp)、高等教育招生人数增长率(edu)和已婚妇女避孕率(r)。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代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经济发展水平影响人们的生育观念和出生率[31-32]。不同的受教育水平体现文化水平的差异,也影响人们的生育观念[17,33]。不同的宗教文化和信仰及政策都影响家庭的生育选择,尤其是影响已婚妇女的避孕程度,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对出生率影响很大[39]。我们根据地域文化差异研究了36年来各个地区的出生率,统计结果及各个变量的描述统计见表1,比较各地区的羊年人口出生率与平均人口出生率,差值最大的依次是东北、北方、南方和西部地区。可见,羊年人口出生率普遍下降,这说明羊年对人口出生率有负面影响,且呈现区域差异性。
表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注:数据来源1980—2015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括号内为标准差。
五、实证分析与结果
为验证羊年文化对出生率的影响,我们在理论模型的基础上,采用了动态面板系统GMM估计方法,构建的回归模型如下:
yit=β0+β1goatit+β2xit+εiti=1,2,…,N;t=1,2,…,T
(1)
式(1) 中,i表示地区,包括31个省、市、自治区,t表示时间,1980—2015年,y表示出生率,goat表示羊年的虚拟变量,x是控制变量包含地区人均生产总值、高等教育招生人数增长率、已婚妇女避孕率和上一期出生率等一系列影响出生率的因素,ε是随机扰动项。杨龙见等、汪伟等、王国军等在研究人口问题时均采用与式(1)类似的计量模型[40-42]。
1.基本结果分析
处理面板数据时,为检验模型的稳健性,我们分别采用静态面板模型和动态面板模型估计,包含固定效应模型(FE)、随机效应模型(RE)和广义矩估计(GMM)。通过不同估计模型检验虚拟变量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回归结果见表2,静态回归模型中,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中β1系数分别为-0.524和-0.523;动态面板模型估计中我们使用差分GMM和系统GMM估计方法,估计结果显示,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系数均显著为负,系统GMM回归结果显示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显著,为-0.872。根据上述模型的回归结果,我们可以做出判断:生肖羊年对出生率有稳健的负面影响。
表2 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
资料来源:《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
注:1.***p<0.01,**p<0.05,*p<0.1;2.括号内是标准差;3.Sargan统计量用来检验矩条件是否存在过度识别;4.考虑到出生率的时间序列相关性,本文做了高阶序列相关回归,P=0.6734>0.05,得出GMM一步法中高阶序列相关不显著,同理GMM两步差分法和系统GMM不存在高阶序列相关。GMM一步差分中滞后项两期不显著,因此后面模型只做了一阶序列相关回归。
考虑到出生率的序列相关性和所选数据是宽截面、长时间序列数据,影响出生率的因素中存在受教育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自相关的问题,并且面板数据含时间序列,因此,我们选用动态面板模型估计,以保证估计结果的一致性。同时,由此选择广义矩估计方法模型并加入被解释变量滞后一期和两期来解决以上问题。Sargan检验结果表明模型矩条件可识别,Abond检验通过,表明模型使用的虚拟变量有效,没有产生序列扰动项的序列相关(7)在GMM两步差分模型中羊年系数为-1.01,并且Sargan检验中服从自由度为567的χ2分布,系统GMM模型中羊年的系数为-0.872,并且Sargan检验中服从自由度为597的χ2分布。。通过多种模型检验和参数估计,结果显示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系数均显著为负,说明了羊年生肖是一个影响出生率的重要解释变量,验证了羊年生肖对生育的负面影响,即假说1。
2.分区域马年样本分析
