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巴金《家》中的长子形象
2020-06-08尹晓蕾
尹晓蕾
摘 要:巴金在作品《家》中刻画了觉新这一中国现代小说长廊中典型的长子形象。本文试从觉新的性格弱点、家庭排行对个人的影响、封建礼教与家族文化三个方面分析《家》中长子的悲剧形象,并探究长子形象在启迪当代青年人唤醒自我意识、平衡个体与家庭关系中的重大意义。
关键词:《家》;长子;家庭关系;命运悲剧
个体组成家庭,家庭构成国家,中国现代文学中以家族叙事为主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其中长子形象备受瞩目。巴金作为大家族悲剧的亲历者,怀着满腔热血于二十七岁时完成的经典作品《家》,对于今天处理家庭与个体的关系仍然具有鲜明的启示作用。对于《家》中的长子觉新,恨之者众爱之者寡,然而只有深入了解觉新的处境,才能更好地理解他的行动。
一、命中注定的长子:觉新的悲剧
高觉新崇尚“作揖主义”与“无抵抗主义”,潜意识中想要离经叛道,表现上却是个忠诚的“卫道士”,如大多数长子一样,觉醒也具有复杂的双重人格及强烈的悲剧色彩。
觉新的悲剧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学业悲剧。少年时代,觉新拥有一切美好,长相清秀,聪明伶俐,沐浴着父母的爱生长,进入私塾后时常得到先生的赞扬,在中学里成绩名列前茅,对未来充满憧憬与热情。中学毕业后,他却被迫放弃自己喜爱的化学,回到家族中接受父亲为他安排的工作,在新单位,觉新感受到“惶恐而孤独,好像被抛弃在荒岛上面”[1]。其次,爱情悲剧。觉新与梅表妹相知相恋却因为两人母亲的矛盾而有情人难成眷属,他的婚姻更是有几分儿戏与荒诞 ,瑞珏是觉新父亲通过抓阄为他择定的新娘。最后,命运悲剧。觉新由一个热血青春积极向上的青年学生沦为家族的傀儡,甚至不敢有反抗的意识。他陶醉于瑞珏的体贴与温柔,丢弃自我,顺从父亲的意志,屈于家族的淫威。
二、封建家庭的大哥:觉新悲剧产生的原因
(一)个人因素
觉新的性格缺陷导致其走向悲惨的人生道路。他性情软弱,不愿得罪他人,缺乏勇气、信心、毅力。觉慧同他就二妹与冯家结亲一事发生冲突时如是怒骂“你真是个懦夫”[1]270。他尽力在各房之间周旋调和,维持家庭的平衡,却从不想从自己开始改善甚至瓦解旧有的家庭关系。他将改革的希望寄托于弟弟觉民与觉慧,寄托于儿子海臣,自愿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成为高氏家族新的“牺牲者”。
他甘做傀儡,暴露出卑劣的国民性即骨子里的奴性,服从父权服从长者于觉新一众长子而言,烙印在血脉之中,不可动摇。在觉新与瑞珏订婚时,他乖巧地做人家要他做的事;当父亲为他安排工作时,“他的心里藏着不少的话,可是他一句话都不说”[1]41。
他缺乏强烈的自我意识,对长辈尊者惟命是从。他将曾经热爱的化学束之高阁,不再想求学的事甚至暂时抛弃了曾经的所学。备婚期间,觉新整日无所事事,或漫无目的的游玩,或遵从父亲的命令行事。他几乎放弃了思考,放弃了对自我对世界对未知的思索。
(二)家庭因素
一个人的性格养成与他的原生家庭与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首先,“早年重要客体的丧失而造成的创伤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恰当的处理,会遗留给个体某些心理行为问题,同时在亲密关系的建立过程中设置障碍,影响个体的身心健康。”[2]觉新生于封建大家族,在中学肄业四年间丧母,虽父亲后娶的继母是觉新亡母的堂妹,他仍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失去了一样东西,而这个不是很显著的伤痕实际上已经对觉新的心理产生了影响。“随后,觉新又经历丧父,丧失旧爱,丧妻等一系列家庭重要成员的离去,他没有释放压力的途径,只能极力的忍耐,从而更加重其心理负担,加深其性格的扭曲。
其次,家庭排行对人的性格养成具有重要影响。家族中的长子比其他家庭成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履行更多的义务。家人很少关心长子的想法,他们更在意的是家族的兴衰,而忽视了长子的个性存在。巴金首次将《家》中的长子推到读者眼前时,如是写道:“高觉新是觉民弟兄所称为‘大哥的人。他和觉民、觉慧虽然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而且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可是他们的处境并不相同。觉新在这一房里是长子,在这个大家庭里又是长房的长孙。就因为这个缘故,在他出世的时候,他的命运便决定了。”[1]37
长兄如父,长子被给予更多期望。在封建家长眼中,支撑家庭、辅助父母、爱护弟妹是长子的天职,舍弃小我为大家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事,其特征为:第一,长子比次子更具有传宗接代与守卫家庭的责任。高老太爷希望马上抱曾孙以满足自己五世同堂的愿望,于是觉新被迫放弃学业,回到家庭与瑞珏结婚生子。长子被赋予更多的期望,在家长眼中是必须听话懂事的对象。在战乱时期,觉新能够尽力周全地安排家人进行躲避,而不顾自己的安危。此时,虽然他的心中空无一物,却仍必须极力支持着。
