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研究新视界

尹一伊 陈寅

在数字技术、媒介载体和文化系统快速更迭的时代，电影——无论作为艺术形式还是媒介文本，正在经历创作形态、传播方式、消费结构等方面的转变。近年来，有关电影新现象的讨论在学界与业界中屡现，对电影本体论的再思考重新成为电影研究领域的重要问题。在当下，我们以何种定义进入电影，又通过何种路径思考电影？这往往是青年学者们在关注前沿问题、探讨新生现象时所面临的困惑。

在此背景下，2020年9月12日至9月13日，北京国际电影节·第27届大学生电影节国际青年学者论坛以线上会议的形式举办。本次论坛由北京师范大学主办，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组委会承办。作为本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重要环节，本次论坛旨在为国际青年电影研究及媒介研究学者分享学术成果、交流学术思想搭建平台。

本次论坛以“电影研究新视界”为主题，共遴选36篇来自国内外青年学者的优秀学术论文在云端宣讲。青年学者们围绕电影前沿问题提出新锐观点，以新问旧、以旧唤新，回顾经典理论、拓展研究视角与方法，在当代电影主体与边界、媒介的考古与推新、电影文本的生产与消费等方面，提出新鲜的学术论点和思考。

同时，论坛还邀请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党委书记、博士生导师、北京国际电影节·第27届大学生电影节组委会执行副主任委员路春艳，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副院长、博士生导师王宜文，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杨远婴，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丁亚平，北京大學艺术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李道新，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影视与多媒体艺术教研室主任、人大复印资料《影视艺术》执行编委陈阳，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石川，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赵卫防，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电影学院学报》主编吴冠平，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聂伟等资深学者专家担任论坛终评评委，陈阳、吴冠平、石川、李道新四位老师担任专家评议人，在论坛现场为与会论文的作者提出了建议。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张慧瑜，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人民大学数字人文研究中心研究员陈涛，北京电影学院副研究员、研究生导师赵斌，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影视传媒系讲师、北京国际电影节·第27届大学生电影节组委会副秘书长尹一伊担任学术主持人。

一、类型拓展与主流叙事：聚焦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回归

随着中国内地电影市场的发展，中国电影在艺术形态、类型叙事等方面都经历了显著而重要的变化。近年来，无论是弘扬主流价值观的商业大片，还是关注社会现象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都达到了较高的创作水准，取得不俗的市场成绩。在学界，“新主流电影”“电影工业美学”等概念的提出，也意味着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特色与艺术表达、工业化生产的摩擦与合流已经成为电影批评和理论界关注的热点问题。青年学者们对相关现象与理论概念进行探讨，就中国电影在类型拓展、主流叙事及视听语言等方面的变化和发展提出自己的角度与观点。

在相关讨论中，青年学者们对于“空间”在电影中的呈现尤为关注。作为重要的学理概念，电影空间既是地理的、物质的，同时也是概念化、哲学性的。青年学者们聚焦于影像对空间美学、地方文化与福柯意义上“异质空间”的意蕴表达和创作转向，以此作为切入中国电影现实主义关照的角度，为当代中国电影研究提供了相对前沿、敏锐的理论视角。例如，黄竹一、宋振华因循空间理论在电影研究中的演进路径展开论述，认为中国电影空间研究的关键性问题有三层内涵：空间类型问题、空间叙事问题、“空间”与“地方”的关系问题。三者相辅相成，共同组成我国电影空间的理论图谱。杨蓥莹则在文化地理学视阈下对中国当代电影地理空间生产进行厘定。她认为，近几年在娄烨、刁亦男、毕赣、忻钰坤、张猛、李珺睿、陆庆屹等导演的作品中，地貌地形、历史传统、方言、民歌、少数民族的边地风俗民情均为重要元素。这些空间元素既彰显了电影的作者属性，也突显了地理空间的独特性，创新性地诠释了影像对文化地理空间的重构，表达了人对归属感的渴求。