由于家庭对羊年生肖的回避,很多家庭选择在羊年前一年马年或后一年猴年生育,因此出现马年、猴年生育高峰和羊年生育低谷的“V”型现象。我们研究了各地区羊年及马年的生育情况,做了分样本稳健性分析,模型回归结果见表3。表3列(1)回归分析了全国范围内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虚拟变量羊年与出生率在1%的显著水平上呈负相关关系,羊年系数显著,为-0.882,根据模型估计,受2015年羊年生肖影响,全国出生人口减少约121.2万人;列(2)和列(3)回归分别是东北地区和西部地区羊年对出生率影响分析,结果显示在东北地区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显著,为-1.307,西部地区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为-0.545。为了进一步比较羊年和马年对生育的影响,我们将生肖马年作为虚拟变量,分析马年各地区的生育情况。列(4)回归显示了全国地区马年对出生率的影响,结果显示马年与出生率呈显著正相关关系,马年影响出生率的系数为0.746;列(5)和列(6)回归分别作为对比组,探究了东北地区和西部地区马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其中东北地区马年系数显著,为0.750,西部地区马年系数显著,为0.798。这验证了生活中存在羊年生育低谷、马年生育高峰的现象,限于篇幅,并考虑到2016年(猴年)“二孩政策”放开的影响,我们只列出了羊年前一年马年的回归结果,实证检验显示羊年后一年猴年人口
表3 分样本稳健性分析
资料来源:1987—2015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
注:1.***p<0.01,**p<0.05,*p<0.1;括号内为标准差。2.由于2015年开放二孩政策,这对已婚妇女避孕率有很大影响,因此本文未选取2015年的已婚妇女避孕率。
出生率也显著增加。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十二个生肖年中羊年人口出生率最低而羊年后一年猴年人口出生率最高,由于“羊年不祥”“羊年不吉”的文化影响,人们选择避开羊年而在羊年的前一年马年或后一年猴年生育孩子,从而验证了假说2。
3.分文化区域样本分析
羊年生肖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家庭生育时间的选择,从而影响出生率。为了研究羊年与其他重要变量对出生率的交叉影响,我们分别加入其他影响出生率的重要解释变量和羊年的交互项进行分析,构建回归模型,模型以地区人均GDP为例,构建羊年和较高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两个虚拟变量,同理可得出受教育水平和已婚妇女避孕率的虚拟变量与羊年的交互项(8)在选取的31个省份数据中,按照年份将人均地区GDP、高等教育招生人数增长率、已婚妇女避孕率按照大小排列分成两组,分为人均GDP高低两组,受教育程度高低两组,避孕程度高低两组。由此我们将收入水平、受教育水平和已婚妇女避孕水平划分高低层次,定义虚拟变量。,具体如下:
yit=α0+α1goatit+α2pgdp1it+α3goat×pgdp1+α4xit+εit
(2)
回归结果见表4,其中列(1)回归结果反映了全国范围内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羊年影响系数为-0.882,在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列(2)回归结果中,我们根据年份将人均地区生产总值由高到低分成两组,较高一组为高人均GDP组,记pgdp1,较低一组为低人均GDP组,同时将羊年与高人均GDP组生成交互项,得到收入水平高的地区与羊年交互项系数显著,表示在收入水平高低不同的人群中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差异显著,回归结果显示在收入水平较高的人群中,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系数较小,为-0.02,可见高收入可以抵消一部分羊年对出生率的消极影响,在低人均GDP组中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为-1.39,在低收入人群中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更大,这也符合经济水平发达的地区出生率较低的事实[31-32]。
表4 全国及各地区的羊年出生率检验(1987—2015)
资料来源:1987—2015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
注:**p<0.05,***p<0.01;括号内为标准差。
