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一课
2020-06-11陶永灿
陶永灿
1
早上起来,去上学时,我比海峰哥先出发。
海峰哥是我舅的儿子,比我先来城里念书。
他骑车从后面追上来问我:“那几个人还认得出来吗?”
哪几个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心里便豁然一亮,使劲地点头。他是指抢我钱的几个烂仔。几天前,几个烂仔把我堵在路边,把我坐公交省下来的30多块钱一抢而光。
“不能总是点头摇头,要说话。”海峰哥说,“嘴是拿来干什么的?一是吃饭,二就是说话。”
我看着海峰哥,又点点头。
“你看你看,又点头。”海峰哥说,“他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是人,你也是人,不比他们少胳膊少腿。”海峰哥的话掷地有声。
“嗯嗯。”我说,“他们三个人,一个红头发,一个黄头发,一个白头发……”
海峰哥打断我的话:“要上学去了,没时间听你描述,认得出来就行。”
我边点头边“嗯嗯”。
海峰哥问:“你是说,他们打你了?”
我低下眼睛轻轻说:“是。”
“抢你东西了吗?”
“没有……”
“没抢你的钱?”他歪着脑袋,看着我。
我吞吞吐吐说:“我,没有钱……”
海峰哥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不敢看他,赶忙把眼睛移开。看他那眼神,他一定在怀疑我的话。其实想想就知道,那三个人无缘无故为什么打我?我又没有得罪他们,那三个人又不是疯子。
果然,海峰哥指着我骂了一句:“孬种!”
我简直无地自容,真的想哭,但在海峰哥面前我不敢哭。
海峰哥骂得对,我被人抢了,被人揍了,居然还不敢承认。
停了一会,海峰哥说:“如果下次他们再抢你,你就说没钱,约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再给他们。”
我说:“我没有钱。”现在我真的没有钱了。
海峰哥说:“有钱也要说没有。”
我只好说:“嗯。”
“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就告诉我。”海峰哥屁股一抬,骑上车走了。
“嗯嗯。”望着海峰哥箭一样远去的背影,我轻轻握了一下拳头。
自从那天被他们抢了以后,每天路过河边时,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再碰到他们。想起他们临走时说的“下次多带点”,我就想哭。
有时我也想交几个朋友,与人结伴而行,可是,谁愿意做我的朋友呢?我又不敢主动接近同学,除了刘子英。可是刘子英是个女同学,我们也根本没说过什么话。况且,过了桥,她与我还不是一个方向了。
现在好了,海峰哥要帮我出手了。
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2
河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音,看着好像不动,其实在流动。这是大河,与我们那里的小河不一样。我们那里的小河白花花的,一天到晚跳跃不停,欢快得很,老远就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太阳开始下山了,河面上泛着橘红的光。有人在撒网,手上提着亮晶晶的渔网,沿着河边走走停停。走几步,看一看,一抬手把网子撒出去,然后慢慢收回,但每次收回都没有鱼。
这片河滩叫“二十七棵松”,因为河边长着27棵松树。刚刚涨了一次水,地面被洪水冲刷一新,金黄的铜鼓岩被翻了起来,很漂亮。河滩比河水还要宽,上面全是卵石。经过河水千百年的冲洗,那些卵石圆润而细滑,有的造型十分别致,有的上面还有图案和文字。
那三个人歪着腿,鹭鸶一样站在鹅卵石上,一边抽烟,一边好像在欣赏风景。
海峰哥怎么还不来呢?望着对面三个人,我开始在心里嘀咕起来。
那天,海峰哥说,如果他们再拦着抢我,就约好他们在某个地方见面。从那天起,每天放学,我便着意寻找他们,希望他们出现。但是,他们偏偏没有出现,好像知道海峰哥要为我报仇一样。直到昨天,我才遇见他们。
昨天,他们又在拐弯处拦住我。红头发直截了当问我带钱了没有,我说没有。红头发眼一横,马上露出凶恶的表情。
我故意装出可怜的样子说:“要不,明天再给你们?晚上我去想想办法。”
他们想了想,说可以,并警告我,别耍花招,否则对我不客气。
按照原来想好的理由,我说:“这里人多,怕别人看见,明天这个时候到二十七棵松怎么样?”他们居然满口答应了。
