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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佩克+”限产行动力及其市场影响研究

2020-06-16刘朝全石卫罗继雨

国际石油经济 2020年5期
关键词:国际石油欧佩克产油国

刘朝全,石卫,罗继雨

(中国石油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

2020年初以来,新冠疫情严重挤压能源需求和冲击原本就供应过剩的原油市场。3月份,欧佩克与俄罗斯限产协议谈判破裂,国际油价暴跌。4月9日,主要产油国重回谈判桌,最终于4月12日达成历史性限产协议,从5月1日起分三阶段实施限产,第一阶段2020年5-6月减产970万桶/日。然而,供应量的削减无法抵消疫情导致的全球经济停摆和石油供应过剩的影响,目前,全球各地库存空间均已接近极限,国际油价持续疲软。本文试图从欧佩克限产的历史,讨论本次限产协议的执行及对国际油价的提振作用。

1 欧佩克的成立及其配额机制

欧佩克(OPEC)是由经济主要依靠石油出口的发展中国家组建的国际组织,成立于1960年。该组织的宗旨是,通过消除有害的、不必要的价格波动,确保国际石油价格稳定,保证各成员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获得稳定的石油收入,并为石油消费国提供足够、经济、长期的石油供应。目前,该组织共有13个成员国(伊朗、伊拉克、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委内瑞拉、利比亚、阿联酋、阿尔及利亚、尼日利亚、安哥拉、赤道几内亚、加蓬、刚果共和国),印度尼西亚、厄瓜多尔曾经两进两出欧佩克,卡塔尔于2019年1月退出欧佩克。

欧佩克成立的直接原因是,国际石油公司单方面大幅降低原油标价,导致产油国损失大量石油收入,这让产油国意识到自己的国家虽然取得主权独立,但国家经济命脉却依然掌握在西方石油公司手中,也意识到加强产油国之间团结的重要性,于是产油国建立了利润分成和油价标定制度,欧佩克的成立是水到渠成的事。

欧佩克通过对产量限额和基准油价调整来实现其经济利益目标。欧佩克成立以来,曾执行过多次主动或被动限产,本世纪以来已采取11次限产行动(见表1)。2016年底,欧佩克与俄罗斯等非欧佩克产油国首次达成联合限产协议,将限产行动范畴扩大到“欧佩克+”;2020年初的这次限产又有美国等国的加入,“欧佩克+”进一步扩充为“泛欧佩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欧佩克是左右世界石油市场的唯一力量,“限产保价”“增产保额”等政策对国际石油市场的影响立竿见影。本世纪以来,随着非欧佩克国家石油产量的增长,以及消费国储备体系的逐步完善,欧佩克对世界石油市场的主导力大大下降。特别是美国页岩油气革命以来,欧佩克对国际石油市场的影响进一步弱化,并不是每次限产都能带来油价止跌(见图1),其他因素,如地缘政治、金融炒作等都会影响油价。而且,达成的限产协议效果如何,还有赖于限产计划的实际执行情况。

表1 本世纪以来欧佩克(“欧佩克+”/“泛欧佩克+”)限产行动单位:万桶/日

图1 欧佩克产量配额调整与油价走势

2 欧佩克及“欧佩克+”的限产情况

理论上,欧佩克达成产量协议及配额调整决议后,各成员国本该遵照执行生产。实际上,许多成员国以自身经济发展、财政收入等需要和所谓特殊情况为由,在执行配额决议时往往打折扣。

2.1 成员国采取不同政策,实施效果存在不确定性

对于欧佩克及其会议达成的限产保价“大政”,各成员国在实际执行中多少会“各自为政”。欧佩克各成员国基于利益博弈考虑,在限产期间采取的实际政策有“不履行”和“履行”两种选择;即使“履行”限产要求规定,又分为部分履行、完全履行和歧视性履行3种情况。

对比分析欧佩克成员国实际原油产量与配额可发现,科威特、卡塔尔等国能够严格履约;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等国较好履约;以伊朗为代表个别国家仅部分执行;委内瑞拉、阿尔及利亚和尼日利亚等国多数时间的执行情况较差,经常出现超配额生产(见图2、图3、图4、图5)。

