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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民族“新民歌”创作与现代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生成

2020-06-15董迎春覃才

广西民族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民族认同国家认同

董迎春 覃才

【摘 要】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新民歌运动”,虽然没有真正地为中国诗歌发展开拓出新的道路,但却创造了新中国历史上真正意义的群众文艺创作潮流。少数民族人民深具民族传统、政治认同并且是真情实感的新民歌创作,对少数民族群体内部建构关于新中国的现代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有着重大的推动作用。在创造性的集体合作大生产和声势浩大的新民歌个体创作过程中,少数民族人民将自身传统的民族话语、地方话语及乡土话语与新中国的国家话语相统一的新民歌创作,既让他们实现了从传统的“民众”到新中国的“人民”的发现,也铸造了刚刚成立的新中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之实体,并让少数民族人民的“新民歌”创作具有了人类学的伟大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少数民族诗歌;新民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文学人类学

【作 者】董迎春,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覃才,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2018级文艺学研究生。广西南宁,530006。

【中图分类号】C956【文献识别码】A【文章编号】1004-454X(2020)02-0106-008

承担着“在古典诗歌、民歌基础上发展新诗”[1]522的使命和美好期待而登上历史舞台的新民歌,虽然“在政治话语规约下的变形的社会政治经济背景下”[2]并没有真正地创造中国诗歌新的发展道路。但因其与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大生产和政治话语的统一性,新民歌却是客观地在民间和人民群众当中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文艺创作热潮。应该看到,少数民族由于地理、发展、语言及传统等多方面原因,他们在旧社会基本是被压迫的穷苦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由于直到新中国成立也没有创造出本民族的书写文字,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长久地处于劳作唱歌、节庆唱歌、婚丧嫁娶也唱歌的客观状态,让他们形成了非常深厚、久远的口头民歌创作传统。新中国成立后,少数民族人民在政治上翻了身,社会主义生产“大跃进”也确实一天天地改变着他们的生活。因而,在反映社会主义生产“大跃进”的新民歌创作要求之下,少数民族人民基于自身的口头民歌创作传统和民族本性,在劳作生产和日常生活中张口即来的反映社会主义生产、反映社会主义新乡村及社会变化等多方面内容的新民歌,是一种真心、真情感并具有现代民族和国家认同感的创作。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少数民族人民深具真情实感、民族本性及政治认同的新民歌创作,对他们形成关于新中国的现代民族认同和现代国家认同,及铸造实体性的新中国多民族统一格局和国家共同体都具有重要的推动意义。

一、少数民族新民歌与现代民族认同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是中国少数民族逐渐实现解放,和确立主人翁地位及建立现代民族意识的历史时期。这一时期,从1950年开始的民族识别工作(1950~1954,确认38个少数民族;1954~1978,确认16个少数民族;1978~1987,确认1个少数民族)、社会主义建设及宣传、动员性的新民歌运动相继展开。对新中国成立后被确认为少数民族的人民而言,他们在旧的殖民、压迫关系解除之后,“当共产主义思想照耀着人们的心灵,当幸福的未来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人们在劳动过程中,就自然出现一种新的相互关系”[3]21。这种新的相互关系不仅是少数民族人民认知新中国、理解自身主人翁地位的直接体验与认同源泉,还是他们确认现代意义上的民族身份及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情感和思维探知。中国是农业文明国家,少数民族原来是以家庭血缘、邻里地缘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族群和部落(可称之为传统的民族),他们做事、相处及对外交往基本是认亲和从俗从心的。新中国成立后自上而下地给他们识别的这个现代民族身份,虽然以他们的地理、语言、文化、传统等多方面内容为依据,但对凡事认亲和从俗从心的少数民族人民而言,显然是需要一个理解、适合及认同过程。在传统的民族观念与新中国的主人翁地位、现代民族身份及未来美好生活的统一性关系确认过程当中,新民歌创作无疑是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人民全身心投入社会劳动、建设,反映他们新的相互关系及形成现代民族认同的推动力。因为新民歌之所以称为“新”,主要是由于新民歌和新中国的劳动、建设“在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新思想的基础上重新结合起来”[4]编者的话1-2。