晚上,我把计划告诉了海峰哥,海峰哥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睡觉了。他没说要来帮我,也没说不来。
现在,他却没有来。
也没有他的同学来。
现在,河滩上是三比一。事实上,即便是一对一单挑,我也没有胆量与他们过招。我再次回望一眼身后,还是不见海峰哥的踪影。河边的树林里也没有。
河面上又来了一条捕鱼的小船,也有人在对岸钓鱼,长长的钓竿伸在水里,钓鱼的人半天都不去动它一下。
他们抽完烟,红头发朝前走了几步,不说话,他把手掌朝上,四个手指勾了勾。我知道是要我拿钱给他,但我假装不懂。
他们开始不耐烦了,认为我在耍他们。三个人忽然一齐瞪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六只脚,穿着蓝色的运动鞋,一齐踩在鹅卵石上,一步,一步……
我知道大禍临头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逃跑?河滩上凹凸不平,肯定跑不快。这里周围没有房子,也不会有人路过,那个钓鱼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收起钓竿走了,他们就是把我揍成肉饼,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海峰哥,你在哪里?”我忽然歇斯底里大声喊道,“海峰哥——”
奇怪,我这么一喊,他们居然停下了脚步。他们难道被我的喊声吓破胆了?
他们停在那里,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直直看着我的身后。他们一个个张着口,傻呆呆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海峰哥来了!
海峰哥站在水边,抱着双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在水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动声色?
对了,他一定是想关键时候才出手,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给我一个惊喜。
一定是这样的。
3
那三个人站在河滩上,木木的,像三个树桩。他们的目光松散了,都假装扭头去看那个打鱼人。打鱼人的运气不太好,每一网下去都是空的,连着几网都一无所获。
海峰哥跟着那个打鱼人,寸步不离。打鱼人走的时候他也走,打鱼人停下撒网时他便停下来看着。看上去他们就像一对父子,好像傍晚出来打一碗下酒菜,晚饭时父子俩好喝一杯。
海峰哥他这是怎么啦?他要我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现在我把他们引来了,他却不闻不问了。
那三个家伙愣了一会,又把目光聚集到我身上。他们一边把目光移过来,一边警惕地看着海峰哥。海峰哥还是一心一意跟着那个打鱼人,看都不看这边一眼。狡猾的他们判断,海峰哥不是我的人。
他们开始試探着朝我走来。
海峰哥还在看那个打鱼人。
他们的步子越来越快。
我一边退着,一边眼巴巴去看海峰哥,可海峰哥还在看那个人打鱼。
“海峰哥——”我朝他的背影喊道。我的声音有些抖,是那种求救的声音。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红头发走近来,突然给了我一拳。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侧身躲了一下,没让他打中我的腮帮。他马上恼羞成怒了,两只拳头同时朝我挥来。我左躲右闪,连连后退。脚下的鹅卵石是松动的,踩上去不小心就会摔倒。我跌跌撞撞地躲着,还是有几拳打在我的胸脯上。
“海峰哥……”我急忙回头大喊,但他还是没有理我。打鱼人远去了,海峰哥没有再跟去,但他又在用石头打水漂了。
“嚓——嚓——”他把一块块石头扔进河里。
海峰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愤怒了,对他们,也是对海峰哥。我想跟他们拼了!海峰哥说过,他们有胳膊有腿,我也有胳膊有腿,一样都不少。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敢,我从来没有打过架,何况这是在县城,何况他们有三个人。
