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
2020-06-15马会
马会
摘 要: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丰富复杂,展现出生动美好的性格特征。这些性格特征的形成原因主要是鄂伦春人独特的生存环境、信仰观念及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等方面。这些女性形象蕴含着鲜明的文化心理,表达了鄂伦春人的价值追求和审美追求。
关键词:鄂伦春;民间故事;女性形象
对鄂伦春民间故事,包括神话、民间传说的广义民间故事的人物形象研究目前较多集中于“满盖”“萨满”“莫日根”等形象的研究上,对于女性形象的专门论述较少。鄂伦春民间故事中除了少数的动物故事、猎手与恶魔斗争的故事之外,女性形象几乎都有出现。这些女性形象有神奇的天仙、善良的女子、多智的老妇、活泼的小姑娘、恶毒的大妻、愚蠢的女鬼……,囊括了各类身份、各种年纪、各种情境中的女性形象,从形象的种属来划分,可以分为神女、凡女和鬼怪女三类。她们展现出来的性格特征生动地表达着鄂伦春人的价值追求、审美追求及特定的文化心理意蕴。
一、性格特征
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拥有女性的所有美有品德和性格特征,她们善良仁爱、无私坦荡、爱憎分明、宽容大度、聪慧勤劳,同时,由于鄂伦春人生活在东北兴安岭的森林间和草甸中,独特的地域文化使她们的某些性格特征显得尤为突出。
(一)自信坦荡
自信坦荡是鄂伦春族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最突出的特征。这一特征在爱情婚姻故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民间文学中对女性主动追求爱情婚姻的叙述十分常见,但是在鄂伦春民间故事中,女性在面对爱情时表现得更加主动热烈,而这却是由她们自信坦荡的性格决定的。
女子主动向心爱的男子表达心意,毫不做作。《英雄喜特勒很》{1}中的仙女爱上了勇敢自信的喜特勒很,救活他后“仿佛爱情要被人抢走似的,抢着吐露自己的衷情。“《无名猎手》中的猎手是姑娘们爱慕的对象,姑娘们也都知道“用害羞、腼腆、淑静去打动他?那是决不能使他钟情的。”她们决定大胆地表达心愿,她们像“馋肉的人寻野猪一般,馋糖的人找蜂蜜一般”去追寻心爱的人。如此直白率真的表达是很少出现在中原地区的民间故事中的。即使是面容丑陋的女子也积极勇敢追求幸福。《削发女的故事》中的南绰罗依拉嘎被妖怪咬破头盖骨,把头发削掉扮做又黑又丑的丑女,她扮丑躲避妖怪的纠缠,带着又黑又丑的面容主动追求猎人福阿长,第一次示爱不成,第二次干脆藏在福阿长背后的柴禾一起回了家,并且说出:“好心的哥哥呀,我没有家,一心一意想把你嫁!”“只要你不嫌我丑,我偏要把你嫁。”遭遇不幸依然积极乐观地生活,自信勇敢地追求幸福,可以说,这样的女子散发的是生命之美,这样的美最终与她焕发的新颜融为一体,一个美丽的女性形象得以新生。鬼怪女同样主动寻找爱人建立家庭。《滚渎衫搬家记》里的女鬼来到猎人滚渎衫的家,主动要求嫁给他。
除了正面描写女性大胆主动追求爱人之外,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其他人物也间接地表现出对于女性主动追求个人幸福的肯定,《仙女和音吉善》中的王母娘娘并未刁难仙女,应允她下凡与猎人音吉善结婚,许多民族的民间故事会大力渲染这位阻挠者如何费尽心机地拆散相爱之人,这则故事却只用了两句话:开头,王母娘娘不回应;后来,王母娘娘被她真挚的深情打动了,便应允了她。这里的王母娘娘没有被讲述成恶妇人的形象,反而被仙女打动,透露出温暖的人性色彩来。同时,这则故事的叙述重心也放在了仙女三次从天上下来看望音吉善,而非“难题求婚”上,仙女一次次被他的勇敢无私所打动,突出了讲述者重在对女主人公追逐爱人的叙述上。《忠贞的四姐妹》中四姐妹的父亲把她们许给了有钱有势的安达的四个儿子,当得知她们已经和四个年轻的猎人相爱时,表现出了惋惜之意,当她们骑马逃走后,父母亲也并未追赶,而是选择留在家中与安达周旋。许多民间故事中的家长角色通常是儿女婚姻自主路上的坚定反对者,并且故事在讲述时会大力渲染与儿女的斗争过程,与此不同,这则故事中的父母亲虽然是这场爱情悲剧的始作俑者,但他们并未真正去强逼女儿,体现了鄂伦春人一定程度上对女性自主追求爱情的肯定。