现代国家制度之下的“民族”是一个产生于近代,并且是深入世界各地族群、部落殖民歷史和生命体验的概念。“人们普遍认为,它的正式形成是在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初,其标志性事件是北美独立战争、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和费希特的《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说》的发表(有人认为,还应包括1775年波兰的第一次瓜分)。美国独立战争是近代西方民族主义意识的一次最大规模的爆发。《独立宣言》是体现民族主义原则的最早文献之一。”[5]代序言3对这个产生于近代的民族概念的定义,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说的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6]6的观点,不仅影响深远,而且深具当下现代国家体制的客观性、印证性。安东尼·史密斯所说的民族是“具有名称,在感知到的祖地上居住,拥有共同的神话、共享的历史和与众不同的公共文化,所有成员拥有共同的法律与习惯的人类共同体”[7]13。以历时性与共时性统一的视角,充分考虑了传统的民族(族群、部落等)与现代民族的历史交替及其现代性的统一。

中国虽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融合共生的统一体(历史上中国也是由华夏族和边疆的其他族群共同构成),但现代民族的观念在十九世纪末才由西方传入中国。据资料显示,梁启超不仅最早提出“民族”[8]329-335(1898)、“中国民族”[8]448-454(1901)及“中华民族”[9]23(1902)等概念,更作出了“现今之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数民族混合而成”[10]4这一具有“少数民族”指向的民族构成论断。“少数民族”概念则“源自孙中山主持制定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11]67,原话即“遂使少数民族疑国民党之主张亦非诚意”[12]54。此后,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共产党党章》(1928)、《陕甘宁边区纲领》(1941)、《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1949)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1982)都沿用这一概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提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民族观、历史观的费孝通指出:“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是近百年来中国和西方列强对抗中出现的,但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则是几千年的历史过程所形成的。”[13]1在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当中,五十多个具体的少数民族是“多元”,中华民族是“一体”,但由于这个多元与一体是“经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个你来我去、我来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13]1。从费孝通观点中,我们可以理解到:中华民族和具体的少数民族,这两个层次不同的“民族”存在着传统与现代的维度。

应该可以想象,有近百年来产生的现代民族,就有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衍化的传统民族,更准确地说是那些传统的族群或部落。在人类历史演进的时间维度内,现代的民族与传统的民族有共时性的历史关联,但也有历时性的区别。在新中国的时间维度之内,中国大多数少数民族从传统的民族向现代的民族转变的物理时间界线,是开始于1950年的全国民族识别工作(1950~1954,确认38个少数民族;1954~1978,确认16个少数民族;1978~1987,确认1个少数民族)。也就是说,新中国的55个少数民族,一旦他们完成了国家层面上的民族识别工作,他们就是属于物理时间上的现代民族。但这些少数民族原先作为在历史的长河中以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及精神共同体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族群或部落[14]65,他们很难在心理、语言、文化及精神等层面上,直接、快速地从传统的族群或部落转变成现代的民族。例如壮族原来自称布越、布雅伊、布侬、布饶、布曼等,并不是说国家统一称他们为壮族人,在他们世代生活的地域当中,他们就直接确认了壮族人的现代身份。而是说,他们在心理、语言、文化及精神等层面上的现代转变,必然需要一种强势的内外结合的力量推动才行。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能把各少数民族从传统的族群或部落观,拉向现代的民族观的力量,应是有他们民族传统和客观现代影响的新民歌创作。不难想象,在中国这个农业文明的国家当中,少数民族人民的身份一般对应着民众或群众,他们世代在大地上默默劳作、繁衍、生活及进行力所能及的命运抗争,他们作为有血缘、地缘、精神及文化纽带的共同体存在,但很少或者说是很难看到自己的价值。[15]但随着新中国的成立,随着殖民和封建枷锁的破除,以及社会主义新乡村建设的成效,能够感受到实际变化的少数民族也“以共产主义的世界观,以主人翁的姿态和征服一切困难的豪迈气魄,歌颂劳动,歌颂人与人新的关系,歌颂共产主义的新事物”[16]3。这种发生自少数民族人民内心,同时又结合少数民族能歌善舞传统和实际劳作、生活场景的“歌颂”形式,即是新民歌。

