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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文化与环境:一个整合的框架

2020-06-12王长斌副教授

商业经济研究 2020年11期
关键词:商业制度环境

王长斌 副教授 张 晶

(1、北京工商大学商学院 北京 100048;2、北京政法职业学院应用法律系 北京 102628)

引言

商业交往,文化先行。当年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推进引发了欧洲学者对商业文化的关注,全球化的推进引发了欧美学者对于民族文化维度的研究。今天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成功推进,正在呼唤中国学者对商业文化进行新一轮研究。这既是解决当前中国企业跨文化经营问题的需要,也是在文化自省基础上促进文化融合、推进商务往来合作共赢的需要。实际上,作为“一带一路”建设先锋的中国工程建设企业常常受到中外文化差异的困扰,吃了许多“苦头”,交了不少“学费”(杜胜熙,2019)。随着中国企业越来越多地走出国门,我们迫切需要加强对中外商业文化异同的比较研究,以指导我国企业更顺利地深度开展国际经营。

国内有关商业文化的研究始自20世纪80年代末,时任商业部部长胡平率先倡导要研究商业文化,以促进商业的现代化和经济的进步,带动了一波商业文化研究的热潮。尽管胡平也同时提出了进行各国商业文化研究的课题,但由于时代需要的原因,绝大多数研究是从流通现代化角度进行的。反观国外有关商业文化的研究,则多是从国际商务实践的角度,就不同国家在价值观、商业习俗、社交礼仪、谈判风格的差异乃至商业伦理进行比较研究,其中最著名的则是Hofstede所提出的民族文化维度。

图1 环境与共享商业文化

而今,时代的发展要求我们将商业文化研究的重点转向国内外商业文化的比较研究。由此,本文希望从文化生成的视角,借助组织社会学制度分析的理论,探析商业文化的形成过程,就商业文化与所处环境的关系提出一个整合的理论框架。

商业文化形成的基本要件

文化的实质性含义是“人化”或“人类化”,是人类主体通过社会实践活动,适应、利用、改造自然界客体而逐步实现自身价值观念的过程。这一过程的成果体现,既反映在自然面貌、形态、功能的不断改观,更反映在人类个体与群体素质(生理与心理的、工艺与道德的、自律与律人的)的不断提高和完善。换句话来讲,文化是人类活动的产物,商业文化是人类从事商业活动的产物。通过分析商业活动,可以得出商业文化形成的四个基本要件:商人与企业、商品与商业、空间与场域、时间与历史。

(一)商品与商业

商业文化是人类商业活动发展的产物。商业活动指所有以营利为目的的事业,涉及生产、购买和销售等活动。早期的商业活动源于原始社会以物易物的交换行为,它的本质是交换,而且是基于人们对价值的认识的等价交换。人类社会的产品交换很早就发生了,表现为直接的物物交换,个别的、偶然的交换。当畜牧业从农业中分离出来,手工业又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后,交换不断发展和扩大,使专门以营利为目的的商品生产和商业经营出现并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交换的进一步发展。交换规模扩大,品种增多,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直接的产品交换越来越不便利,于是专事交换的中间人—商人应运而生。第三次社会大分工产生,并首先在商品交换最为发达的地区出现。

第三次社会大分工进一步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标志着人类走进了文明时代。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文明时代是社会发展的这样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上,分工,由分工而产生的个人之间的交换,以及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商品生产,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完全改变了先前的整个社会”。

企业制度的出现,使得商业的内涵加以扩大,不仅是致力于商品交换的经营活动,而是成为以营利为目的的,融合研、产、销多环节的经营活动,商业文化的内容也大大拓展。法约尔在其1916年发表的书中所提出的技术、商业、财务、安全、会计、管理六种经营活动,标志着商业活动内涵的大大丰富,商业文化的极大发展。

(二)商人与企业

人是文化的主体,没有人的社会实践就没有文化。商业文化简单来讲就是商人的共享意识和行为规范。所谓商人,即从事商业活动并以其作为经营性职业者。营利目标是商人的根本性特征,也是商业行为或者营业的典型特征。法国著名法学家居荣认为,普通个人也可以偶然完成商事行为,但却不会因此成为商人,只有作为职业经常性实施商行为的人,才是严格意义上的商人(施天涛,2018)。