(二)自尊坚韧
在鄂伦春民间故事中,女性表现出极强的自尊独立、坚韧不拔、肯定自我的精神特征。这些女性形象不分身份贵贱,坚守着自己的独立精神。《攸来》是一则仙女婚姻故事,最小的仙女主动留下来嫁给老实忠厚的攸来,主动承诺一辈子也不离开他,但是当攸来虐待她时,仙女并未忍辱负重,低声下气,而是毅然决然穿上仙衣飞回了天宫,并在天宫生下小孩,等到攸来寻到天宫,即使让孩子当说客、施苦肉计时,仙女也未轻易松口,而是让攸来经历了“三次难题求婚“,才最终跟他下界继续生活。仙女对攸来的考验,其实就是在维护自己在婚姻中的自尊和地位。《忠贞的四姐妹》中四姐妹是穷苦的猎人之女,在逃婚的路上小妹妹发现情郎送的宝石订情物丢了时,觉得难以向情郎交待,投河自尽了,三位姐姐面对安达的逼婚,自觉与心爱的人结合无望,也全部选择投河自尽,为爱殉情。她们的殉情表现出贞烈的一面,更深层的是她们在维护作为女性的尊严,不屈于权势的自尊,对于她们而言,守护爱情的唯一性也就是在守护爱的忠诚和爱的自尊。《英雄欧新波》中落难的公主面对神仙的质问“你已经背弃山盟海誓,嫁给了别人”时,她勇敢地表达出她是被逼而非自愿:“我身子嫁了,心并没有!”公主敢于挑战权威、挑战世俗,哪怕已经嫁人了,也要表达自我、肯定自我,维护爱情领地的自尊与圣洁,并且最终迎来了和愛人的团聚。
在维护自尊时女性形象身上常常伴随着坚韧不屈的精神。鄂伦春民间故事中广泛流传着一类故事,故事中的男子有三个妻子,男子出远门时,三个妻子承诺等他归家时分别送他一个礼物,最小的妻子承诺给他生下已经怀在肚子里的孩子,猎人喜出望外,这却遭到了另外两位妻子的嫉妒,她们想尽办法置孩子于死地未果,无奈调包(或猫、或狗、或猪),丈夫归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最小的妻子逐出了家门,最终孩子神奇长大并来到父亲身边,真相大白,最小的妻子荣归,恶人受罚。这类故事有《么竻莫日根》《无名猎手》《一夫一妻族规的由来》{2}等,这些故事中最小的妻子蒙冤不喊,不哭不闹,只是默默等待,直到丈夫悔改乞求她的原谅。女子十几年忍受生活的苦痛,含冤不屈,支撑她努力生活下去的除了对孩子的爱还有女性的自尊,她要等到丈夫主动认识到自身的错误,要赢得完整且完全的幸福。鄂伦春民间故事中女性被男性欺压的内容并不少见,但女性为了人格尊严通过各种方式执着斗争,散发着女性的潜在力量,《无名猎手》中的丈夫叩头认罪时,女子待她如陌生人,根本不理睬他,是儿子求她,她才最终同意和解。这是女性打破对男性从属的依附关系的表现,是自尊坚韧的表现。
(三)勇敢智慧
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展现出不输于男子的勇敢与智慧。
当她们作为主力军时,不惧恶势力,勇敢地与恶势力斗智斗勇。《两姐妹斗魔记》中与满盖{3}斗争并取得胜利的全是女性,两姐妹在斗争中表现得沉着冷静,妹妹偶尔表现出害怕时,姐姐也坚定地安抚她,她们与满盖周旋,先示弱以稳住女满盖,后做飞衣为正面斗争做准备,之后又寻求渡河婆婆的帮助,偷得满盖仓库的钥匙把满盖的命根子砸碎,最终与渡河婆婆一起把满盖一家全部消灭掉,斗争过程中姐妹俩五次涉险,但她们凭着勇敢和智慧最终取得了胜利。《妯娌俩遇鬼记》中,带着孩子独守家中的妯娌俩被恶鬼盯上,弟媳警惕性极高,预感到恶鬼会来,当听到嫂嫂被吃掉的声音后,她并没有惊慌反而拿起劈柴斧躲在仙人柱的门侧,鬼头伸进来一个她就砍一个,把鬼全部消灭掉。
当她们作为辅助者时,本能地伸出援手,不躲祸不避灾与恶势力斗争。《阿拉坦布托》中最小的仙女冒着被饿龟和毒莽伤害的危险,拿出照妖镜把棺材中的龟莽照死,并复活了阿拉坦布托,在阿拉坦布托与满盖接下来的斗争中,仙女不仅献计献策,还亲自上阵,帮助阿拉坦布托取得最终胜利。
二、文化心理意蕴
民间故事是探寻民间文化历史踪迹的有效途径,文化人类学认为民间故事是民间文化的遗留,因此,民间故事隐含着地域文化心理和民族文化心理,从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可以探寻出鄂伦春人独特的文化心理意蕴。
(一)“有名”“有言”的女性形象