所以,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土改分田、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及大跃进政策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普及、推进,在政治上翻了身,生活有变化及文化有进步的少数民族人民,在声势浩大的新民歌创作过程中,开始理解与明白新中国民族识别工作和民族政策的意义。简而言之是,只有这些条件具有了,少数民族人民才真正明白现代的民族身份在他们所生活的地域和在他们身上所具有的政治、经济及文化等意义。如苗族新民歌表达了苗族人在政治上翻身的情感:“茶山青青呵,梯田层层;/苗家宽心呵,/没有人逼租也没人抓丁。/昨日是奴隶,/今日是主人”[4]31;侗族新民歌描述了他们在经济、生活上的变化:“走路又有车子坐,/耕田又有拖拉机,/住的又是洋房子,/穿的又是细毛呢,/家家户户有电灯,/社社都有播音机,/用水用上自来水”1;布依族新民歌呈现了他们白天忙生产,晚上男女老少上夜校识字和学文化的情况:“文化学习好处多,/男女老少都要学,/个个带上小黑板,/半年认上一千多……眼瞎文盲写扫清”2。很显然,从少数民族创作的新民歌当中,“我们可以看到新社会各方面的图景,看到新人的面貌,新的思想感情、新的道德品质的成长,新的社会风气的建立。”[17]9在他们这种“一边干活,一边编诗,成了习惯”[17]61的言语、情感、劳作的高度统一当中,新民歌就具有与少数民族人民的能歌善舞传统,与他们的辛勤劳动和劳动语言、情感相同的意义。现代意义的民族观念,也由新民歌描绘的政治、经济、文化及生活变化等内容,深入少数民族的劳作与生活当中。

质言之,新民歌作为少数民族人民描述新中国、描述社会主义建设的产物。它的创作与传播无疑是“发自劳动人民心底,同时又在广大劳动人民中流传的歌声,是最深刻、最鲜明的诗篇。”[16]13这种“劳动诗化了、诗劳动化了”[18]4,并且是反映新中国时代变化和真切表达未来美好生活憧憬的新民歌创作,在政治、经济、文化及精神层面建构了少数民族的现代民族认同。在这一意义上,新中国之“新”、新民歌之“新”及现代民族观念之“新”,在新民歌创作中表现出明显的趋同性和统一性。维吾尔族新民歌说的“民族政策是彩虹,/从北京架到天山顶上”[19],真实表现了现代的民族认同在少数民族人民当中的实际影响与认同状态。

二、少数民族新民歌的国家话语与国家认同

近代以来,由于中国很长时间内都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状态当中,这种“共同的遭遇,共同的命运,共同的历史责任,共同的战斗经历促成了生死与共的忧患意识,成为近代中华文学的最强音。”[20]89应该看到,新文化运动以来,“‘五四的个人话语、左翼的阶级话语、抗战时期的国家话语”[21]本质上有意无意地指向“中华民族”这一审美主体。新中国成立后,在新的政治背景、经济形势及文化语境下,文学的审美主体不仅从“中华民族”向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国家转变,还由“中华民族”这一单一主体向多个具体的民族转变。在每个具体的民族地域当中,由上至下的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观念与意识,也需要在地域内容方面从传统到现代、从旧到新的内涵转变与提升。上文的论述表明,在新中国的民族识别工作、社会主义建设的推进过程当中,具有政治宣传性、动员性及群众文艺特性的新民歌创作,在政治、经济及文化层面上建构起了少数民族人民从传统的血缘、地缘民族认同,向社会主义新中国的现代民族共同感转变。然而,应该明白,对社会主义新中国而言,少數民族人民在从传统的民族认同到现代的民族认同转变的同时,还需要将这种现代的民族认同上升为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国家认同,以实现民族与国家的融合、统一。

在一种现代的全球语境之下,民族和国家无疑也是充满着政治体制的特征。对我们共同所处的这个现代性社会,安东尼·吉登斯就直接地说到:“现代性产生明显不同的社会形式,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民族—国家”[22]16。应该看到,吉登斯所说民族和国家,作为现代社会两种不同的社会实体,它们的内涵、构成及实体显然有交集也有出入。这种现代性社会的存在,本质上既是由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差异性所建构,同时也在着力实现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内涵和实体的统一。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现代民族和现代国家的认同的建构及其融合和统一,也需要一种全国性的力量推动。此时,在新中国社会主义生产“大跃进”的背景之下,少数民族人民的新民歌创作,不仅“歌颂祖国,歌颂自己的党和领袖,歌唱他们对更美好的未来的向往”[4]编者的话2,而且还“把党的任务、毛主席的指示、群众的斗争,迅速地生动地编进新民歌里”[17]15,呈现着新民歌具有的国家话语和国家认同特征。