又一个人冲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是黄头发。我连连躲着,可是脚下忽然一滑,跌倒在石滩上。他和红头发马上俯身把我按住。讨厌的红头发骑在我背上,“驾!驾驾……”他一边喊一边拍打我的屁股,居然把我当马骑。
河滩上的鹅卵石被暴晒了一天,每一颗石头都像一个火球。我趴在地上,极力地把头抬起来,否则我的脸会被烫成疤脸。大腿、肚皮则像贴在烧热的铁块上,顿时汗如雨下。
可是我刚一抬起头,白头发就把我的头按下去。
这时我看见了海峰哥,他还在打水漂。
可恶的海峰哥,见死不救,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白头发把我的书包抢了过去,直接翻到上次的夹层。可是,里面一分钱也没有。
“没有?”白头发瞪大眼睛,大感意外,“居然没有?不是要你多带点吗?”他哗啦啦把我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本子、书、文具散了一地,可是真的没有一分钱。
他们更加愤怒了,简直就是恼羞成怒,就是气急败坏!他们扑向我,拳头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
我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护住头部。“啊、啊、啊——”嘴里发出一种本能的、恐怖的嚎叫。
叫声在河面上传出很远,但再远也没有人听到。河边没有一个人,打鱼人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我看到,海峰哥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他抱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砸进河里。
“轰……”河水溅了起来,在河面上飞成一片耀眼的水花。
4
红头发他们骂骂咧咧走了。
我坐在石头上,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掉下来。
海峰哥走过来,看着我。我把头偏到一边,不理他。我开始满以为他会为我报仇的,谁知……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挨这顿打。
他是在捉弄我。
太阳下山了,河面上慢慢暗下来。这里虽是县城,但周围依然是山,只是河两边盖满了房子。
我站起来,开始垂头丧气地回家。我觉得我的脚很疼,手也疼,身上也疼。
回到家里,我还是没理海峰哥。
晚上洗澡时,海峰哥过来看我的伤,我一犟,躲开了。哼!猫哭老鼠假慈悲。
家庭作业有一篇作文,题目是“我最敬佩的人”。本来我最敬佩的人是海峰哥,但现在我一点也不敬佩他了,我甚至恨死了他。
直到上床睡觉,我也没跟他说一句话。睡到床上,他又放了一个屁,我也没有笑。要是以前,不管谁放屁,我们都会笑好一阵。
“还在生我的气?”熄了灯,海峰哥忽然说。
废话!我摸着被他们打疼的胸脯,还有膝盖和手臂。但我假装睡觉,没有应他,反正屋子里黑黑的,谁也看不见谁。
他说:“我知道你还没有睡。”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我没睡我也不理你。
他忽然又问:“你知道姑父为什么要你来县城读书吗?”他管我爸叫姑父。
这还要问?他对我不满意,总说我胆小怕事,像个大姑娘……但我还是没有应他。
海峰哥说:“一个男人,必须要有力量,要有勇气,要舍得流汗、敢于流血。”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他,讨厌他那张臭嘴。
“而勇气和力量都是来自自己,来自内心。”海峰哥继续说,“只有发自心里的力量才是无比强大的力量。”
我不觉翻了一下身。他人很讨厌,但他的话似乎有点道理,我好像听懂了一点。
“一个人必须要靠自己,尤其男人。”海峰哥从床上坐起来,说,“比如今天,我帮你一次只是一次。你自己不动手,这次我打败了他们,下次呢?再下次呢?我不可能天天帮你,不可能一辈子帮你。记住,谁也不可能一辈子保护你,能一辈子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不知不觉也坐了起来,低声说:“可是,我打不赢他们。”
海峰哥说:“打架是这样的,力气小的怕力气大的,力气大的怕不要命的。”
我说:“他们有三个人,而且,是城里的。”
“城里人怎么啦?城里人照样吃饭拉屎,照样有胆小鬼。今天那三个人,三只瘦猴一样,我一拳能把他们打到太平洋去!”