我们将教育水平分成两组,分别是高教育水平组和低教育水平组,列(3)回归结果显示不同受教育水平下,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差异显著。回归结果显示在较高教育水平组中,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系数为-0.186,低教育水平组中,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为-1.126,绝对值远大于受较高教育水平人群的羊年系数,可见较高的教育水平可以抵消羊年对出生率的负面影响。受教育年限和程度不仅决定了地区的文化知识水平,同时也影响生育状况,受教育程度越低的家庭生育率越高,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女性由于在学业和事业追求上花费的时间越长,从而缩短了生育期[17,33]。可见,教育文化水平高的家庭更注重孩子的“质”而不是“量”,也会减少生孩子的数量。
列(4)回归结果考虑了计划生育政策对出生率的影响,将已婚妇女避孕率分为高低两组,并与羊年形成交互项进行回归。结果表示不同避孕水平下,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差异显著,高避孕率组中,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为-1.099,低避孕率组中,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是-0.543,可以明显得出避孕率高的地区即计划生育政策实施较严格的地区,羊年对出生率影响更大。这一结果也与家庭生育孩子数量越来越少时,会更谨慎地选择生肖年份的现象相匹配。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计划生育政策显著影响全国人口生育[37-38]。
4.区域差异分析
表5 自体抽样法回归分析结果一
资料来源:《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
区域文化的差异使羊年生肖对出生率的影响在不同地区表现不同。我们将全国进行区域划分,分别研究了全国、东北地区、北方地区、南方地区和西部地区生肖羊年文化对出生率的影响程度。回归结果见表5,生肖羊年对出生率在各个文化区域内均是负面影响,在全国范围内,东北地区、北方地区、南方地区羊年负面影响均显著,其中东北地区羊年影响系数最大,为-1.307,其次是北方地区,为-1.025,南方地区羊年系数是-0.866;在西部地区羊年对出生率的负面影响较小且不显著,为-0.545。羊年生肖对全国及各地区的出生率有显著的负面影响,根据建立的广义矩估计模型计算得出,2015年由于羊年生肖偏好全国人口减少约121.2万人,人口出生率比平均出生率下降4‰,东北地区人口减少约14.3万人,北方减少约41.5万人。
为进一步讨论羊年生肖文化对出生率影响的地域文化差异,我们运用自体抽样法(Bootstrap)讨论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的区域差异性,如表6所示,羊年对出生率的影响在不同地区差异显著,通过自体抽样法进行随机抽样,得出东北和西部、北方和西部、南方和西部的羊年系数差值,P值结果显示东北和西部、北方和西部地区的羊年差异在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南方和西部的羊年影响差异不显著,见表6。可见,文化差异和属相偏好在不同地区显著性不同,不同区域的羊年生肖文化对出生率的影响差异较大,由此验证了假说3。
表6 自体抽样法回归分析结果二
资料来源:《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 。
注:1.*p<0.1,**p<0.05,***p<0.01;2.各地区羊年系数差值的经验P值是自体抽样1000次得到的结果。
西部地区羊年属相对出生率影响为负但不显著,这应该与西部地区民族多样化和牧业文化区独有的少数民族文化有关。全国55个少数民族大多分布在云、桂、藏、蒙、青、黔等西部少数民族聚集地。羊年文化对西部地区出生率影响不显著,这一方面是因为少数民族的生育政策。少数民族的计划生育政策与汉族不同,生育政策相对宽松,已婚妇女避孕率较低,由羊年和避孕率的交互项模型检验结果可知,较低的避孕率抵消了一部分羊年对出生率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各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生存环境和风俗传统的差异。各民族的生肖文化包括生肖动物的选择及排列、羊年生肖的偏好都大不相同。西部地区少数民族众多,民族文化也颇为复杂,人们的生活环境和文化传统各不相同,少数民族文化多样性抵消了一部分羊年对生育的负面影响。因此,地域文化差异对各地区文化对出生率的影响程度不同。
