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
2020-06-12阮红松
阮红松
一
在志愿者中,他有点傻。他在防控点的具体工作是负责超市与小区的配送对接,再具体点说,就是超市的配送物品到了,他负责通知居民来拿。
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很不简单。
配送单是居民自己下的,然后发送给了负责配送的超市代表。居民与超市的对接,有什么问题也应该是居民与超市的事,与他没什么关系。
但是居民拒收就与他有关系了。
拒收的原因很多,主要原因还是菜不新鲜,居民对缺货替代品不满意等。
居民拒收是有道理的,但是拒收的时期不对。疫情封区是非常时期,超市不再是看人脸色的自由市场。对口配送,一下子做起了“垄断”生意,人一变脸就阔,基本不认得顾客是老几了。当然也有实际困难,配送麻烦,人少事多,各种成本上升。超市不是行政部门,只能哄着。
因此,居民拒收不等于防控组可以拒收。居民与超市闹起来,闹僵了,没的吃,防控组是有责任的。
居民拒收的物资,又不能退回超市,怎么办?他自己收了,然后自己退款给居民。居民可以重新下单,超市什么也不知道。
大包小包的东西拎回去,对老婆说是自己订购的超市配送。也说得过去,封区期间物质短缺,有东西往家拎是一种幸福。
时间长了,家里的物资过剩了,老婆就起疑心了。一打听一调查,事情就露馅了。当一个没有报酬的志愿者也就算了,还贴钱贴米,老婆不干了,说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老婆跑到小区防控组闹,说要找领导。找了半天,原来自己那傻老公就是领导,是小区防控组组长。
防控组的志愿者听说组长闷着头干了这种好事,吃惊之余马上又理解了。
没等老婆继续闹下去,这事就解决了。防控组一共六个人,从此不再下配送单,别人拒收的,大伙轮流往家拎。
大家都笑着说,省事,也省心。
二
她感觉当个志愿者很无聊,不是说当志愿者无聊,是防控站岗很无聊。
没当志愿者时,她经常在手机视频上看人家站岗。视频上经常有闯关者吵吵闹闹,有人还动手打管控人员。她觉得又紧张又刺激激,这工作还挺有挑战性的。她感觉自己如果当班,是不会出现这些问题的。她有口才有耐心也有爱心,她是一名幼师。
她报名当上志愿者后,站在了另一个小区的防控点上。第一天当班,几乎没看到什么人。站岗六个小时,也几乎没说什么话。她以为这是特殊情况,结果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她呆呆地望着寂静的小区和空荡荡的大街,落泪了。
“想找个人吵架都没有。”她在朋友圈写道。
遇上闯关者是她当班的第六天。
那天她是晚班,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二点。晚班值守的人多点,三个人。另两个人年纪大点,没什么事站在相对避风的地方。早春,北风一吹,还是让人打寒噤。她年轻,就坐在防控点的正中间。
大约晚上八点,一辆小车亮着刺眼的灯朝着防控点来了。她赶紧站起来,直挺挺站在了路中,打手势让对方停车。车停了,车窗也摇下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伸出脑袋。
姑娘说自己是小区的业主,要回家。
她查看了一下值班记录,姑娘没有出门登记。姑娘说自己出门上班半个月了,今天才休假。她问姑娘是什么单位,姑娘说自己是个护士,就在人民医院上班。
一听说是护士,她没有再问,马上准备放行。
但是值班的负责人上前再一次拦下了姑娘。按防控规定,一线的医务人员不得回家中居住,必须在医院隔离观察十四天,持院方证明才能回家休假。姑娘没有院方证明,显然是偷偷跑回家的。
在值班负责人向姑娘说明规定的时候,姑娘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姑娘边哭边说,自己上了半月班一天也没休息,好不容易休一天假,想回家好好泡个澡,在自己房间好好睡一觉。
值班负责人呆若木鸡,再没有说一句话。
姑娘仍然在车内哭着,因戴着口罩,看不清姑娘的面容,但从稚气未脱的哭声判断,姑娘显然还不到二十岁。
她想上前安抚一下姑娘,才发现自己的好口才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自己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三
他是在家里闷得慌才报名当志愿者的,可以说动机没那么高尚。
他被关了两周后,心里就闲得长草了,全身不自在。于是,他在小区的防控群问防控组还要不要志愿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马上报了名。
他被安排到另一个小区当上了管控员。戴上志愿者的红袖章,他可以大摇大摆从家中穿过两条街去上班。自由行走在大街上的惬意,也只有被关久了人才有深刻的体会。在防控点,他也是最活跃的值守人员,跑前跑后,忙这忙那,停不下来。
上班一周,他的积极性就下去了。相对的自由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还苦。天晴还好点,下雨降温,待在防控点还不如被关在家里。
“我不想干了。”他回家对老婆说。
但是第二天他并没有当逃兵,而且越干越认真。
那天,他当班时接到一个任务,到天然气公司帮居民办充值卡。值守的小区在城南,天然气公司在城北,有近十公里路程,沿途有好几个管控点。只凭自己的红袖章显然是过不去了,他得持有防控指挥部发放的通行证。
拿到通行证的那一刻,本来想当逃兵的他,很兴奋。
他办完事,骑着摩托车快活地在城里转悠了一转。
返程时,路过一座桥时,他忽然被路边跳出来的一个人拦下了。这是一个近乎于乞丐的小老头,说是近乎,小老头除了衣服脏点,脸却是干干净净。
“您是管控人员么?”小老头盯着他的红袖章,很礼貌地问。
他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小老头告诉他,自己是河南到本地卖味精的,被封在城里了。刚开始还有旅馆住,后来旅馆停业,他就露宿街头了。前不久也是附近一个志愿者帮他买吃的,前天忽然没来了。小老头向他求助,让他帮忙买点吃的。为了让他放心,小老头说自己很健康,可以随时接受量体温,也有钱,可以给他一点劳务费。
他想了想,答应了,并将小老头带到了他值守的小区附近。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防控群找副食店订配送,然后上班时转送给小老头。每送一次,小老头用现金付给他(手机已成摆设,没地方充电),并另付给他三十元劳务费。
他将这事对妻子说了,妻子心疼得不得了。妻子说天地良心,这外地人可怜,幫人家忙是积德,别收人家劳务费。妻子还时不时用保温瓶装点热饭菜,让他捎给河南人。
就这样,他不当志愿者都不成了,他不出去的话,有个可怜人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