我不禁笑了,差点笑出声来。
海峰哥说:“打架,少对多的时候,不要全面开花,照准一个打,往死里打,其他人就害怕了。”
我扭头看着海峰哥,尽管一点也看不见,但我还是看着他:“我不知道打谁。”
海峰哥说:“谁离你最近打谁。只要不打对方的头和眼睛,有多大力使多大力。”
我嗫嚅着说:“我……还是怕。打在身上,好疼……”
海峰哥说:“一个男子汉怕疼?真没出息!男子汉,什么都不怕!”
我羞愧地闭上眼睛。幸好是晚上,海峰哥看不见。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要我来县城读书,主要是海峰哥在县城读书。他想要我向他学习。“火塘里煨不出砖”,一个人必须走出去才能成长。为此,父亲为我制订了一个计划,叫“男人计划”,他要把我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5
2路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前面的车门“哐”一声打开了,好像在叫我上车似的。
我回头看了看站牌:岔路口。我没多想,一抬腿登了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前面是一位叔叔,我学着他的样,把钱递给那个头发卷卷的阿姨。头发卷卷的阿姨给了我一张票。我学着父亲的样,把票粘在嘴唇上。
“往后一点往后一点。”司机一边喊,一边开动车子。
我夹在人群里,摸着椅子靠背,摇摇晃晃朝后面走去。我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里坐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坐公交,我觉得坐公交也没什么了不起。
到了校门口下车,时间还早,操場上才稀稀拉拉几个人。到教室一看,刘子英也还没有来。
上课的时候,陈皮又故伎重演,把他的课桌突然往后一挪,我差一点向后倒去。
我“呼”地回过头去,看着他,不说话,但我知道我的眼睛圆睁着。
“看我干什么?”陈皮大声说。
我没应他,依然目不转睛看着他。
“你看着我干什么?”陈皮又问,他的语气软了许多。
我瞪他一眼,回头坐好,不再理他。
下午放学,因为刘子英没坐公交,我也没有坐公交。
刘子英也是农村来的,只不过在县城上学几年了。她妈妈在一家餐馆洗碗。但我不敢跟她说话,我们每次说话,都是她主动跟我说。
“杨明远,你的家在哪里?”
“杨明远,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杨明远,你为什么不说话?”
刘子英的问题总是一个接一个。
这天,她没有问我问题,而是直接夸我说:“杨明远,你好厉害!”
我受宠若惊:“我……厉害吗?”
刘子英说:“当然啊,你敢那么看着陈皮。”
“看着陈皮?”我记起来了,“陈皮怎么啦?”
刘子英说:“陈皮是个无赖,他有哥们,我们大家不敢惹他。”
“什么是哥们?”
“就是校外有坏朋友,常常来学校找他玩。”
我知道了,就是红头发他们那样的人。
“杨明远你好厉害!”刘子英的话,给了我一种神奇的力量。
过了桥,刘子英往河的上游走了,我大踏步朝下游走去。
转了弯,走出树林时,红头发他们又在前面拦着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他们扔掉烟头,吐一口嘴里的烟渣,径直朝我走来。
我的身体有点抖,我很快想起了刘子英,想起了海峰哥。他们也是人……逮住其中一个狠狠揍……今天我选谁呢?红头发走在最前面,每次都是他打头阵。对,就是他了。
我捏了捏拳头。红鸡冠,今天我要让你尝尝嘴角流血的滋味!
他们越来越近,我感到一股冷风朝我嗖嗖刮来。
我的手心出汗了,手掌湿漉漉的。我知道,我这是……害怕了,但我已无退路。
“怎么样?”红头发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又去二十七棵松?”
“去就去,谁……怕谁?”