首先,各民族一体观产生。建立在传统的血缘、地缘及精神共同体之上,以家庭、邻里及地域友谊为主体的传统民族(族群、部落)观,由于受世世代代生活的地域和传统所孕育和维系,这种民族具有非常明显的自我与他者的对立性。对这种产生于家庭血缘和邻里地缘基础之上的传统民族而言,自我与他者的对立性,很难让他们轻易地接受和认同其他的民族,以及本民族和其他民族是多元一体的国家话语。新中国成立之后,一定地域的具有不同少数民族身份的人民,共同组成或加入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进行集体生产,这种人多力量大和共同生产劳作的现实经历,让非常传统的少数民族人民明白集体的力量与意义。再加上新中国的共产主义观念和现代的民族观念影响,各少数民族传统的自我民族与他者民族的对立观念被消解,各民族一体的观念与认识产生。少数民族创作的新民歌,作为发自少数民族人民个人心底,也是代表集体、国家的话语,呈现了不同少数民族当中各民族一体观的国家话语产生的情况。

虽然地域和习性之间的差异,决定了不同地方的少数民族新民歌创作本质上是反映本民族传统观念的。但新中國成立后,在他们的字里行间,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他们不同范围、不同层次的各民族一体观和整个中国各民族一体观的思想表达。如柯尔克孜族新民歌“各民族社员心连心,/同劳动来同欢唱,……/兄弟般的友谊成年长”[23],表达了公社范围内的各民族一体观。藏族新民歌“藏汉人民紧紧团结起来,/就能在草原建成人间的乐园”[24],表达了藏族地区内藏族与汉族构成一个整体,就是发展藏区草原的观点。苗族新民歌“一根大树几十枝,/各族兄弟亲亲热热是一家”1,隐喻性地呈现了新中国各民族是一个整体的观点。少数民族这种在劳动、生产及建设过程中真心实意表达出的不同层次的各民族一体观,无疑展现了新中国各民族一体观的国家话语产生与发展情况。

其次,少数民族从“民众”到“人民”的发现。中国作为一个“乡土中国”,人与土地的共生、依生关系,决定了几千年来包括少数民族在内的进行农、林、牧、渔生产的底层人的民众(农民、牧民、渔民)身份和命运。他们世代在土地上劳作并且受制于人与土的关系的实际情况与传统,生成了他们世代的民众身份与命运。这种世代的民众身份和命运,让他们在历朝历代当中不能发现自身作为人的价值和地位。新中国成立之后,在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热潮之下,在政治上翻了身的少数民族人民,“像星罗棋布一样,布满了乡社、工矿、工地、连队、学校、机关等各个劳动阵地”[16]3,创造着旧社会不曾有过的生产劳作“奇迹”。在依靠双手、勤劳、团结及合作改变生活,迎来旧社会不曾有过的身份变化、命运变化过程当中,少数民族人民也“以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的声音”[25]发现与理解了新中国的“人民”之真正意义,实现了从民众到人民的觉醒。

新民歌的创作手法是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的结合,这反映了新民歌运动时期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国家话语的统一。在实际的创作过程当中,劳动人民以劳动瞬间的所思所想或相应的社会现实为基点,在此起彼伏的情感状态之中即兴联想与幻想,以现实与理想相结合的情感与乐观,诉说他们作为“人民”在新社会当中的地位、意义及人在改造自然中具有的创造性与可能,表现了少数民族人民的新民歌创作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国家话语的统一。如侗族新民歌“山歌越唱劲越大,/一天干得两天活”[26],说明了少数民族人民在成为“人民”之后,他们在社会主义大生产当中能够发挥出巨大的主体性与创造性。苗族新民歌“集体力量大得很。/人民公社真好啊!/田头秧子一起薅,/土里活儿一同做,/年年收成好,/衣服穿得暖,/吃饭也得饱,/……敬老院,托儿所/样样都有了”1,表达了参加人民公社之后,集体劳动与合作生产让生活发生的变化。显然,当少数民族人民从原来的“民众”成为新中国的“人民”之后,在新民歌当中,少数民族人民表达了具有革命现实与革命浪漫主义情感相结合的“歌声吆吆,/地动山摇;/双手一举,/大山就倒”2的“人民”主体性与创造性。