自古以来,民间社会相较官方中心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和边缘性,地域的边缘性造就了鄂伦春民间社会的开放和包容,鄂伦春女性所拥有的社会地位和角色力量是中原女性难以获得的,同样,她们所受到的规范和束缚也要比中原女性少得多。体现在民间故事中,那就是女性形象“有名“”有言“的出现,相较于在主流官方场域和男性中心场域中的“无名”“无言”,民间故事中的鄂伦春女子响亮发声,形象鲜明而且突出。
她们是猎手,拥有和男猎人一样的本领。《伦吉善和阿依吉伦》中的阿依吉伦自幼和父亲学习射猎,练就百发百中的本领;她们是健康保护神,英雄落难时,她们施展起死回生的法术救活他们。《健康保护神的传说》《英雄喜勒特很》《阿拉坦布托》中的仙女无私地献出仙丹,运用法术,救回落难的英雄,并且协助他们取得胜利;她们是守护家园的女英雄。《两姐妹斗魔记》中姐姐硪骼襶妞和妹妹怩万锟牛与满盖斗智斗勇,把满盖消灭光。《妯娌俩遇鬼记》中的弟媳单孤矜勇敢地挥下斧头砍掉恶鬼的头,保全了两家的孩子;她们也是争取幸福生活的平凡女子,她们勇敢追求心仪的对象,维护自己在婚姻中的女性尊严,激烈反抗逼迫她们的人。总之,不论是神仙还是凡人,不论年长还是年幼,这些女性形象都在为自己发声,为女性发声。
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在不同的人物关系中常常处于主导地位或重要的协助者地位,这是女性形象得以发声的主要原因。女性在男女婚姻爱情关系中常常处于主导地位,她们不论是天上的仙女,还是凡间贫苦猎户的女儿,面对心爱的人都大胆表露心意,主动争取幸福。已婚女性在与丈夫的相处中力争自己的权利、维护自身的尊严。在激烈的战斗中,她们或者亲自上阵与恶鬼、满盖、逼婚者勇敢斗争,或者作为协助者为正义一方提供关键帮助。女性还常常以施救者身份出现,使失去性命的男子得以重生,《白衣仙姑》《阿拉坦布托》等众多故事中。
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之所以能够“有名“”有言“,最根本的原因是女性在生产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与农耕社会中”男主外,女在内“不同,她们与男人一起游走于森林中,共同承担生活的重担和风险,一起狩猎、采集,有时她们承担得甚至会更多,当男子出围打猎时,她们还需要守护好家园,保护好孩子,放下猎枪,拿起斧头。所以,她们拥有独立的精神和坚强的个性,靠自身力量屹立在高山森林之间。
(二)至善至美的女性形象
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融合了鄂伦春女性的各种美好特征,体现了鄂伦春女性的价值追求、道德追求和审美追求。
民间故事以最直接最朴实最易让人接受的方式完成它的重要使命——分明善恶、抑恶扬善,“如果把善恶混淆起来,那么一切道德都将完结,而每个人都可以为所欲为了。”{4}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群像通过将自身至善至美展现出来,以及将人不该有的丑恶展示出并加以批判,传达着质朴的伦理道德规范,让人们向善向美。
首先,至善的女性形象特征主要体现在人物的母性原型上,不论是仙女、凡女还是鬼怪女,她们的形象层面中往往具有母性的一面。仙女用充满母性的慈善之手让英雄复活,《健康保护神》中的仙女慷慨地献出救命仙丹、《英雄喜勒特很》中的仙女用圣洁的手把英雄清洗干净、《阿拉坦布托》中的仙女把他破碎的身体重新拼接使之新生。凡间女子不论是年轻的少女还是已婚的妇人当自己的亲人遇难时,她们身体中的母性之爱就会被激发出来,不畏艰险地保护自己的亲人,《健康保护神》中的妹妹,在哥哥遇难后,并没有像弱者那样哭泣,而是以极大的勇气踏上了求救之路,俗话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世间最伟大的力量来自于母爱,此时的妹妹,是女性母性神性的融合。《姐妹俩斗魔记》中的女满盖认两姐妹做女兒的目的是让她俩照顾家中的小满盖,女满盖出门时特意吩咐不允许她们打开上面的桦皮盒子,因为那里是她的乳满盖,此时的女满盖完全就是一位充满爱心的母亲形象,当她回来发现自己的满盖孩子都被两姐妹杀掉后,发了疯一样地想要置姐妹俩于死地,这样的举动和世间母亲护子之举别无二致。