随着时代的发展,商业活动的主体越来越以商业组织即企业法人的面貌出现,也就是做注册登记,有自己商号和会计系统的工商企业。由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工业企业乃至农业企业作为自主经营体也需要直接面对市场,开展市场交易活动,所以也是商业活动的重要主体。现代企业成为首要的商业活动主体后,大大丰富了商业文化的内涵。新制度经济学的鼻祖科斯认为,企业作为一种交易形式,可以把若干个生产要素的所有者和产品的所有者组成一个单位参加市场交易,从而减少了交易者的数目和交易中的摩擦,因而降低了交易成本(罗纳德·科斯,2014)。可见,企业内部交易机制深刻改变了商业活动和商业文化的面貌。今天研究商业文化,从工商企业入手是必要和可行的路径。

(三)空间与场域

文化是集体的心理程序,是该群体区别于其他群体的心理特征(Hofstede,1980)。就商业文化而言,这个群体通常是处于同一空间的商人和企业法人群体。而塑造商业文化的则不仅是商人和企业,还包括顾客、政府等市场参与群体。借用新制度主义社会学的理论,由相互作用的市场参与主体构成的组织场域孕育了多样的商业文化。

组织场域是由生产类似的产品或服务的组织、关键的供给者、资源和产品的消费者、规制性机构等组成的一个组织集合。由于场域内参与者的互动远比体系外的互动来的频繁而且更为重要,因此形成了众多组织所组成的认知共同体(DiMaggio & Powell,1983)。

某一行政区域内的企业共同体,连同政府和行业规范机构,可以看作是一个商业场域。同一地区的企业,既产生于同样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背景,又因为空间距离的接近,在产品市场和人力资源、土地和资本要素市场方面有更多交换与流动,这种互动使得同一区域的商人和企业相互影响,逐步形成共享的意识与行为规范。同一行业的企业共同体也可能会形成共有的商业文化,但也可能因为所产生的社会文明圈不同,而在商业思想和行为上表现出明显差异。

(四)时间与历史

文化是历史积淀的成果。没有共同迎接挑战,取得成功的历史,就没有一致的文化。一个地区的商业文化,是该地区商业活动经过多年发展而产生的一种文化,是商人和企业作为商业活动主体在面对客户、商品、信息、资本、设备设施等客体开展商业活动的经验沉淀。更具体地讲,是各个部落、区域、民族或国家内的商人群体,在长期营商活动中为了提高通商效率和效果,协调过程中各利益主体的矛盾,达成更好营利的目的,所发现、发明和发展起来的认定有效的信念、价值观和规范体系。商业文化一经形成,会通过口传、手授、书写、实物等媒介,传授给商业领域成员以作为理解、思考和处理相关问题的正确方式。

商业文化与所处环境的关系

商业文化是商业主体与商业环境互动的产物。所谓环境,总是相对于某一中心事物而言的。环境因中心事物的不同而不同,随中心事物的变化而变化。在当今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时代,商业文化主体已经由商人转变为企业。当我们在讨论商业文化与所处环境关系的时候,也将从某一空间场域的工商企业着眼,探讨商业文化的形成机制。

商业环境分为一般环境和具体环境。其一,一般环境(General environment):政治条件、经济因素、社会背景、技术条件等。如中美贸易摩擦对一般企业具有潜在影响,而不是直接、具体的影响。其二,具体环境(Specific Environment):是与实现本工商企业目标直接相关的那部分环境,供应商、竞争者、顾客、公众压力集团、政府等都可称为企业的具体环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土养一种文化。商业文化作为一种国家/区域型价值共同体存在,是因为所共享的一般环境。要探究商业文化与其所处环境的内在联系,就需要组织社会学的理论来提供指导。

W.R.斯科特(2006)对组织理论的发展做了回顾。他指出,很早时候,人们就发现了企业的双重本质。Selznick在1948年指出企业是一个矛盾体,它一方面是“服从于可算计操纵的正式结构”,另一方面又是“不可避免地嵌入在制度矩阵中”的社会结构。对于企业而言,也就是经济组织与社会组织的二重性。因此,如果说企业的经济属性指引着战略管理理论的发展,那么企业的社会属性则有助于揭开商业文化生成的机理。

