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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黄晖,在海底世界“种”珊瑚

2020-06-09陈霖

旗帜文摘 2020年5期
关键词:厄尔珊瑚礁苗圃

陈霖

当别人知道黄晖经常潜水工作时,总会兴奋地问:“你见过鲨鱼吗?珊瑚礁是不是像花园一样?”黄晖常常苦笑。她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第一次潜水至今,我没见过鲨鱼,也见不到几条鱼。先不提生物多样性,现在已是珊瑚礁荒漠化了。”她是中科院海南热带海洋生物实验站站长,中国第一位在海底进行珊瑚修复的女科学家。

3月3日,英国自然出版集团旗下的《科学报告》发布了一份研究报告,引起世人对深海生物的关注。在报告中,美英等国的研究团队发现近年石珊瑚深水栖居、独居、抗白化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上一次大规模发生这类体征是在6600万年前的生物大灭绝时期,因此他们预测,石珊瑚正在为又一场重大灭绝做准备。石珊瑚是分布最广的一种珊瑚种类,大部分珊瑚礁的骨架就是由它形成。珊瑚礁是由珊瑚的石灰质遗骸和其他生物的骨骼堆积而成的礁石,在全球海洋中的分布面积不到0.2%,却养育1/4的海洋生物,被称作海洋中的“热带雨林”。同时,珊瑚礁蕴含的渔业资源养育超过10亿人口。很快,珊瑚登上了微博热搜,“珊瑚显示出生物大灭绝特征”话题的阅读量仅3个小时就破千万。

在这份报告发表两天后,记者采访了黄晖。此前,她在海底修复珊瑚时“亲吻”珊瑚礁、身姿轻盈,数次被媒体报道,还登上热搜,网友说她“种”珊瑚。“珊瑚是一个群体,上面有成千上万个珊瑚虫,可以无限地分裂生长。”黄晖告诉记者。珊瑚被称为海底最美的动物之一,形状像树枝,在海中随水流浮动的样子特别像绽放的花朵,因而,群聚的珊瑚也被称为海底花园。

猫”着等珊瑚虫产卵

去年,黄晖去南沙进行科学考察。平日她和团队最多下到20多米,但这次她一口气就潜了30多米深,“要不是同事拽着我的手臂,我还会继续游下去”。原来,因为全球气候变暖,即便到了30米处,水温也有30摄氏度,黄晖没感觉出异常,才一直往下游。

这些年,海洋暖化成为全球热门议题,这也是珊瑚遭受灭绝威胁的一个原因。今年1月,世界经济论坛发布了《2020年全球风险报告》,提到若全球平均气温再上升1.5摄氏度,地球上70%—90%的珊瑚将消失。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也指出,如果全球平均气温上升2摄氏度,全球99%以上的珊瑚将消失。

“以植树造林为例,森林遭受破坏后,哪怕恢复植被,森林覆盖率上去了,生物多样性也难以立刻变多,因为此时其他物种可能早就消失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复绿,第二步才是深度绿化,也就是保护或引进物种。而我们修复珊瑚,就是第一步。”

2008年,黄晖开始在位于海南三亚鹿回头的三亚珊瑚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进行珊瑚修复。海底珊瑚修复有几个步骤:收集精卵团(采精卵),上岸进行有性繁殖培育(繁殖、育苗),再放回海底(移植)。

采精卵要等珊瑚虫产卵,黄晖和同事出海到附近海域,“在海上待一两天,‘猫着等”。产卵时间一般是晚上8点到10点,珊瑚即将排卵,他们就下海。卵产出后,像雪花一样在海里漂散,黄晖和同事拿滤网,把它们小心抄起来放到水桶里。

团队慢慢摸清楚珊瑚产卵的规律后,在岸边建了岸基实验场,珊瑚虫快产了就把它拿上来,放到室外养殖缸。养殖缸的环境比天然海区简单,能避免刚产的卵被鱼虾吃掉,成活率高,但水质可能不如天然海域好。他们将珊瑚卵放在附着器上进行培育。附着器一般是陶瓷片,“一来这种材质有利于珊瑚生长,二来避免污染,如果你把珊瑚放到PVC上,之后将其投入海中移植,就会造成污染,而陶瓷则比较环保;最后就是成本比较低。”

打锚就像在太空抡锤子

移植是恢复珊瑚非常关键的一步。早期,美国和以色列的科研团队在加勒比海以及一些太平洋流域做了树形苗圃,移植珊瑚。他们在海底放浮床,把珊瑚置放在浮床上。一开始,黄晖和同事也沿用了这一做法,但很快发现了问题。

原来,在不同的海区,海动力各异,搭建苗圃要选中层水域,光线好、温度适宜,在不同流域,这些标准由当地环境决定。比如,树形苗圃一般搭在海面下10米处的地方,但在沿岸,水较浅,就要调整距离,改在五六米处搭苗圃;而在海水透明度很高的西沙海域,水质好,阳光充足,光合作用充分,就可多搭些树形苗圃。