母亲原型是人类共有的集体无意识,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母亲原型,追溯到发生学根源上,母亲原型应该是创世母神,或称大母神。由对母神的崇拜到对女性神的崇拜再到对女性的尊崇,鄂伦春人的这段历程要比其他民族更长,对女性的尊崇伴随原始氏族公社形态而存在,鄂伦春人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原始氏族公社形态,也正因为如此,鄂伦春人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中神女、凡女乃至鬼怪女均有一席之地。同时,鄂伦春人信奉万物有灵,凡可以为母者,都值得尊重,所以就有了奉母熊为始祖的传说,就有了女满盖也可以拥有做慈母的故事,且可以流传得如此久远。当然随着社会形态的变化,人们对至善的女性形象的崇敬之情渐渐迁移到后世的英雄身上,越来越多的“莫日根”{5}故事出现了,他们英勇、善良、无私、大度,集合了世间美好的品格,传扬着鄂伦春人向善的价值追求。
其次,至美的女性形象特征还体现在人物的至真展现上。她们纯净安然地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文学追求至真表达是由文学的本质决定的,李贽的“童心说”强调文学创作要保有赤子之心,表达赤诚之情,不经雕琢、不染尘埃的至真之境才是美产生的基础。做人不虚美不隐恶,做文也需如此,“文学本源来自真,只有艺术的真才透视出美的旋律。从某种意义上说,鄂伦春这个民族更具备作为人那样一种本真的东西”,{6}民间故事的讲述与生活场直接联结,这是民间文学的生活实践性所致,因而民间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更接近生活真实,鄂伦春人的本真与民间故事的实践表达使其中的女性形象呈现出至真的一面。她们展现真实的样貌不论美丑,美则美艳,丑亦不效颦,坦然自处;她们追求真实的幸福,不扭捏不做作,坦诚直率;她们表达热切的关爱,不分贵贱、不顾安危。凡此种种,展现出来的是十足的自然之美、自信之美。
这种自然自信之美源于鄂伦春人尊崇原生态信仰文化,他们相信万物有灵,世上事物皆有天然的秩序,这是真实感产生的基础,维柯对此有言:“真实的必然具有一种群众信仰的基础。”{7}理性世界的二元对立和明确的界限在鄂伦春人的心中不是绝对存在的,人神鬼怪可以共處、性别可以转换(《削发女的故事》中男妖怪可以变身为女妖精)、动植物可以说人话。有了这样的信念,鄂伦春人坦然面对一切,与身边的一切人、事、物和谐相处,与自身和谐相处,因此,不论美丑展现出来就好,不论心仪的对象接不接受表达出来就好,不论结果如何关爱别人就好,一切都那么真实随性,可谓至美之境。
(三)以丑衬美——鬼怪女形象
鬼怪女,鄂伦春语中的女满盖,是鄂伦春民间故事中大量存在的一类特殊的女性形象。有学者认为: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满盖是一种强力文化的表达,隐含着鄂伦春人对自己生存危机的一种思考。{8}虽然满盖在故事中常常被描述成吸食人血、力大无比,长九头百眼,但有趣的是女满盖的形象却并非如此,有时反而却被描述成弱势的、被孤立的,哪怕她们杀人不眨眼,但她们在与人斗争时却显得愚蠢而可笑。《一尺老疙瘩智取恶魔》中的女满盖面对只有一尺高的老疙瘩无计可施,称他为一尺好汉,看到被一尺打死的山羊,心理咬牙切齿地恼恨一尺,“表面却强装出笑脸说:‘山羊死得活该,这该死的山羊”,故事结尾的一大段都在讲述一尺变成蚊子在女妖的鼻子、耳朵里乱钻,女妖气得割掉自己的鼻子耳朵和腮帮子上的肉也拿不住一尺,最终还被一尺给烧死了。《霍奇纳灭鬼记》中的女鬼虽然化身为美女,但还是轻易被霍奇纳识破,并且被霍奇纳假意背在背上,结果一听到村子里的狗叫声,即刻吓得变回原形——一块棺材板,还被一把火烧掉了。《滚犊衫搬家记》中的女鬼轻易就被发现,而且住在洞里的群鬼也轻易地被村民一举消灭。类似这样的女鬼形象,虽然她们会幻化不同形状,有一定的法术,但却显得愚蠢之极,对人类没有丝毫抵抗力。可以看出,女满盖形象表现出的并非强力文化,反而是弱势的,缺乏战斗力的。