除了地理空间与在地关系外，青年学者也在话语空间和空间美学的层面上讨论了中国现实题材影片对空间的呈现。例如，董阳聚焦近年来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创作中记忆叙事的异质化现象，认为中国电影的记忆叙事演进在21世纪出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新现象，即记忆之场与异质空间的耦合。她认为，现实题材影片在镜语与叙事方面，呈现出包括了记忆主体的疯癫式在场、“超真实”与记忆的离合、自反性的镜语设定、“大他者”的凝视、异质谜局的强效召唤在内的现象级策略。

林玮则综述了中国对生活美学的研究的常见范式。其一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商业化生活美学，在电影中以“新都市电影”为代表;其二是“为艺术而生活”的艺术化生活美学，在城市生活电影中以“治愈系”为代表。他认为，这两种生活美学范式都存在着理论与审美感受上的缺失，而以第六代导演作品为代表的第三种生活美学范式在表征生活本身的复杂性与丰富性的基础上，可以引导人们更为深入地思考生活的意义，可称之为“回到生活本真态”的存在论生活美学。

“空间”之外，青年学者也从中国现实题材影片的类型创作与美学特点等方面对中国电影新现象进行了梳理和描述，所涉及的话题包括电影对现实的诗化表达、主旋律影片的创作特点及现实关照与类型叙事的融合。例如，李铭韬、田雨萌的研究指出，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诗化小说的电影改编实践形成了一种诗化电影现象。这类影片在由文字向影像转化的过程中承袭了民族文化中内敛含蓄的精神内核，实现了较高品质的叙事抒情化和影像写意化。他们认为，考察诗化小说的影像习得，为探索主流叙事增添了一种非常规的可能，拓展了现实主义的电影类型，并形成“意境论”的体系基础。

黎欢、刘长宇认为，21世纪以来的中国电影进入了“主旋律影片、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的三分话语创作空间，兼具艺术性与商业性的新现实主义电影异军突起。当今中国电影的新现实主义创作正在经历重要转变，亦影响着中国电影学派的建构及中国电影生态的发展。章文哲聚焦中国内地犯罪片叙事空间修辞的语图脉络，认为在中国内地犯罪片类型生产和拓展的过程中，叙事空间修辞承担着上承文学想象、下启视觉隐喻的类型建构功能。他指出，内地犯罪片的叙事空间先天继承着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传统，并通过场景的再现与再造回应了中国社会转型期的诸多矛盾。而叙事空间在与社会现实时空互文的过程中，无形间型塑出中国内地犯罪片既重现实指涉又重虚构隐喻的互斥性风格。

二、技术、生态与受众：跨媒介文本框架中的电影研究

电影自身是媒介的一种，也是跨媒介文本框架中愈发重要的载体之一。电影技术的快速发展不断地为电影与媒介研究带来新的问题：当下电影的介质究竟是什么？媒介形态如何塑造电影、电影又如何表达媒介材质？如何理解电影媒介的环境赋使？围绕“电影与媒介”主题，青年学者们主要从受众与观影体验、媒介融合与新媒介形式、类型电影中的媒介主体三个角度，探讨了当今电影艺术所处的媒介生态与媒介表达特色，对电影与媒介的新议题进行理论化阐释。

受众的观影方式和认知体验的变化，往往是学界与业界对电影主体性问题的主要质疑之一。作为一种媒介，电影的播放方式和接收方式是否产生变化、产生何种变化？而这些变化又如何形成对电影主体的追问？上述问题既是东西方学界近年来有关电影产业、电影美学的重点议题，也成为青年学者在本次论坛中深入探讨的主要問题之一。例如，武建勋从观影的主体性、时空性和功能性分析影院观影、网络媒介观影和云观影的因素、特点与异同。认为观影方式从影院到网络媒介再到云观影的发展变化，应被理解为观影仪式的建构到消散到再建构的过程。其中，云观影是网络媒介环境下的一种类影院化观影尝试，为今后的电影放映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观影仪式的建构与个体认知密不可分，青年学者栾凌菲、刘炜的文章在学科领域上高度交叉，提供了对观影主体性研究的理论和方法论补充。她们认为，心理学、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应被纳入电影的视听处理机制和美学问题研究中，而电影理论界对受众的研究应采用跨学科视角重新思考和评估当前的研究范式。她们引入来自心理学领域和媒介哲学领域的概念“Affordance”（环境赋使），讨论作为媒介环境的电影与受众个人认知及美学活动之间的复杂关联。