图2 伊朗产量配额执行情况

图3 阿尔及利亚配额执行情况

图4 委内瑞拉配额执行情况

图5 尼日利亚配额执行情况

委内瑞拉的“履行”情况颇具代表性。

1)部分履行:2001年2月-2002年12月,连续4次宣布增加限产配额,实际执行了前3次限产;由于政治动荡,第四次新增加的限产配额没有完成。

2)完全履行:将欧佩克分配的限产指标,完全分解给委境内所有石油公司,包括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PDVSA)和在委境内从事原油生产的国际石油公司,这种政策还算公平。委内瑞拉在第三轮国际石油招标中(始于1997年,大部分国际石油公司都于1998年进入并接管油田),合同中明确须执行欧佩克限产的条款,并且在连续3次限产中,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与在委从事石油投资的国际石油公司执行了完全相同的限产比例。然而,随着委内瑞拉石油国有化运动的开展,第三轮招标服务合同全部提前中止并转为合资公司,这种局面已很难再现。

3)歧视性履行:委内瑞拉将从欧佩克领来的限产配额,全部分配给某些特定属性的公司。例如,2006年11月-2007年10月,委内瑞拉将限产指标全部分配给外资石油公司,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自己全资控股的公司则没有分配限产指标。同时,在外资公司中,由于轻质原油价格高,大部分轻质原油项目没有限产指标,限产指标只分配给了重油项目。被限产的外资公司的指标也高低不同,限产比例十分混乱,形成了油品之间、外资与非外资公司之间,甚至外资公司之间的多重歧视性限产[1]。

2.2 限产基准确定方式多样化,操作过程漏洞防不胜防

欧佩克虽能达成限产协议,但缺乏可操作性的实施机制。2017年以前,欧佩克技术委员会在研究具体实施措施时,将产油国产量作为基准的重要考量。在当时条件下,某一成员国的产量基准越高、越接近产能上限,就越有利。欧佩克主要以下面3种方式确定限产基准。

1)按年度计划限产。限产基数基于上年末确定的本年度原油生产计划,这种方式最容易操作,同时缺陷也很明显。因为,很多公司的计划并不能完全实施,计划产量高于实际产量。而且,一些国家意识到可能实施限产,采取“头戴三尺帽、两刀不伤毛”的策略,故意高报产量计划,许多国际石油公司也采用此法应对限产。限产并不能实际削减产量,这种“以虚应实”的做法,使按年度计划限产的缺陷暴露无遗。

2)按短期生产历史限产。例如,取近7~15天的产量平均值,作为限产前的基准产量。这里仍然存在操作空间,石油公司可能通过短期放大油嘴、多开间开井等方式提高产量,以获得相对较高的基准产量,使限产后的产量仍保持在较高水平。

3)按实测产量限产。一般是官方派人到现场,取几个小时内的实际产量折算成日产量确定。为应对这种方式,石油公司则在实测前几日,通过提前缩小油嘴增大井底压力。在实测时再以正常油嘴生产,随着生产压差加大而释放产量,从而提高基准产量。

总体来看,这些产量基准的确定方式都存在一定的规避或作弊空间,难以保证限产协议真正产生控制供应侧的效果。

2.3 惩罚机制缺乏等原因,使限产协议履行不严格

合作机制上,欧佩克虽然给一些高资金需求的产油国一定照顾,也了解到成员国履行配额分配的情况,但缺乏行之有效、对违规成员国进行惩罚的机制,还有限产豁免安排以及惩罚后的补偿安排等问题,都使限产难以得到有效执行。

欧佩克早期的限产监督、检查程序相对缺失。欧佩克组织的创始成员国为伊朗、伊拉克、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委内瑞拉,从上个世纪开始的限产,就几乎没有确定对执行限产进行监督检查的机制。

随着两伊战争、美国两次战争击垮伊拉克、伊朗被制裁、利比亚卡扎菲被颠覆、委内瑞拉政权被削弱等地缘政治事件的爆发,欧佩克的主要成员国纷纷受到重创,限产常常对这些国家进行豁免,限产协议的总体执行效果自然打了折扣。

国际石油出口一般以签订长期购油合同的方式为主,如果欧佩克核心国家对违反组织纪律的国家发起处罚,必须有能力对受处罚国的石油买家做出长期承诺。但是,欧佩克核心国家产量调整具有局限性,很难取信于被处罚成员国的主要买家。可见,欧佩克成员国的产量调整有较大自由度,配额遵守的情况比较差[2]。

2.4 2017年“欧佩克+”限产协议及其执行的借鉴

为提振油价,2016年12月10日,欧佩克和非欧佩克产油国石油部长在维也纳达成限产协议。根据协议,欧佩克承诺按照同年11月30日的协定,限产120万桶/日;俄罗斯等11个非欧佩克产油国承诺限产55.8万桶/日(见表2)。