鄂伦春民间故事对鬼怪女形象的如此描述,直接的,是想要达到以丑衬美的意图,显现的是鄂伦春女性所否定和摒弃的方面,她们从正面追求像神女、凡女那样自信坦荡、自由坚韧、勇敢智慧的一面,从反面摒弃鬼怪女的愚蠢、恶毒和战斗力弱的一面。这可以理解为现实生活中鄂伦春女性对自身不完美的修正,在民间故事这一领域里,通过想象和虚构完成至美形象的塑造。
间接的,大量的鬼怪女性形象的存在显现的是鄂伦春人的生存观,他们接受世间的一切,包括现实丑、现实恶,其次,对鬼怪女性形象的弱势描述,显示出鄂伦春人在与自然相处时具有的矛盾心理。如果说“在满盖令人惊惧的讲述背后隐含着鄂伦春人对自然的敬畏”,{9}那么对女满盖的令人可笑可恨的弱像描述则可以理解为鄂伦春人对自然的征服,既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又不得不从自然界索取生存物质,既要保护动物又要通过猎杀动物来生存,“以命活命”的矛盾心理投射到民间故事的场域里,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形象表达:一方面极力描述满盖的凶残暴烈,另一方面塑造大量的弱势鬼怪女性形象。
余论
鄂伦春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既具有一般文学创作的虚构性和想象性,又具有民间文艺的生活实践性,体现了鄂伦春人超功利的审美价值追求,超现实的神仙鬼怪女性形象被描述的颇具人间烟火气、现实的凡女偏偏又能超脱于现世的各种束缚,相较于善用或只能用“曲笔”的女性形象塑造,鄂伦春民间故事的女性形象塑造是如此直接、明显且超然。不得不说,这种超功利的审美观与兴安岭这一充满神性与灵性之境有关。
地域环境是造就某一区域文化的决定因素之一,对文学艺术创造的影响巨大,关于这一点历来被人重视,斯达尔夫人认为:“北方人喜爱的形象和南方人乐于追忆的形象之间存在着差别。气候当然是产生这些差别的主要原因之一。”{10}丹纳也曾提出影响文学活动的“种族、环境、时代”三要素理论。近代人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指出我国南北文学在本质、审美取向、价值等方面都存在明显不同。鄂伦春人生活在大小兴安岭一带,可谓兴安岭的“原住民”,在没有下山定居之前,他们世代游猎于白桦林和辽阔的草甸里,以狩猎采集为生,与大山草甸的动物、植物相伴。世代狩猎使鄂伦春人对这里的每一种动物、植物都异常熟悉,凭借世代积累的狩猎经验和智慧,他们勇敢地穿梭于兴安岭的森林间。可以说,这片土地造就了鄂伦春人的一切,辽阔的林海造就了鄂伦春人辽阔的胸怀,复杂的森林环境造就了鄂伦春人的勇敢智慧,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造就了鄂伦春人崇尚自然、纯朴善良的美好心灵。北方民族尚实、质朴、刚健的文化特点在鄂伦春民间故事的讲述中表现出来,同样也表现在民间故事的女性形象上,鄂伦春人以这些美德来衡量和形塑着女性形象,又通过这些美好的女性形象反哺着族人,形塑着族人的人格和观念。
注 释:
{1}文中所举故事出自巴图宝音搜集整理.鄂伦春民间故事[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4.
{2}《黑龙江民间文学》第11集.内部资料.1984.2-8.
{3}满盖,鄂伦春语,意为魔鬼。
{4}[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39.
{5}莫日根,鄂伦春语,意为打猎能手。
{6}尹树义.山林中的月亮与星辰,——《鄂伦春》50期透视[J].鄂伦春,1998,(04).
{7}[意]维柯.新科学[M].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9.167.
{8}{9}田青.“满盖”的意象与鄂伦春民间故事的文化氛围[J].民族文学研究,2005,(04).
{10}[法]斯达尔夫人.论文学[M].徐继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146-147.
(责任编辑 赛汉其其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