贾力苈则以“具身认知”的理论视角，重新审视电影技术与媒介变革条件下屏幕与观众所构成的观演关系。她认为，“观众的数字媒介意识”已经超越认知电影理论中对于“观众情感回应”的强调，成为我们重新定义电影艺术的主导参数。在数字时代，作为媒介的电影或许已经与观众建立了全新的情感互动机制，这一视角引导我们重新回到受众研究的视野，关注受众的数字化意识对媒介的数字化转型的影响。

青年学者们普遍关注的第二个议题是当代影片对媒介对象的关注和呈现。电影作为有关媒介的媒介，自身也承担着对媒介的反思意识和意义表达。例如，玄莉群认为相较西方恐怖片、科幻片、犯罪片等类型中监控影像的盛行，中国电影的监控叙事目前还处于探索阶段，她从中国电影创作在叙事与结构上对监控影像的利用出发，深入分析了监控叙事的悬念制造、监控对景观的指涉以及电影中体现的监控与电影双重的媒介自反意识。

庄沐杨则关注动画电影中的物属性和物视角。他认为，动画类型与“物”的客观性相辅相成，借助自身的媒介属性，一定程度上延展了电影的视觉体验，展示出藏匿于人类视角之外的隐秘空间。他以法国动画电影《我失去了身体》（杰赫米·克拉潘，2019）为个案，分析物视角如何呼应动画电影的客观属性，并展示出有别于真人影像的客观世界及相关的视觉体验。赫铁龙则提出，电影中的声音也应作为一种媒介被系统性地研究。他认为，多重因素导致中国的电影声音审美批评研究总体上仍停留在“拉片”式的现象层面和感官层面的批评层次，缺乏更高的理论思辨性。他认为，电影声音审美批评研究应当在方法论层面上与哲学、文艺学等学科进行广泛的融合与互鉴，在事实判断的基础上获得价值判断的新高度，才能形成电影声音审美批评研究深度化、多样化的格局。

如果说，上述两个讨论主题更多地讨论电影自身作为媒介的特点，第三个主题则聚焦于媒介融合环境对于电影形态、产业的影响。例如，周方元聚焦中国当下网络环境中风靡的电影解说视频，并将其视作一种新型迷影的样本。他提出，迷影的形式与内涵在随媒介迭代而不断革新，边界不断被扩展。在“视频癖”的内在驱动下，视频作为一种新力量唤醒了我们对于电影的迷恋，并改变了受众表达情感的途径。迷影实践逐渐转向一种直观的、有关电影意义生产与消费的群体互动仪式，亦是掌控、操纵电影文本及其时间的大众游戏。马瑞青认为网飞（Netflix）及其他互联网点播视频提供商对传统的电视和电影业务产生了巨大影响。他指出，流媒体的技术融合演进是一系列经济主张的结果，尽管电视和电影之间的传统界限已不再适用，但从观众体验的角度来看，流媒体对当前电影界产生了破坏性影响，一方面，它促使了内容与模式趋同的延续，另一方面，也导致趋异的明确趋势。潘芊芊认为，互动电影运用新型电影技术与电影叙事模式。她主张，对互动叙事及其心灵治愈功能的创新研究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在分析互动电影特征的基础上，作者提出了互动电影区别于传统电影的特点，及其通过叙事达成心灵治愈的可能路径。