2017年1月1日开始实施限产时,在欧佩克秘书长巴尔金多倡议下,欧佩克首次设立了“部长级监督委员会”(JMMC)。部长级监督委员会由3个欧佩克成员国(科威特、委内瑞拉、阿尔及利亚)和两个非欧佩克产油国(俄罗斯、阿曼)联合组成,监督限产协议执行情况。至此,关于欧佩克的产量相关讨论和分析,已经由欧佩克一年两次的部长级会议,转向联合部长级监督委员会。

成立部长级监督委员会后,2017年欧佩克限产平均执行率达到100.3%,创历史最佳表现。非欧佩克限产国的限产执行情况也比较好,平均执行率为71%,其中限产份额最大的俄罗斯执行率达80%。2018年11月,美国对伊朗制裁再次搅动国际原油市场,俄罗斯开始提升产量,“欧佩克+”限产协议的执行受到动摇。

3 新生的“泛欧佩克+”限产协议难以提振油价

2020年初的限产谈判及其协议达成,显著特点是美国等国的加入,标志着“欧佩克+”进一步扩充为“泛欧佩克+”。根据欧佩克发布的第十届欧佩克和非欧佩克部长级(特别)会议公报,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等主要石油生产国自2020年5月1日起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首轮限产,限产额度为970万桶/日;2020年7月至12月期间限产770万桶/日;2021年1月至2022年4月期间限产580万桶/日。其他产油国方面,美国、巴西、加拿大将共同限产370万桶/日,美国还将为墨西哥替代额外限产30万桶/日。限产的基准是2018年10月的石油产量,但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除外,这两个国家的限产基准是1100万桶/日。虽然这是国际石油市场历史上数量最大的限产行动,但并不足以平衡当前和未来的国际石油市场,在石油需求强大波动力量面前,产油国影响油价的能力有限。

表2 2016-2018年欧佩克主要国家原油产量 单位:万桶/日

3.1 限产规模难抵消需求萎缩,供给过剩仍在增加

2020年初,全球石油过剩产能已经高达1000万桶/日,受新冠疫情影响,一季度全球石油需求同比下降560万桶/日。随着新冠疫情的全球蔓延,世界各国陆续采取封城、封国措施,世界经济几近停摆,国际能源署(IEA)预计二季度石油需求同比下降2310万桶/日。4月是石油需求受损最严重的月份,同比降幅高达2900万桶/日。即使疫情在6月或7月基本得到控制,下半年需求逐渐复苏,2020年全球需求仍将同比下降930万桶/日。

970万桶/日的石油产量削减,是世界石油工业诞生以来近160年里幅度最大的一次限产行动,但仍然难抵消因新冠疫情导致的石油需求萎缩。标普预计,970万桶/日的协议限产,落实后很可能仅为600万~700万桶/日,与目前1500万~2000万桶/日的供给过剩相比,不足以平衡当前和未来的国际石油市场。

3.2 俄罗斯、美国等国的限产尚难落实

根据限产协议,俄罗斯的限产幅度与沙特阿拉伯相当,但高于该国历史限产水平。俄罗斯石油工业虽然以国有企业为主,但集中度低于沙特阿拉伯,且复杂的地质条件会增加履行限产承诺的难度。若完全履行限产计划,俄罗斯原油生产商面临很多未知。因为在俄罗斯,重启油井并不像开关电灯那么容易,IHS Markit公司认为“这足以对俄罗斯的油藏产生永久性伤害”[3]。相比而言,沙特阿拉伯关闭的油井在疫情结束后较容易开启。

此轮“泛欧佩克+”限产计划中,美国、巴西和加拿大将限产370万桶/日。但是对于减少石油产量,这些国家都没有正式承诺,因为石油生产由各州省管辖,而不是由联邦政府。美国虽然呼吁所有国家采取一切手段减少原油供应,并表示到年底前原油产量下降约200万桶/日,且一些模型显示,美国的原油产量降幅可以达到300万桶/日,显然这不是限产而是自然递减。美国是一个市场经济和反垄断国家,在国会通过相关法案前,政府无权干涉各企业的石油生产。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于经济陷入大萧条和石油供应严重过剩,美国国会通过《全国工业复兴法》,罗斯福政府实施新政,才开始对石油产量实行配额制,控制国内石油生产。2020年4月14日,美国得克萨斯铁路委员会举行听证会,讨论限制得克萨斯州的石油产量问题,但在5月初投票否决了强制性配产的建议。所以,无论是总统特朗普还是能源部长布鲁耶特,一直避谈减少美国石油产量,强调美国石油产量的“自然限产”,而要求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等国减少石油产量[4]。