半个多世纪以来,组织理论不断发展,但始终围绕着组织的二重属性展开。开放系统观在20世纪60年代起开始成为组织理论的主流,并促成了一系列创新理论的产生。包括权变理论、交易成本学说、资源依赖理论、网络理论和组织生态学等(费显政,2006)。这些理论把重点或者放在组织对环境的“匹配”、“适应”与“战略选择”上,或者放在竞争和资源获取上,或者放在组织间合作上,但其共同点是将外部环境作用的焦点放到市场、生产技术、资源的变革上。

与此同时,着眼于组织社会属性的另一种分析方法—制度理论也出现并发展,它强调环境的文化特征的重要性。斯科特(2010)总结道,所谓制度环境,从广义上是指组织生存于其中的社会的法律制度、文化观念和社会规范等因素,最主要的是社会的共享观念及规范因素,也就是支撑社会生活稳定化和秩序化的、被普遍接受的符号体系及其共同意义。早期的制度主义代表人物帕森斯认为,一个组织的价值观系统,是通过组织与“不同功能背景”中的“各种主要制度模式”相联系而得以合法化的。Meyer & Rowan(1977)提出,组织往往与其生产绩效无关,组织存在于高度复杂的制度环境之中,逐渐与其制度环境同形,并因此而成功地获取生存所需的合法性和资源。DiMaggio & Powell(1983)指出,强制型同形、规范性同形与模仿性同形这三种同形机制,会使组织彼此之间日益相似。另外,组织也能够创造性地和策略性地应对制度环境的影响意图,使得同一制度环境下的组织形成各自的组织个性(斯科特,2010)。

两个流派的理论使得人们对组织与环境互动关系的认识不断加深。实际上,越来越多学者已经接受中庸之道并设法发展更具综合性的框架(W.R.斯科特,2006)。表现为区域企业文化共性特征的商业文化研究上,整合技术环境与制度环境的影响将提供一个有洞察力的框架。

制度环境与商业文化形成的合法性机制

根据新制度理论,企业是一种经济性和社会性兼有的组织,因此在企业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上,既要遵从效率逻辑,又要遵从“合法性”逻辑,即合乎地方的法律法规、价值观念和风俗习惯,为人们所接受。同样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日本、美国和德国具备不同的商业文化风格,同一区域内商业竞争战略趋同等,都是这一学说的最好注解。

考虑到当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中国区域文化的客观存在,商业文化同样会在国内市场一体化和跨区域经营的进程中在很多方面走向趋同,然而同时又在现阶段保持着较强区域性特征。

合法性思想解答了制度理论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已经建立的组织中,为什么其形态和惯例竟如此相似?每当一个行业稳定下来,总会有一股无形力量推动着组织的类同化。许多组织甚至不得不把内部运作和组织结构分离开来,以化解制度环境要求给效率运作带来的负面影响(Meyer & Rowan,1977)。

理查德·斯科特(1985,2010)进一步提出了导致组织形式、组织行为趋同的三种机制:强迫性机制,比如政府的规制与文化方面的期待;模仿机制,在面临不确定问题时,组织往往采取同一组织领域中其他组织在面对类似不确定时所采用的解决方式;规范机制,它来源于专业培训、组织领域内专业网络的发展和复杂化。他们还提出了“组织之间的依赖关系导致组织同构”的命题。

如新制度理论的阐释,处在同一制度环境下的组织追求“合法性”(legitimacy),使得组织结构和行为趋同。组织结构的趋同,比如扁平化的推广,实际上代表着组织文化部分元素的转变。而组织行为的趋同,比如员工带薪培训的推广,绩效考评方式通过管理咨询公司的推广,也代表着组织文化部分元素的转变。因此,组织结构和组织行为的趋同,背后都隐含着企业价值观和信仰的转变,其连同组织公开价值观的趋同一起,都指向同一制度环境下的企业文化趋同的走势。从机制上来讲,模仿的力量对于组织文化的影响最大,现实中广泛的向优秀企业考察取经的现象就是模仿的表现;而MBA研修班的共同培训,以及管理咨询公司对于优秀管理理念的传播,则陈述着规范力量的运用;强制的力量通常影响企业有关社会责任(包括经济责任、法律责任)的行为,从而引发企业文化对社会责任的响应,促使企业文化趋同。因此可以推理,外部环境中的某些力量对管理者的行为起着重要影响,处在同一制度环境下的企业公开价值观也有趋同的趋势,这并不否认因为创始人特质和独特经营历史而导致的企业文化个性的存在。