我们朝二十七棵松走去。
他们怕我中途生变,红头发在前,黄头发和白头发在后,把我夹在中间。“押解”,我忽然想到这个词,在心里笑了一下。这么煞有介事,有必要吗?我要跑,早就跑掉了。
河滩上,上次涨水翻出来的石头还在,只是变了一点颜色,没有原来亮丽了。被水冲倒的一些柴草重新站了起来,地上也多了一些垃圾,不知是谁扔下的。
让我稍感意外的是,他们这回没有问我要钱,而是一到河边,红头发就给了我一拳。我没有防备,被他打了一个趔趄,不过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当他第二拳打过来时,我侧身一躲,同时顺势给他一拳,借力打力。红头发显然也没有防备,被我打得嗷嗷直叫,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黄头发和白头发一时傻了眼,他们万万没想到我会还手,而且打得这么准、这么狠。他们扔下红头发不管,直接朝我扑来。
我一边后退,一边伺机反击。
但白头发太有经验了。他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没等我的拳头打出去,他便紧紧抱住我的上身,连同我的双臂也一起抱住。他的力气真大,像铁钳,我原来低估了他。配合默契的黄头发弯腰抱住我的双腿,一使劲,我又被他们放倒了。
这时,红头发已经站起来了,见我倒在地上,他哇啦哇啦叫着,马上冲了过来,像上次一样骑在我的身上。
我趴在地上,暗暗为身体攒着劲。
我想,等他们再骑到我背上把我当马骑时,我就身体一拱,把他拱翻在地,然后趁机爬起来。只要我一站起来,我就又有机会了。
可是,红头发没有像上次一样“驾、驾”把我当马骑,而是,动手解我的裤子!
他们想干什么?
好在我的裤扣在前面,红头发解了几下没有解开。
白头发抱着我,忽然在地上打一个滚。现在他躺在地上,而我躺在他的身上了。我的脚还被黄头发抱着,我蹬了几下,没有蹬开。
尽管我鼓着气,尽量把肚子胀起来,但红头发还是解开了我的裤扣。我的皮带一下子松开了。
红头发二话没说,捉住我的裤头往下褪。
原来他们想脱我的裤子!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发疯似的扭动着身体,阻止他们,但一切都是徒劳。
红头发抓住我的裤头往下褪,黄头发抓住我的裤脚往下拉。我的裤子很快被他们拉了下去。
我的屁股露出来了。
我的大腿露出来了。
我的膝盖露出来了……
“哇哇哇哇!”我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大叫,歇斯底里。
但都無济于事。
我的裤子被他们脱下来了。
红头发提着我的裤子,在沙滩上转着圈儿跑起来。黄头发和白头发跟在后面,兴奋地叫着:“噢,噢,噢——”我去追,却根本追不着。
跑了一会儿,他们停了下来,嘀嘀咕咕,不知又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们不怀好意地朝我走来,边走边哈哈大笑。
我感到了某种新的危险,我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白头发的长臂又一把抱住了我。
该死的红头发和红头发,他们居然伸手就来扯我的裤衩。
他们居然要脱我的裤衩!
他们合力又把我按倒在地,死死按住,鹅卵石硌得我浑身生疼,但我还是把我的下身紧紧贴在地上,以增加他们脱下裤衩的难度。
我的裤衩是松紧带的,不知是谁把它长长地拉了起来。
我感到一股凉风钻进了我的裤裆。“啊啊啊啊!”我大声地叫着,绝望无比。
忽然,我看到一只脚伸到了我的面前。是一只穿着蓝色球鞋的脚,鞋尖上有一个三角形的洞,就是大脚趾那个地方。
我没有多想,顺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朝那个三角洞狠狠砸去……
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我身上立刻轻松了。他们三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吓坏了,一齐松了手。
我腾地爬起来,仍然把石头朝他们举着,怒目圆睁。
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立即落荒而逃。
跑在最后面的是红头发。他一瘸一拐的,刚才砸中的正是他。
我朝他们继续追去。他们没命地跑。
他们逃跑的样子原来也很狼狈,像一群残兵败将。
他们仓皇上了河堤,跑到马路上,我才想起我只穿着一条裤衩,不得不停止追击。要不是我没穿裤子,我一定要追上他们,把他们的裤子全扒下来,让他们一个个光着屁股回家。
回到家里,看到海峰哥时,我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发稿/沙群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