3.3 限产协议的执行监督机制有待完善

根据当前情况推断,在强大的市场力量面前,本轮“泛欧佩克+”限产协议对参与国的约束必然十分脆弱[5],限产协议的执行监督机制未必靠得住。产油国能否较好落实限产配额,以及后续各国经济刺激政策的效果等一系列因素,都将影响未来一段时间的油价走势。

借鉴上轮限产的经验,本轮限产仍然继续采用监督委员会,加上技术委员会和欧佩克秘书处,三个机构联合监督限产的执行情况,相信效果会好一些。当然,限产的监督成本也比较高。

如何在新一轮限产协议执行过程中规避漏洞较大的产量基准确定方式问题,根据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的研究,采取“实测产量×50%权重+短期历史纪录产量×50%权重”,不失为一种可行的选择,这样可以杜绝大部分漏洞。

3.4 库存继续增加,并进一步接近极限

随着国际石油需求大幅下降,炼油企业面临产品销售困境,来自亚洲、美国和欧洲的炼油商开始陆续限产,部分炼厂关闭,以缓解供应过剩的局面。石油买家别无选择,只能将原油存储起来。目前,美国已动用其原油总存储能力的88%,全球其他地区的存储空间也都接近极限,一些原油买家已被迫使用海上油轮存储原油。特朗普4月29日表示,美国考虑额外存储1亿桶原油,那么美国将占用96%的存储空间。尽管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等产油国提前实施限产,部分缓解了市场供应过剩的压力,但存储空间仍在进一步逼近极限,剩余存储空间已难以吸纳市场过剩产量。

3.5 地缘政治和金融炒作因素会对油价涨落起重要作用

过去5年,油价涨涨落落,尽管供需关系起决定性作用,欧佩克产量政策仍是风向标,地缘政治和金融因素也在发挥重要作用。

仅就罢工和一些意外的“黑天鹅”事件来看,过去5年,油价每次出现上升迹象,均源自市场交易商对事件的演绎和对市场的期望。石油市场的软肋在于石油基础设施,事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油价,但是提振作用均不长久。

制裁依然是国际石油市场的一大主题词。伊拉克、利比亚的旧政权倒台之后,西方并没有收起制裁大棒。2006年至今,美国一直叫嚣对伊朗实施制裁,美国之所以跟伊朗和委内瑞拉两国较劲,说的是为了民主,为了盟友,实际上是为了占领其市场份额。美元加息也是打压油价向下的重要推手,美元加息不但意味着市场流动的美元减少,而且促使美元相对升值,商品价格相对回落[6]。

4 结语

截至5月中旬,主要产油国限产均有积极动作:欧佩克在5月限产协议生效前提前减产;之后,中东三大产油国沙特阿拉伯、科威特、阿联酋表态在限产协议基础上额外减产100万桶/日;俄罗斯也积极实施限产。另外,因油价持续低迷导致项目经济可行性降低,以及石油存储能力限制等,全球各地非“欧佩克+”石油生产国也被迫减产。但是,石油市场何时恢复平衡仍不确定,要取决于全球疫情何时得到控制、世界经济恢复程度及主要产油国控制供给等多重因素的复合影响。目前状况下,单一因素如何演变尚不明朗。

新一轮限产协议为油价带来底部支撑,但限产规模仍不足以改变市场供应过剩的局面,难以缓解库存上升压力。且限产额度的分阶段退坡模式,难以纾解市场恐慌情绪。“欧佩克+”能否较好地落实限产配额将影响未来一段时间的油价走势。出于维持财政平衡的考虑,产油国可能会抢占页岩油等边际油田退出、石油需求回升提供的增产空间,从而对油价回升形成抑制。

另一方面,随着新冠疫情得到缓解,多国将开始逐步复产复工,被疫情重创的经济重启后,如果石油消费出现“报复性”增长,限产会不会导致市场供不应求?如果原油价格快速反弹,高油价带来的负面影响范围可能将更大。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如果疫情继续在产油国蔓延并严重影响石油生产,会不会出现“疫情蔓延+经济受重创+石油供应不足+油价攀升”局面?尽管我们十分不愿见到这种恶劣情况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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