再次,国家主体的确认。无论是作为世代的民众,还是作为新中国的人民,少数民族的人民都保持着勤劳、善良、感恩的本性。所有在旧社会受尽压榨、欺凌、剥削的少数民族人民,对把他们从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当中解救出来的领袖和国家是充满着感激之情的。再加上他们解放后“生活一天更比一天强”[17]33的变化,他们会对解救他们,带给他们安定、幸福的领袖和国家,产生如同父母与神明般的认同感。这种强烈的认同感,建构了少数民族人民的国家主体观。如藏族新民歌“根根羊毛拧成绳,/绳儿扯到北京城;/千里山水万里云,/草原紧靠天安门”[27]23,以藏族人民万物有灵性的“草原紧靠天安门”叙述,表达了“藏族人民作为中华民族一员的光荣感、幸福感、自豪感”[28]和对新中国的认同与归属之感。景颇族新民歌“十万景颇人呀/只有一颗心/十万景颇人呀/只有一条路/十万景颇人呀/只听毛主席的话”[29],虽然直接,但十万景颇人“只听毛主席的话”,说明了新中国在景颇人心中的高大形象。柯尔克孜族新民歌“果儿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我们的果园最美好;/对于我们各民族的人民来说,/生活在毛泽东时代最美好”[30],是在“最美好”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生活当中,认同新中国的国家共同体地位。

显然,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随着现代的民族观念、集体主义观念及社会主义国家观念的影响,少数民族的民族观也从原来的局限于血缘、地缘的自我民族与他者民族的对立观,向国家话语层面的各民族一体观转变。还有就是,合作化之后的少数民族人民,他们作为一个集体,在集体兴修水利、修公路及积肥增收的过程当中,他们既懂得了“我们勤快的劳动呀,/给我们带来丰衣足食的生活”[4]38-39的合作化大生产让生活大变样的道理,也实现了从旧社会的民众身份和命运到新中国的“人民”身份与命运的国家性发现与进步。少数民族人民集体性的国家主体话语表达,既是各少数民族已经基本形成现代民族与社会主义新中国国家观念的时代表现,也呈现了各少数民族人民对新中国国家共同体的统一认识。

综上,促进社会主义大生产、服务于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政治和文化建设,是新民歌运动旗帜鲜明的特色。这场全民参与的新民歌创作运动,虽然现今看到并不能给中国诗歌带来预想中的新发展可能,但在新中国成立不久的特殊时期内,却是创造了人民群众自己的文艺表达形式。民歌创作传统深厚、创作氛围活跃的少数民族人民,他们我歌唱我心、我歌唱我手的新民歌创作,既创造了少数民族人民自己的群众文艺、民族文艺,也表达他们对新中国的民族共同体、国家共同体的认同,具有重要的历史、民族及国家意义。

结 语

新民歌是一种非常吻合少数民族人民能歌善舞传统和日常劳动张口成歌表达习惯的民间韵文创作形式。新中国成立后,在少数民族人民实现了政治翻身、生活一天比一天好的情况下,他们遵从内心真实情感的新民歌创作,既属于现代汉语诗歌当中的口头诗歌创作,同时也具有非常明显的现代民族和国家共同感认知与塑造功能。在现代汉语诗歌发展的百余年进程当中,说少数民族人民的新民歌创作开拓了新诗的新的发展道路可能有失理据,但在新中国成立不久的特殊时期内,勤劳、善良、感恩、肯干的少数民族人民,在用新民歌表达他们对新中国的认同,表达他们生活的变化,以及对未来的憧憬的同时,在很大程度上铸造着新中国的民族共同体和国家共同体之实体。在理解现代的民族、现代的国家以及他们作为新中国之“人民”的意义过程中,少数民族人民集体性参与与创作的,同时也是将传统的民族话语、地方话语、乡土话语表达提升至国家话语表达的新民歌,也具有了人类学的普世价值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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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rtact:Although the "New Folk Song Movement" 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did not reallyopen up a new path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ry, it created a true trend of mass literature and arts at that time. The creation of new folk songs with ethnic traditions, political identity, and true feelings by ethnic minorities has a major impetu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a common sensefor modern nationality and country of New China within minority groups. In the process of creative collective cooperation and great personal writing innew folk songs, the ethnic minority people unifying their traditional national discourse, local discourse and vernacular discourse with the national discourse of New China not only enabled them to realize the discovery from the traditional "popular" to the "people" of New China, it also cast the newly established New China as the unified multi-ethnic state entity, showed the great anthropologyvalue in thenew folk song written by the minorities.

Key words:minority poetry; new folk song; ethnic indentity; national indentity; literary anthropology

〔責任编辑:李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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