技术环境与商业文化形成的效率机制

技术环境是与制度环境相对称的。在组织社会学中用来指代由资源、市场条件以及生产技术所构成的广义的技术环境。因为外部资源的稀缺和富裕程度、市场的竞争程度以及行业技术的稳定程度,都影响到企业对于自身生存战略的理解。托西和卡罗尔基于关于市场和技术特征的两维研究认为,根据市场或外部环境的稳定性和组织日常工作技术的变革速度,可分别建立四类与之适应的组织结构模式,即金字塔组织、市场中心型组织、技术中心型组织和灵活的有机型组织。这四种组织类型不仅说明了组织结构要适应技术环境,也意味着企业文化要适应市场和技术的变动程度和复杂程度,在中心任务、基本工作和控制系统方面形成不同的共识。

技术环境对于组织结构的影响是显然的。不仅如此,商业文化作为企业适应外部环境的重要子系统,也同样受到技术环境的影响。文化是组织成员在解决外部适应和内部整合问题的过程中,经过一系列历史事件形成的,逐步稳定下来的解决问题的价值前提和行为模式。如果工商企业是在稳定的市场和技术环境下形成的,便容易形成官僚体制型文化。比如IBM公司在长期稳定增长的市场环境下,通过产品的不断升级掌控着计算机市场,从而形成了官僚体制型文化,员工执迷于自身的技术掌控力,而对于客户变化的需求缺乏响应。最后在20世纪80年代PC和软件市场迅猛增长的情况下,无法适应新的市场环境而陷入危机。其后在郭士纳的领导下进行了以个人责任和快速响应客户为导向的文化变革,得以走出低谷,重新回到行业领先者地位。同时代的美国通用汽车也是具备同样的决策和管理风格,使得市场被日本汽车公司逐渐侵蚀,陷入危机。

实际上,美国企业史专家埃尔弗雷德·钱德勒在考察美国现代企业制度产生过程中发现,这种现代大规模企业结构的发生和转型压力来自于市场和技术两个方面: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发展将不同地方和区域市场连接起来,为大规模生产提供了一个全国性市场,使得大规模生产和分配成为可能;机器化的大规模生产技术,也已经具备为全国市场提供廉价产品的能力。在这些条件下,M型组织结构的创新能够将大规模生产、规模化市场营销、标准件的配送与大规模的同质化市场整合在一起。

技术环境对商业文化的影响是通过“有效性”(efficency)机制进行的。企业在特定的市场和技术条件下,为了在竞争中取胜,必须在战略重点和管理风格上采用符合战略成功关键要素的方式,强调相应的价值观念。在面对全球竞争、技术不断迭代的市场环境下,当今中国企业形成了注重速度、容许犯错、快速迭代的灵活适应文化。

结论与讨论

本文从商业文化的区域性出发,使用组织与环境的系统理论,发现组织社会学的新制度主义可以用于揭示区域商业文化的形成机理。同时,企业出于竞争的需要,会根据所处环境条件制定自身适应和改变环境的策略。处于同一区域的企业,面对所处区域的资源、市场和技术条件,会调适企业策略以在环境中生存和发展,进而形成相似的经营关注点,构成区域商业文化形成的另一个动因。

总之,商业经营受到技术环境与制度环境的双重制约。从技术环境来看,“效率机制”通过环境-战略-行为-文化的链条,使得同一区域企业商业文化趋同;从制度环境来看,从共享认知体系到社会规范以至政治法律制度,通过“合法性”机制,塑造了区域内企业行为,促成了区域商业文化的形成(见图1)。

本研究框架为商业文化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径,即从区域营商的制度环境和技术环境入手,开展分区域、分国别商业文化的研究,有助于揭示区域商业文化各个方面的内在联系及其生成逻辑。同时,本研究也为企业开展跨文化商务交往提供了参考,企业在进行跨文化经营时,要充分考虑东道国制度环境和技术环境与投资国的差异,分析其商业文化差异的关键方面,从而更有效的开展商业往来。

本研究的局限性在于仅对制度环境、技术环境的内容和影响机理进行分析,但对于制度环境和技术环境的测量维度和指标没有进行深入研究。后续研究可以在组织环境操作化的基础上,通过案例研究对组织外部环境,尤其是制度环境对商业文化的影响机理展开更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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