第二,长子需要成为家长眼中其他孩子的模范。家长更在乎整个家庭的圆融整合,而常常忽视长子的感受,没有站在长子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第三,长子为封建家族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当时疫夺去觉新父亲的生命,整个一房的人的生计便全部都由觉新负责,只有二十岁的他上有要奉养的继母,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无暇再回忆曾经的幻梦,忘记自己的青春,毅然决然地投入到现实的琐碎之中。起初,他试图与各房斗争,后来发现斗争是徒劳的,“……总之,他牺牲了一部分的时间去讨她们的欢心,只是为了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1]43觉新尽力支撑着封建大家庭搖摇欲坠的框架。受过五四精神的启蒙又深受封建礼教潜移默化的觉新放弃自我,将自我毫无保留地献给高氏,却同意并帮助觉慧离去,觉慧是觉新内心反叛的执行者。次子觉民可以守卫爱情,老三觉慧可以毅然出走,只有觉新,长子二字将他永远地与高氏家族捆绑在一起,无法挣脱。
(三)社会历史文化因素
中国的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其中宗法制与嫡长子继承制对家庭的组成发展意义重大。受儒家思想影响,国人崇尚三纲五常,家中亦存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中国封建家庭以大家长制度为主,以父系血缘为纽带,累世同堂;实行家长统治,家庭成员没有独立的地位;父权与夫权,强调孝道;父族同居与祖先崇拜。[3]重父权,强调孝道在封建家族中衍变为家长为维系家族的繁荣将子女视为传承血脉的工具。家长专制地为子女规划未来,子女稍有不从便以家族和孝道“镇压”,子女只能按照家长指定的人生生活。觉新的愚孝使他不敢反抗父亲的安排,十九岁便踏上社会不再继续求学;觉新的愚孝使他多次阻拦“忤逆”长辈的弟弟,由封建礼教的被迫害者变为封建礼教的施暴者。
家族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回避的重要组成部分。“‘家族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主要的柱石,我们几乎可以说,中国文化,全部都从家族观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观念乃有人道观念,先有人道观念乃有其他的一切。”[4]
《家》将当时的社会残忍地剖开,将封建礼教与伦理纲常将人撕咬吞噬的过程与结果展现。因陈姨太的一句“血光之灾”,觉新竟忍痛将妻子瑞珏送往过桥后的城外待產,还在家中修建假坟来保护棺木。他没有说一句反抗的话,也不曾想不反抗会给他人带来多大的痛苦,他仍旧按着自己的“中庸之道”行事。又因陈姨太的一句“丈夫不能进产房”,觉新错过了与妻子瑞珏的最后一面。在活生生的人面前,在活生生的生命面前,麻木不仁的人们仍然死守着并无依据的封建迷信,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与遗憾。
三、家庭中的个体:“觉新式”悲剧对改善当代人格的启发意义
在当代社会,即使有计划生育政策的缓冲,中国仍存在大量多辈人聚居的大家庭,在大家族中长子仍然处于回归家庭还是寻求自我的两难境地。巴金由探索人生走上文学道路,其作品《家》亦对改善当代人格具有重要意义。“觉新不仅是书中的人,他还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就是我的大哥。二十六年前我在上海写《家》,刚写到第六章,报告他自杀的电报就来了。你可以想象到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完这本小说的。”[5]作者冷静地指出大哥的懦弱,却仍然深深地爱着大哥,他懂得大哥内心的苦闷,懂得大哥的付出。身为家族中的长子,“觉新们”具有舍己而利他的崇高,而这崇高是与个体的自我想交换的。创造平等的家庭成员关系,改善每个家庭成员的心理,每个人都有寻求自我,寻求自由的权利。
随着中西方思想的不断交流,当代中国的年轻人变得更加能够追求个人的理想,当个人意志与家庭意志发生冲突时到底应该如何抉择仍然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家》也因此而更加经典。中国的家庭是复杂的,中国家庭中成员的关系、纠葛、感情是复杂的,家长为子女提供经济上的支持又想干预子女的人生,子女拼命想要挣脱“家”这个牢笼又在远去时生出漂泊无依的无归属感。无论人还是事,在本质上来说都是矛盾的。
看到觉新的经历,看到以觉新为代表的长子身后庞大的家族,就能理解觉新的悲剧虽然有自身的缺陷,但作者想表达的更多的是对封建家庭的控诉,对把人不当人的控诉。
总而言之,觉新的悲剧是由个人、家庭、社会等众多因素一起构成的,片面地对人物进行褒贬亦是不合理的。《家》中的长子形象对启迪当代家庭中的个体仍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正如巴金在信中鼓舞其表哥的话一样:“然而得着这个不公平的命运的,你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的一个。做了这个命运的牺牲者的,同时还有无数的人——我们所认识的,和那更多的我们所不认识的。这样地受摧残的尽是些可爱的、有为的、年轻的生命。我爱惜他们,为了他们,我也应当反抗这个不公平的命运![6]”
参考文献:
[1]巴金.家[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41.
[2]杨凤池.丧“母”之痛——创伤心理治疗案例报告[C]. 中国康复研究中心.第六届北京国际康复论坛——心理康复分论坛论文集.中国康复研究中心:《中国康复理论与实践》编辑部,2011:3-9.
[3]林春.中国的家庭制度[J].青年研究,1982(06):2-13.
[4]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1994:51.
[5]巴金.和作者谈<家>[J].家,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371.
[6]巴金.关于<家>[J].家,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