材质也颇为讲究。在一些渔民频繁来往的流域,不能采用原本苗圃的铁网,“不是说技术上不行,而是渔民的船来来回回的,一过去就把网挂走了,苗圃建不起来”。根据“因地制宜”的原则,黄晖和团队在不同地方分别搭过由不锈钢、铁丝等材质制成的苗圃。

建苗圃还需要很多巧劲儿,比如在失重的环境下打锚。他们要将固定苗圃的鸭嘴锚打进1米多深的海床沙底里,鸭嘴锚如手电筒般大,“像个大饼,把它打进海床里,连着钢丝,串联起扶床,能固定住”。不过,鸭嘴锚在海底容易生锈,一般只能用一年,每年黄晖和同事都要下海钉锚。“在陆地上,你抡一下锤子就打进去了;但在海里,就跟在太空抡锤子一样,好像有个人拉你的手往后扯,有个反作用力,使不上劲。”黄晖钉个锚要来回挥好几回,一罐氧气瓶一般能撑40分钟,但钉鸭嘴锚时很耗气,一趟要用掉两三个气瓶。

就这样,黄晖和团队在我国西沙群岛及南海南部建立了面积达300亩的珊瑚礁修复示范区,搭建的苗圃可培育4万株珊瑚断枝。

唯一女性让船老大心服口服

从事和海相关的工作已经有20多年了,黄晖仍然会晕船。她第一次潜水是在西沙,当时晕得特别厉害,游到几十米的海底开始反胃想吐,“张口不都让水灌进嘴里,甚至没法呼吸了?”后来实在忍不住,她只得张口,吐掉胃里的食物,才发现,“人有生存本能,在那个时刻,你会非常小心”。她小心翼翼地拿掉呼吸嘴,憋气把嘴里的东西吐掉。

黄晖在江西抚州的山区里长大,大学被调剂学了水产养殖,在海南的海边实习,给繁殖的斑节对虾做育苗。当时母亲开玩笑:“养虾养鱼还读什么大学?”毕业后,很多同学都改行了,但黄晖因经常接触海洋,觉得大海更有意思,便到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读了硕士,专业为海洋生物。博士毕业后,她到南海所工作。

一开始,黄晖是带队,领着同事出海,早期条件有限,常向渔民租渔船。第一次上船,黄晖和船老大打招呼,对方却绕过了她,只和身边的男同事讲话,不搭理黄晖。原来,渔民有个传统,觉得女人不应该上渔船,“不吉利,会让出行不顺利”,而黄晖是团队里唯一一名女性。

后来船老大发现,很多出行事宜男同事做不了主,黄晖是带头的,什么事情只有她说了算,只好和她沟通。几次出海,黄晖和渔民同吃同住,背着很沉的氧气瓶潜水调查,结束后上船,太累了,就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甚至直接躺上去。船老大见她不娇气、不柔弱,很敬业,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渐渐接受了黄晖。

2006年,黄晖在西沙出海。当时船老大的另一条船也出海了,但不断遇到麻烦,锚链断了,发动机也出问题,而黃晖所在的渔船却很顺利,船上的人开玩笑说:“黄晖上了船,船就越开越快,而且海面风平浪静,气场很强。”自那之后,船老大对黄晖更加尊重了。“其实,在海洋工作,经常和渔民打交道,要尊重海上人的习惯。比如渔民觉得女人不该上船头,我这么多年,从不走上船头区域。渔民尊重我的工作,我也尊重他们的风俗。”

说到“船上唯一女性科学家”,还得提到“深海女王”、美国海洋科学家西尔维亚·厄尔。上世纪60年代,厄尔与70名研究者赴印度洋考察,是船上唯一一名女性,但当时民风不开放,厄尔也遭受非议。不过,她很快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于1970年组建世界上第一支女子深海探险队,还成为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首席科学家,获得上百项国际级和国家级荣誉。《时代》周刊称她为“星球英雄”。

几年前,厄尔曾到海南,结识了黄晖。厄尔想下潜,看看中国的海底世界,黄晖帮她联系了好多家潜水机构,但对方均担心厄尔70多岁了,下潜不安全,纷纷婉拒。2017年,“国际海洋保护区大会”在智利召开,各国海洋学家一起讨论对海洋的保护。在智利期间,80岁的厄尔找来两个气瓶,潜入了智利附近的海域,那时是冬天,海水非常冷。回忆起来,黄晖很佩服:“她对海洋的爱坚定又狂热,是一种极致的爱。”

黄晖 1969年生,江西人,毕业于中科院、中山大学,现为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珊瑚生物学与珊瑚礁生态学学科组组长,中科院海南热带海洋生物实验站站长。

(本文选自:环球人物 2020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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