其他学者则从跨媒介的角度出发，讨论电影与其他媒介的融合现状。例如，张阳认为，对戏曲表演在电影银幕的跨媒介探索不应局限于戏曲电影研究，更应在此基础上进行“向前回溯”和“向后展望”的思考。“向前回溯”指回归戏曲艺术本体，从戏曲程式化表演的“锣鼓”入手，思考锣鼓节奏基于银幕媒介的“形象转化”问题。“向后展望”则根据中国电影发展现状，从行业创作反哺理论生成，丰富中国电影学派理论体系。张李锐认为，在媒介融合环境下，以电子游戏为代表的新艺术媒介形式已经开始动摇和重塑着电影作为传统媒介与艺术的定义。这不仅关乎技术的改造，还关乎电子游戏的信息传播模式、媒介形态、艺术理念何以推动电影本体的进化。她从“影游融合”概念切入，在“媒介融合”理论基础上分析了电子游戏和电影的互融现象，以及两者融合的维度、程度和机制，推导出一种兼具“信号”和“符号”传播模式的复合传播系统。

三、主体与边界：电影本体再思考

电影技术的革新与新媒体窗口的高速发展似乎正在重塑“电影”作为媒介与艺术的定义。在业界，对于“网飞”等平台的争论甚嚣尘上，有关超级英雄影片和cinema之争的讨论也络绎不绝。这些讨论将电影艺术的主体性与理论边界再一次带回到电影研究的核心领域中。青年学者们回到巴赞与电影学的核心问题——“电影是什么”，重新对电影本体进行思考，通过回顾宏大理论、后电影理论与电影哲学，建构当今电影艺术的主体与边界。

从某种意义上说，电影本体议题和电影媒介议题是难以分割的，正是媒介环境的变化与媒介自身特征的演变带来了对电影本体的争议。两个议题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学者们在讨论电影本体时，更多地回到电影的本质特征，即影像、声音、运动，以及它们如何冲击或重构电影定义的边界等问题。在讨论里，技术与艺术之间的关系浮现为一条切入电影主体的线索。例如，缪贝认为当下电影正遭遇到流媒体、VR影像等新技术带来的冲击，电影的外延、内涵等概念性问题也在遭到挑战。作者重提“电影是什么”的话题，并从电影史的几次重大媒介演变出发，对电影观念进行历史性的考察，包括对声音的争论、电视对电影美学提供的灵感以及VR影像如何在宽银幕基础上实现对“完形电影”神话的演进等。她提出，“进化”是电影维系其生命力一贯的方式。张雁飞则提出霸屏已久的“拟像”和近年来风头正劲的“网飞”对电影创作的威胁，前者几乎将传统的“现实—表征”模式置于绝境，而后者作为背靠高科技大山的流媒体平台，更冲击到电影生产的全流程。但同时，电影创作的话语主体并未被完全替换，技术和艺术依然在理论争鸣和实践探索中博弈。崔文龙认为，网络电影的出现和发展带来了凝视理论在研究方式和角度方面的变化。他指出，网络电影观影基于网络媒介环境的“瞥视”，类似于电视的陪伴式的观看，以对抗的方式获取娱乐。网络电影文本中充斥着游戏化叙事和后现代文化景观，同时体现出“视觉狂热”和“影像增殖”的回环与交织。这些特征指向了视觉实践在奇观社会与视觉文化中的独特意义，并引入了作者对后现代主义文化逻辑的思考。

部分青年学者更具体地关注电影自身技术的改变，以及由此带来的影像、叙事方面的变化。通过技术美学、技术哲学、“后人类”理论等视角，学者们用丰富的前沿研究将这些技术变化与电影对知觉主体的塑造联系起来，讨论电影语法的流动。例如，谢周浦从电文本角度提出科幻片影像中存在的“拟人视觉”和“超人视觉”。他认为，前者的功能指向“非人”形象的构建，而后者则指向“无法呈现者”。对应这两种视觉，观众的主体力量以不同方式与影像发生关系，而两种视觉也在不同方向上塑造着观影者主体。徐小棠则提出界面的建构及其表征是电影研究中的重要内容。电影的界面在后现代语境下通过自反的方式被消融，并在数字叙事时代从由隐喻意义上的消融转向本体意义上的消融。她提出，“越界”概念为理解电影数字叙事中界面消融的方式提供了可能路径，并在伪纪录片、桌面电影、互动电影、虚拟现实电影等电影数字叙事类型中对本体型越界予以分析。

