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谋杀案》的舞台剧式情节演进策略

蒙洁琴

(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代表作《电话谋杀案》在与众不同的设计与反设计、假定与反假定之间层层反转，出其不意的剧情设计和出众的导演水平使影片成为希区柯克最受欢迎的电影之一。女主角格蕾丝·凯利凭借此片接连斩获美国国家评论协会、纽约影评人协会与英国电影学院奖的最佳女主角，希区柯克本人也获得了美国导演工会最佳电影导演提名。对于希区柯克而言，《电话谋杀案》只是一部灵感枯竭后改编创作的乏善可陈的作品，即便是电影评论家们也对这部电影少有点评。但这部短短36天拍摄周期就完成的，被希区柯克称作“没有多少东西可谈”的电影，却成为最受影迷喜爱的电影之一。究其原因，《电话谋杀案》与希区柯克其他悬疑电影的区别在于明显的舞台化特征。因此，探析舞台剧元素在影片中的运用，或可为当前悬疑电影的创新提供借鉴。

一、封闭建筑塑造的心理空间

场景空间设计是希区柯克电影的重要标志，早期布景师的职业经历使希区柯克善于发挥场景空间的修辞作用。纵观希区柯克导演的电影，场景空间不仅是故事的发生地，更是用于设置悬念、营造氛围、表现人物心理活动的手段。在希区柯克电影中，建筑空间大多为狭小的封闭式结构，这种私人空间带给观众平静、安全的心理暗示，但封闭逼仄空间内却充斥着追逐与谋杀，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与压抑恐怖氛围的对比更有效激发了观众焦虑与恐惧的情绪。在电影《电话谋杀案》中，几乎全程都围绕着唐尼、玛戈夫妇的家来进行拍摄。唐尼雇用斯旺在晚上偷袭并杀死玛戈的情节中，玛戈听到电话铃声从明亮且安全的卧室中走出来，并没有想象到自己的家中会有人想杀害她。而观众在前面剧情已经得知了唐尼与斯旺谋划的一切，也知道斯旺已经在窗帘后面埋伏，见到不知所以的玛戈自然会产生紧张、焦虑感。实际上，这一手法在希区柯克其他电影中也多次出现。如《精神病患者》中，谋杀案发生在更为逼仄、封闭的浴室内，这样的情节设置一方面是由于封闭空间发生罪恶会使观众产生焦虑感，另一方面则是这种封闭空间能够满足人们内心强烈的窥探欲望。

在封闭建筑空间之外，影片中寥寥数笔的室外镜头也体现出希区柯克对场景空间塑造的造诣。唐尼离开警察局回到家中后，发觉自己的钥匙打不开家门，在门口仔细回忆钥匙的所在。而哈伯德警官则在窗口偷窥唐尼的一举一动，并转述给希望得到真相的马克、玛戈二人。此时镜头固定在窗户上，且昏暗的画面与光照充足的外景形成对比，还原了作为偷窥者的哈伯德警官的视角，把观众也带入到哈伯德警官的视角观察唐尼的行为。对于镜头的运用一向是希区柯克电影的高明之处，作为最早的立体电影之一，《电话谋杀案》采用了立体摄影技术，突出镜头所要表达的主体，在使镜头更加简洁的同时，加深了影片的空间感与距离感，在灯光处理和场景布置上也更具纵深感。在法庭审判玛戈的场景中，影片并没有表现出常规的法庭画面，而是虚化环境，通过调整背景的光影与色彩变化，着重表现了玛戈的面部表情。同时随着剧情的演进，法官确定了玛戈杀害斯旺的罪行，光影效果的变化使玛戈衣服的颜色从明亮逐渐变得灰暗，暗示着玛戈内心已经从充满希望转为绝望，这种方法在电影中分割出了电影时间，使前后情节的连贯性更加融洽。

