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獭造访
2020-06-11李雨丝
李雨丝
出售店面的广告已经挂出去三天,没有一个人来询问。是啊,毕竟开在偏僻的县城山脚,哪有人肯来这地方做生意呢?
爸爸遗书里说,一定要把这家店留下来。说归说,一直找不到能干活的人手,可能真要关门大吉了。爸爸难道不知道我对采药的事一窍不通吗?
到了第四天,终于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谁啊?”
“请问在出售店铺吗?”
我起身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一群……哎?
“土、土拨鼠?”
眼前的,不就是土拨鼠吗?穿着厚厚的黄褐色皮毛,像小小人儿一样双脚站立于地面,短短粗粗的爪子举在胸前,眼睛圆溜溜似葡萄。一眼看过去,大概有十几二十只的样子。我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为首的那只正色道:“不是土拨鼠。是旱獭。”
就是刚刚在门外问话的声音。
“对,是旱獭!”“是旱獭!”“旱獭!”后面的旱獭们纷纷响应,声势浩大,一时间像是动物起义。
我走出门外瞧了瞧,确认不是有人在玩无聊的恶作剧。
回头间,发现旱獭们已经从开着的门排队进了屋,有的爬上了柜台,有的挤在凳子和沙发上,没找到地方的干脆叠在伙伴的身上,屋子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领头的那只(姑且叫他旱獭王吧)稍显成熟,他四下环顾一圈,很怀念地向我感慨了一句:“这家店在山里,声誉很好的哟!”
我知道爸爸的药材店在县城里有些名气,但从来不知道在动物界也有影响力。
“对,很好的哟!”“了不起!”“我们都很感激!”旱獭们纷纷附议。
“爸爸大人懂医术,给很多同胞治过病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摆摆手客套:“喔喔,那倒没有,那倒没有……”
“确实都是爸爸的功劳,和你没什么关系呢。”一只旱獭接着应道,声音像青春期的女孩子。
青春期的旱獭还真是直白不客气呢!
旱獭王向我礼貌地鞠了一躬: “说起来,还没介绍自己。我们是住在山里的旱獭,你应该就是爸爸的儿子小智吧?今天登门造访,是因为看到了城里贴的转卖广告。怎么说呢,这家店对我们很重要,还请小智不要轻易卖掉。”
我实在感到很困扰:“不是,你们和我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爸爸大人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教会了我们使用山里的草药,还有不少有用的人类知识,而且,还是爸爸大人教会了我们说话呢。”
“动物也能学会说话?”
“是啊,怎么说呢,其实我们就和你们人类的婴儿一样,一开始真是对语言一窍不通。但如果有人一直坚持和我们讲话,学会语言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耐心,耐心最重要。”有旱獭在后面补充。
这时候,旱獭王似乎察觉到什么,看了眼不远处的货架,敏感地嗅嗅鼻子。
“药材好像不够全呀,党参也摆错了。”
其他旱獭学着他的模样开始嗅鼻子。
“是啊是啊,摆错了摆错了。”
“子苓菌病变了。”
“这样服用会有危险的。”
“真的太不像回事啦!”
“他真的是小智吗?”
旱獭王清清嗓子,七嘴八舌的旱獭们总算安静了一些。
旱獭王问我:“现在到了采集桔梗的季节,你去后山看过吗?”
我摇摇头。
“草药被虫子咬过后,要放到通风的地方,你知道吗?”
我还是摇摇头。
旱獭王叹了口气,歪歪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话我听得有点儿不高兴了。
我面红耳赤地说:“我在大城市工作!山里的东西本来就不清楚。城市,城市你们知道吗?有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有高楼大厦和互联网。看,这是手机,只要有信号,我就能随时和山另一边的人面对面通话。”
我顺便翻出网上很火的旱獭表情包,想揶揄一下旱獭王。不过,从没离开过大山的旱獭好像太淳朴了,完全没有幽默感,只是凑过鼻子好奇地嗅了嗅。我又翻出爸爸给我发的视频,视频里他在跟我说山里天气不错。听到爸爸的声音,旱獭群沸腾了。小旱獭们纷纷凑过来:“是爸爸大人!”“爸爸大人!”“快看,爸爸大人!”
我是独生子,听到这么多旱獭跟我“共享”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怪怪的,我局促地收起了手机。
旱獭們仍然在发出窸窸窣窣的惊叹。
“不过,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工具,为什么不常和爸爸大人联系呢?爸爸大人坐在山里,常常说起小智,不知道小智现在做什么,吃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小智在城里是艺术家,对吗?”
“艺术家是什么?”有不懂事的小旱獭举手发问。
“爸爸大人说,是把山风和花草的语言翻译给人类的工作。”
“呀,看不出来这个小智有这么厉害吗?”另一只旱獭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我低头笑出了声,什么艺术家啊。
音乐专业毕业后,我在一家培训机构里教小孩子吹葫芦丝。后来,觉得钱太少活太累,想自己创业,却一直没能做起来。满打满算,我已经家里蹲一年了,也欠了朋友不少钱。混得不好,什么都不敢跟爸爸说,更别提和他联系了。
“所以,为什么不用这个手机和爸爸大人联系呢?”旱獭们仍然不懈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山里信号不好。”我顾左右而言他。
旱獭王思考了几秒钟后说道:“无论如何,看样子小智完全不适合接管药材店呢。而且,小智好像也更喜欢大城市的生活?要不然,你看这样如何,小智回城里工作,药材店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你们?”我皱起眉头,“旱獭?”
“是啊,虽说没有人类的力量和头脑,但一直在山里跟着爸爸大人,我们也学了不少本事呢,打理店铺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旱獭郑重地点点头,“爸爸大人的心愿是把这家店做下去呢。”
我沉默地看了眼旱獭王和他的小弟。此刻,旱獭们毛茸茸地挤在一起,用真诚和请求的目光望着我,等待着我的回复……
我突然有些生气。我不在的日子里,爸爸在山里有了这么多“孩子”?可我才是爸爸唯一的孩子,旱獭们根本没有权利说我不称职,抢走爸爸的店。
我开始轰赶这群奇怪的客人:“不行!店铺只能是我的!再说,你们见过哪里有动物开店的吗?你们开店属于违法行为,是要被抓去动物园的!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我胡言乱语吓唬他们,旱獭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抗议。但毕竟是草食动物,我拿起扫把,很快就把最后一只旱獭清理了出去。
我关上门,空气里还有旱獭留下的山野气息。看着被我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柜台,我气得甚至有点想哭。是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爸爸孤独到去和旱獭说话,我不知道爸爸和旱獭说我在城里当艺术家,我连爸爸病危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好像头一次意识到爸爸的离开,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后悔。我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躺在沙发上便睡着了。
夜里做梦,我仿佛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密密麻麻的窃窃私语——“快搬走”“快搬走”“留下小智”“留下小智”。
但我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后半夜的觉睡得凉飕飕的。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我躺在露天的山脚下,房子、家具、药材,统统不见了。但我在口袋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用笨拙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小智:
抱歉,爸爸大人的药材店就请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在山里把它继续开下去。
旱獭们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