刘晴认为，从计算机成像技术等一系列再造性的影像生产方法问世以来，影像的创作观念、呈现形式均已走入了新时代。因此，在现代化创作环境中，我们需要探究再造性视觉语言符号及其系统构造。作者在分析中提出，再造性视觉语言和文字语言语法、纪实性的视觉语言在构成方面均呈现出不同特点。

此外，学者们亦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切入，讨论媒介融合环境下民族电影主体的问题，以及电影文本元素在历史语境中的变迁。郑睿从中国电影史中“戏人”转为“影人”的历史实践出发，勾勒“戏人”转为“影人”的大致过程，认为“戏人电影”不仅是一种创作现象，同时也影响中国电影整体美学风貌，甚至已经成为中国电影创作中的一种特定文化精神，形塑着中国电影特有的气质与民族风韵。魏来则聚焦电影中“沉默”元素的存在形式。作为意指符号，“沉默”的叙事功能在无声片时代到有声片时代的更迭中不断被人为充，在电影作者的創作实践中成为电影声音叙事及审美形式中重要的叙事元素之一。

四、新生代导演与银幕形象：中国电影新形象探析

电影创作中的新血液与新形象一直是推动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加速中国电影转型的重要力量。一方面，青年与新生代导演往往敢于开拓不同以往的类型叙事与艺术风格，在影片创作、制作与发行的各个环节发展出新的处理策略与方式。另一方面，新生代演员与他们所演绎的银幕形象受到观众喜爱，甚至进一步导致传统文本-受众关系的转变。在新的电影创作条件与媒介环境中、在媒介与文化融合的背景下，关注新生代导演与银幕形象，是青年学者贡献新鲜视角、跳出传统领域、建构当下中国电影批评逻辑与理论体系的关键。

苏洋从近年来新生代女性导演的创作出发，认为女性导演作品透过对身体创伤和伦理创伤的表达，映射女性在具体历史情境中的社会文化遭遇。相关作品密切关注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由断裂造成的身体意识和主体性启蒙与建构的障碍，将社会的创伤状态融进个体身体和心理的创伤状态，实现了创作对于社会现实的刻画及对现代性的反思。

徐广飞从中国台湾历史文化背景和现实情景出发，分析“后海角时代”台湾电影中漂泊者形象。他认为，这些形象中存在“历史性”与“现实性”的伤痕印记，并在漂泊影像中照见和体认了漂泊者主体性危机的现实形态，引发了漂泊个体乃至社会集体有关“主体性建构”的强烈诉求。而漂泊者“主体性建构”失败背后所折射的正是中国台湾社会的悲情寓言和文化失根的现实危机。

王若璇以新锐导演李珈西的电影为例，提出从个体视角阐发的女性意识、围绕人物困境罗织的叙事模式以及对山西地域、集体记忆的身份认同，是李珈西作品一以贯之的创作母题，而她也以细腻的情感、独特的女性意识以及对三晋文化的偏爱，为中国电影增添了独具特色的银幕形象。

五、中国电影发展的多元景观与问题

除以上议题外，青年学者们还围绕近年来中国电影发展中的其他景观、现象及前沿问题展开思考与研究，并在传统理论框架外提出新锐理论架构、发表前沿观点。这些问题指向青年学者对于电影类型、电影作者的持续性关注，同时也带来一些对新媒体叙事、“类电影”文本形态的新鲜思考。在媒介融合必将深化、媒介话语相互渗透的未来，我们不仅需要不断回顾经典框架，关照电影作者、美学特征和文本形象的“老问题”，也必须面对新媒体、跨媒体和媒介环境结构的“新问题”。