根据全国第四次、第五次和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各个省、市、自治区的少数民族人口所占比重变化不大,基于数据的可得性和完整性,我们选取了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数据显示少数民族人口占比较高的省份均是我们划分的西部省份,如西藏少数民族人口占比94.1%,新疆少数民族人口占比59.39%,青海少数民族人口占比45.51%,依序广西、贵州、宁夏、云南和内蒙古少数民族人口占比分别是38.34%、37.85%、34.53%、33.41%、20.76%。如表7所示。
表7 各地区民族人口分布
资料来源:中国第五次人口普查各省公报。
从表7我们可以归纳出各地区民族人口的分布情况,在西部地区少数民族人口占比最高,为37.81%,其次是东北地区少数民族人口占比为8.41%(主要包括满族和朝鲜族等少数民族),而北部地区和南部地区的少数民族则相对占比较少。根据羊年文化的历史背景可知,1932年东北三省沦陷,日军建立伪满政权,在日本长达14年殖民统治下,百姓们遭受了沉重的战争创伤,这使“羊年不吉”成为百姓心中的普遍认知,因此,羊年文化在东北地区影响更深远,而且历史背景的影响远大于少数民族的影响。除了东北地区,对其他地区的分析可得,少数民族人口占比与羊年对出生率影响系数呈负相关关系。从而验证了假说3和假说4,少数民族聚居的西部地区羊年生肖对生育的影响并不显著,并且各文化区域之间存在明显差异。
六、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我们选取1980—2015年中国内地31个省级动态面板数据,根据历史背景,按照地理文化将中国划分为东北、北方、南方和西部四个地区,较全面地分析了羊年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及文化区域间差异。实证研究结果表明,羊年属相文化对生育有显著的负面影响。根据实证模型估计结果,我们得出如下判断:受2015年羊年影响,全国人口少出生约121.2万人,北方地区少出生约41.5万人;羊年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存在区域差异性,并对全国人口出生率产生影响。东北地区、北方地区、南方地区羊年出生率均显著减少,全国范围内人口出生率在羊年显著下降。其中东北地区羊年属相对出生率影响系数最大,西部地区羊年生肖文化对出生率的负面影响不显著。各地区马年出生率明显高于羊年。采用自体抽样法的检验结果进一步验证了羊年生肖文化对出生率影响的区域差异性。具体而言,各民族文化丰富,传统文化和生活习俗、生肖文化等方面有很大差异,羊年生肖文化的认同程度也各不相同。除了文化差异外,地区生育政策也导致了区域间出生率差异,比如,西部地区少数民族计划生育政策较宽松,成为影响出生率的重要因素。
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不仅会产生微观经济效应,还会产生宏观经济效应。生肖偏好和回避导致的出生人口规模非随机波动,无论是在微观层面(个人和家庭)还是宏观层面(社会经济)都产生很大影响[43]。生育是重要的家庭决策,生肖偏好和回避会影响个人一生的各个阶段:入学、就业、婚配、养老等,也会影响婚恋选择、夫妻关系及家庭和睦,进而影响家庭的资源配置;对社会整体而言,可能会出现某一生肖年公共资源的过度使用或浪费现象,可能导致性别比例失衡、劳动力构成失衡。
对生肖文化与生育现象的观察对我国人口结构转型和区域劳动力市场调节有一定的政策参考价值。当前,我国正处在人口结构转型的关键时期,可以通过多途径克服生肖文化带来的生育高峰和生育低谷现象,这将有利于人口年龄结构和性别结构均衡。首先,科学引导家庭生育观。我们应该理性面对民族文化、历史背景以及生肖偏好,在羊年或其他特殊生肖年份到来之前,通过社会媒体弘扬生肖文化的积极正面影响,树立家庭理性的生育观,打破“自我实现”(self-fulfilling)的预言。其次,在政府层面,建立生育高峰预警体系。在生育高峰年提前增加公共资源配置,缓解扎堆生子带来的入学、就业和养老的压力,理解和重视人们对羊年生肖文化回避的社会现象,避免生育低谷年公共资源的浪费,在各个生肖年份中较为均匀地分配教育、医疗等社会资源,以达到社会资源配置效用最大化。最后,学术界要加强对生肖文化和生育关系的研究,通过更科学、严谨、具有说服力的研究来证明生肖和生育之间的联系和形成机制,为家庭树立科学的生育观提供指导。
本文也存在一些局限。通过田野调查收集和统计各区域的文化特征及其影响生育的数据,会增强研究的可信性。限于数据的可得性,我们未能考察阴历月份出生的羊年人口,但这并不影响研究结果的总体趋势。文化渗透体现在各个领域,我们只通过羊年生肖文化来研究生肖文化对生育的影响,研究成果有助于了解国内地域文化差异对生育的影响变化,同时也期待引起更多学者对文化区域人口结构失衡、文化区域特征和差异、生肖文化对劳动供给影响等重要议题的关注。我们希望讨论羊年生育低谷对劳动力市场供给的影响,但是考虑到各地区儿童上学年龄不同,很难识别生肖带来的具体影响。深入研究生肖性别歧视及其他文化因素对生育的影响,对我国经济结构转型和高质量经济增长将会有更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