二、舞台剧式的情节推进

希区柯克曾对导演彼得·博格达诺维奇说过，自己已经感觉到有些江郎才尽，希望找一部成功的舞台剧改编成电影。因此，希区柯克选择了弗雷德里克·诺特的舞台剧《电话谋杀案》，也正是如此，影片无论是在镜头设计、表演方式还是情节推进，都有鲜明的舞台剧风格。印度裔导演M.奈特·沙马兰认为，《电话谋杀案》的开场设计十分精练，希区柯克仅用短短的几句对话就交代清楚了三个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但这种开头并非简单地交代角色复杂的情感纠葛，而是把观众完全代入到角色之中，对玛戈与马克婚外恋情进行道德批判，并对唐尼不幸的遭遇产生同情。这一大段叙述看似与希区柯克本人的艺术风格不符，但事实上并没有因为对话说明而影响全剧的完整性与周密性，反而更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而接下来的对话使这种移情效果得到了升华，玛戈婚外恋的行为实际上并非完全是丈夫唐尼所造成的，所以玛戈内心有愧且羞于启齿。随后，唐尼开门的声音惊扰了正在拥吻的玛戈二人，此时镜头的设计颇具匠心，并没有对准二人的慌乱神情，而是通过拍摄门上的影子间接看到二人分离。随后，言谈举止十分绅士的唐尼走进屋内与马克寒暄，烘托出二人怀有私情的罪恶感。即便如此，希区柯克仍然没有放弃对罪恶感的深化。在去戏院看戏的情节中，唐尼推托有事不能同行，给玛戈二人创造了独处时间。观众此时的观影心理，多半会因为马克插足导致婚姻不幸而感到惋惜和同情。但就在观众情绪达到高点时，唐尼以买车为借口将有犯罪前科的大学同学斯旺骗至家中，威逼利诱其帮助自己展开杀妻计划。这种颠覆性的反转使观众的情感无从寄托，而斯旺作为被胁迫者所处的处境也就引起观众的同情。但这种同情并不会颠覆之前对唐尼建立的好感，无论是二人探讨行动细节时平和的问答方式，还是唐尼谋划中缜密的思维逻辑，都让观众无从想起这是一起发生在眼前的谋杀，而更像是侦探小说中的结案陈词。这种诡谲的心理引导下，即便唐尼是谋划杀妻的反面角色，观众依然会对这一角色抱有好感。

希区柯克电影中，无论罪犯如何天衣无缝地筹划，最终在实施中都会出现细枝末节上的纰漏。虽然这些纰漏往往会被及时掩盖，但掩盖的痕迹过多反而会引起他人的怀疑。《电话谋杀案》中，玛戈一反常态希望与唐尼、马克二人一同外出，为了计划顺利实施，唐尼只能三番五次建议甚至央求玛戈在家中剪报打发时间，演员异样的神情和蹩脚的借口让人感到计划似乎会失败。在开门后由于马克挡在楼梯上，唐尼无法将钥匙放在约定的地点，只能出门后折返回去，一边与玛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边将钥匙塞入地毯下。在即将到达约定时间后，唐尼的手表突然停了，在找到电话亭后也因为里面有人而耽误了时间。外面斯旺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如果唐尼不能及时拨通电话，计划好的谋杀将成泡影。由于观众对唐尼这一角色抱有好感，影片成功地让观众因看不到谋杀而感到焦虑，体现出希区柯克对观众心理把握之深刻。为了使剧情顺利进行，即便之前已经出现多次波折，该发生的最终依然会发生。但这种必然发生的事件中还有可待挖掘的悬疑潜力，当斯旺久等不见唐尼的电话，开门准备离开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此时镜头只在斯旺身上稍做停留，就切换到在里屋休息，正要接电话的玛戈。斯旺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选择重新埋伏还是一走了之，通过高超的场面调度与镜头设计，片段的悬疑感自然产生。与高潮迭起的铺垫相比，谋杀本身的过程相对平淡，玛戈挣扎中伸向银幕的手更像是为了表现3D效果而刻意为之，斯旺被刺后痛苦地起身、弓背和摔倒的一系列动作，实际上是舞台剧式夸张的表演方式。这种表演方式虽然会降低电影的真实感，但在强化斯旺与玛戈冲突的同时，也深化了斯旺反被玛戈杀死的戏剧性。加上希区柯克为了使观众以唐尼为视角听到电话另一边的搏斗声，更加重视刻画唐尼的神情与肢体动作，这些舞台剧式的表演方式更有助于调动观众的紧张焦虑情绪。