不难发现，理论的迭代并未削减青年学者对于类型和作者的关注，却为他们带来了具有现代性特征的新视角。例如，欧阳如一聚焦武侠电影《倭寇的踪迹》（徐皓峰，2011），分析作品中富有创新性的动作风格、美学特征，并指出影片对于类型拓展的重要意义。作者从电影中的动作入手，提出徐浩峰的两种省略法“主动画外音”与“禁用正反打”，并通过对文本化表征与影像化表征的比较提出“武术=机械”这一命题，进而探析武侠电影中的现代性。徐芳依认为，当代电影叙事美学中渗透着压制与反压制的现代性。这类影片往往充分展现人物心理与伦理之间的博弈，向观众呈现人性与伦理道德在个体心理驱动下的突破。她提出了心理与伦理博弈的几个层面，包括心理与伦理之间相互渗透的矛盾、二者之间多元对立的深层关系、以及心理对于伦理的超越。

刘磊认为，当前国产灾难电影创作呈现出一种新的美学倾向，并在视听语言、类型创作、市场诉求、主流价值表达等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灾难电影因其紧张刺激的情节、逼真震撼的灾难景观等因素而受到市场与观众的欢迎，反映出出中国电影工业制作水准的提升，拓展了“新主流大片”“重工业电影”的发展之路，但同时也在人文价值、现实关照、反思批判等方面存在不足。

徐广飞、胡琴提出，“十七年”国产电影塑造的孙悟空形象是新中国时期现代性意识的一个特殊标记。黄桢、刘宇清认为中国电影早期制片事业的地域转移是电影自身发展的必然选择，也是现代中国社会文化由“精英化”转向“大众化”的具体表现。作者们在对中国电影早期制片地域转移原因的整合、归纳和分析基础上，指出其背后所喻示的社会文化的发展趋向，进而由大众文化发展現状延伸出对未来社会文化或回归于“精英化”的思考。

有趣的是，新媒体也作为研究主体被纳入对电影媒介的关注中，并与电影研究擦出了理论上的火花。侯凯、朱柏成认为2020年抗击新冠疫情期间的民间草根影像迅速参与到主流话语的叙述流程中，解构了原先官方媒体生产的秩序关系。他们指出，这种全民参与式的创作范式以及“数据库”的运作模式成为建构国家认同和民族意识的强大能动力，也为新时代融媒体纪录片的生产生态和传播体系带来新的思考。邓斯博、唐影认为“Vlog+新闻”模式在抗击新冠疫情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主流媒体、地方vlogger播主乃至全民以vlog方式参与抗击疫情的传播，使得抗疫新闻变得私语化、日常化，也获得了及时性传播和全景化表达，而观众通过“Vlog+新闻”模式获得了沉浸式体验和平等化互动，最终形成全民抗疫的声量图景。

围绕上述五个议题，青年学者们从丰富的研究框架和理论视角探讨了包括类型创作、媒介文化、技术哲学、艺术主体等前沿问题，其中不乏理论化的逻辑思辨与实证分析，更引入了可观的跨学科视角和成熟的产业讨论。应该说，青年学者在本次论坛中的学理讨论呈现出百花齐放的争鸣景象，也提炼出包括受众、新媒体技术形态、流媒体产业在内的，受到青年学者普遍关注的前沿核心议题。在全球文化交织、媒介融合的社会文化图景下，我们需要、也应该呼唤来自“电影研究新视界”的新鲜观点与前沿讨论。无论这些来自青年学者的理论讨论成熟与否，都对未来的中国电影研究路径和切入视角具有启发意义。

【作者简介】   尹一伊，女，重庆合川人，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影视传媒系讲师，北京国际电影节·第 27 届大学生电影节组委会副秘书长，主要从事媒介文化与受众研究;

陈 寅，男，陕西安康人，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国际电影节·第27届大学生电影节组委会秘书长助理，主要从事艺传媒艺术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