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深情怀念李默然先生

默然先生最喜欢艾青的诗歌《我爱这土地》，他多次激情地朗诵过，传为文艺界的美谈。他的一生深沉地热爱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大地上的祖国，一生挚爱着这沃土上的戏剧，对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情感，对我们这些戏剧界后生们的情感，令人难以忘怀。正是这种深沉的挚爱使他得以成为艺术大师，成为戏剧界的榜样和领袖，获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

话剧《李尔王》舞台照 李默然饰演李尔王

记得1987年夏，我和默然、崔德志老师去南京参加首届中国话研会，会间去游中山纪念陵，那天他几乎走不动，总是有人围上来要与他合影。我望着他高大的身驱开玩笑说：“您成伟人像了”，也才知晓他饰演的“邓大人”形象如此深入人心。后来接触多了，我深切地感到他与“邓大人”一样壮怀激烈、大义凛然，爱国情怀深沉厚重。默然先生和影片里的邓世昌一样不畏官，不媚权。

1994年我和宝群创作了话剧《大呼唤》（辽艺上演改为《鸣岐书记》，张鸣岐是锦州市委书记，深入抗洪前线而献身牺牲），公演后观众反响强烈。可是锦州以市委名义向省委宣传部打报告提了三点意见，认为此剧有严重问题：该剧只写了张鸣岐对老百姓的情感，没有写他全面的政绩，该剧只写了张鸣岐一个人的事迹，没有写锦州市委整个班子等意见。上级主管部门让我们改本，不改剧目就入库停演。默然先生不唯上，只唯实，他坚定地认为：这是个好戏，不只是宣传品，而是艺术品。他说：“如果乱改，他以后就不再管‘辽艺’的事了。”他还给中宣部写了信。中宣部看了信和录相带后认为：从官民鱼水情角度来写没有问题，剧本还可以更尖锐，是个好戏。后来，该剧进北京中南海警卫礼堂演出，并获得当年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排名第一。这事让我们作者对默然先生充满敬意，为什么，他能如此地坚定，如此地清醒，他的这种坚定和主见从何而来？默然老师只读过三年小学，却成为一代大师。正因为他从不停止学习和思考，他每年定阅六七种报刊，读书不止。我就听他多次感叹：“现在的辽艺人不爱读书学习了，从前的‘辽艺’阅览室每晚上都是读书学习的人，现在全是灰了，很少有人去借书读书了。”不断地学习使他心明眼亮、慧眼如炬，总是一眼就能看出你剧本的要害问题。至今，我还保存着他给我写的多封信件，每个剧本他都会有与众不同的意见，能一语中的指出剧本的症结所在。比如，我写过一个四川大地震的剧本，他在信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只是靠技巧在编，你没有实际生活的感受体验。还记得，十年前，我和李轻松的话剧《大地芬芳》，他读后不仅写信，还让人打电话催我们下农村去生活。后来，我听说因为我没有下去生活，他挺不高兴的。

1997年省委宣传部要创作一个反应我省大中型企业改革的剧本，我接受任务后，很多人都劝我别写，老导演丁尼、刘家荣老师都说：“这题材没法写。”就在我要打退堂鼓的时候，默然老师写了长信给我，说了他认为应该写的详尽意见，还介绍我去北京找陈薪伊导演详谈。我去北京前他还特别嘱咐我：“要虚心听导演的意见，别动不动就和人家争论。”其实，我对这样的题材也是没有信心的，只想写了完成任务，成不成演不演就不是我的事情了。这个本子经历了漫长的修改，剧名从《自己的骨头》到《推墙入海》，最后改为《世纪之门》。我所以能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默然老师一次又一次的真诚鼓励。后来，这个剧由陕西人民艺术剧院公演，进中南海警卫礼堂演出并获大奖，在研讨会上还受到徐晓钟先生的高度评价，这都证明了默然先生当初的远见卓识，他总是能紧紧抓住时代和政治的脉动，祖国和人民的期盼。这都源于他心中有大爱。

默然先生对我们这些作者的感情关爱，令人感怀终生。1996年评中国话剧金狮奖。我和宝群没有报，是默然老师让“辽艺”替我们交了报名费，并补报了名字，会上还为我俩力争，为此，我俩才获得当年度的金狮编剧奖。有人还以为我们和默然老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其实，他就是重视创作人才，重视年轻人。他常说：“剧本是一剧之本，不可轻视。”所以，他特别关心我们这些年轻的编剧。2000年，我申报一级职称，也是默然老师为我仗义执言。当时我已经报了两年都没有批，有人出主意说我应该和默然老师说说，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我对照了破格的五条标准，我认为自己都够了，不知为何没有过，希望他能主持公正。省里评职称时，我在大连哈仙岛主持全省作者的剧本研讨会。几位作者恶作剧骗我说来电话了，你没有评上一级。他们还编了个京剧段子《评审记》，后来在辽宁编剧领域中广为流传。如果没有默然先生仗义执言，我真就又没戏了。评审会上，默然老师问：“怎么没有海威的卷。”人事处的人说被人事厅审下去了。默然老师当时就让他们给人事厅打电话，他要直接和省人事厅对话问原因，并言明不把编剧作为剧目主创人员是不对的。这样，我的职称才得以解决。事后，朋友们说我应上门致谢。我就买了好茶去了默然先生家，结果他说：“我这好茶多了，你拿回去吧。”他不仅对我一个人如此，对宝群、纪文、建业和伟英、张超等编剧都关爱有加。可以说，没有默然老师，宝群的《父亲》《矸子山上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很难成活。记得，当年研讨《父亲》初稿时，大家都不满意，连排时宣传部也没看好，是默然先生坚定地表态支持，戏上演后果然大受群众欢迎，在中南海警卫礼堂演出让朱镕基总理几次落泪，高度赞扬，屡获国家重量级大奖，并成为当代话剧的经典保留剧目，剧中宋国锋饰演的父亲形象感人至深。

默然老师更让我们作者感动的还有一件事。2005年住房补贴没有我们省艺术研究所（省剧目工作室）六位作者的，可能是看我们除工资外还挣稿费吧？研究所几次派人去找省有关部门都没有用。后来，宝群和我商量给默然老师写了封信。不久，补贴的事就批下来了，因为，默然老师给张文岳省长写了信，省长做了批示。默然老师帮助我们从来不求回报，记得，有一次，我所为了完成“十一五”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走在现实主义道路上的辽宁人民艺术剧院》，让我和相关人员去找默然老师谈“辽艺”的历史，谈了整整一个上午，所里让我给他二千块钱的“专家咨询费”。默然先生坚决不收，我把信封从车窗扔进去，他又把信封从车窗里丢了出来。说起默然先生对我们的关心爱护的事真是太多了。

2012年11月，我已经退休，当时正和省里的重点作者在井冈山采风，当晚我们在宾馆里听到了默然先生辞世的消息。大家都沉默了，我感叹道：“一杆大旗倒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然后有人提起默然先生的种种往事，他对戏剧人才流失的担忧，对盲目改革的意见，他高大的身影，他如洪钟的声音，他如炬的目光，他精彩的表演，他对戏剧的爱，他对我们的情感，以及他激情的朗诵：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土地爱得深沉。”

大爱无疆。您这只大鸟对祖国和人民的歌咏从未止息，您如洪钟大吕的声音永远在我们心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