三、频繁反转的悬疑与互动

作为一种独具特色的电影类型，悬疑片中高潮迭起的反转往往是观众最为期待的部分。悬疑电影更重视观众的参与感，需要通过每一个细节的设置，让观众感受到参与破案的快感。当前面做好了充足的铺垫，在结尾处发生一次情理之中而又意想不到的反转，往往会满足观众对悬疑片的观影需求，这也是电影引导观众参与其中屡试不爽的互动手段。当代悬疑电影大多逃不过对情节反转的使用，如《看不见的客人》《前目的地》等作品更是情节反转的杰出代表。作为悬疑电影反转表达宗师级的人物，希区柯克在《后窗》《惊魂记》《西北偏北》等作品中也大量应用了情节反转，使这些电影都成为跨时代的经典。作为希区柯克的代表作，《电话谋杀案》的剧情框架相对简单，只是讲述了一个密谋杀害出轨妻子的丈夫阴谋是如何败露的故事。但影片出现过多次反转，根据反转节点可以大致分割为以下几个故事框架：

首先是从马克、玛戈二人有染，唐尼作为被欺骗者，以绅士的姿态出现并盛情款待马克。马克表现出的个人魅力使观众对其遭遇产生同情，也对马克与玛戈的出轨行为表示鄙夷。而随后的第一个反转，随着马克与玛戈出门，唐尼招来了大学同学斯旺密谋杀妻。唐尼对斯旺背景的调查与对妻子遗失信件的处理，都让人感受到唐尼这一角色的心机之深。但由于其在之前剧情中的人物塑造，观众并没有对唐尼的行为感到不齿，反而更想看到唐尼如何实施这一计划。这一阶段是影片最为精彩的片段，唐尼将近乎完美的谋杀方案详细讲解给斯旺，而仍然持有怀疑态度的斯旺与唐尼之间冲突横生，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使片段的戏剧张力得到扩张，也体现出希区柯克深厚的导演功底。随后计划实施的过程中，虽然出现了诸多波折，但计划仍然照常进行。下一个反转出现在斯旺偷袭玛戈的现场。因为唐尼临走前让玛戈做剪报，剪刀被留在了放电话的桌子上。以此为契机，斯旺偷袭玛戈却不慎被玛戈抓住剪刀杀死。匆忙回到家中的唐尼简单地处理了现场，却意外中使一切证据都转移到了玛戈身上。本来作为受害者的玛戈，却慢慢被视为因出轨而遭要挟并杀人的凶手。这个反转完全出乎了唐尼的意料，但既然能够从中获利，玛戈也成功被判刑，看似一切都很顺利，唐尼也就逐渐放下了戒心。但接下来的反转出自马克与哈伯德警官。马克作为悬疑小说作家，具有很强的想象能力与推理能力。马克因玛戈将要服刑而心急如焚，凭借想象力推测出了唐尼的杀人方案，并希望唐尼顶替玛戈的罪名。虽然马克没有任何证据就还原了犯罪经过确实令唐尼感到意外，但毕竟证据不足。而接下来哈伯德警官的一系列行为，将影片的悬疑感进一步提升。虽然一切证据都指向了玛戈，但他仍然对唐尼没有处理好的钥匙这一细枝末节的证物产生了怀疑，并通过调换衣服和钥匙揭开了唐尼的面具。最后的翻案阶段推理精彩又不牵强附会，希区柯克仅仅为谋杀提供了一些关键的细节举措，就恰到好处地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可以看出，影片情节的层层递进具有鲜明的舞台剧式风格，正是这种剧情之间紧密的联系，才使观众将自己代入到剧情之中，而代入感则是优秀的悬疑电影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