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乐》各抄本与《闺艳秦声》的文本差异及其源流关系
2020-06-06张树铮
摘 要:今人整理的蒲松龄聊斋俚曲之一《琴瑟乐》,经研究发现,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发表的署名为“西山樵子”的《闺艳秦声》实为同一作品,因而有人怀疑所谓《琴瑟乐》是改窜《闺艳秦声》后托名蒲松龄的伪作。经过对《闺艳秦声》与《琴瑟乐》三种抄本的文本差异进行全面比较,并观察各种文本之间的关系远近,可以得出结论:《琴瑟乐》三本与《闺艳秦声》系出同源,但前者并非后者发表后的抄袭改窜。其作者不是蒲松龄,《琴瑟乐》与蒲氏的关系仍有待于新材料的发现。
关键词:蒲松龄;《琴瑟乐》;《闺艳秦声》;文本差异
一、问题的缘起
在蒲松龄去世后十年(雍正三年,1725年),其子孙为其所立墓碑的碑阴列有蒲氏“通俗俚曲十四种”之目,其中有《琴瑟乐》一曲。其余俚曲都有抄本流传至今,只有《琴瑟乐》一种面貌不清。1962年,路大荒先生在《蒲松龄集·编订后记》中说:“只有《琴瑟乐》一种没见到。(另有一种《闺艳秦声》,据说就是《琴瑟乐》,但无依据,难以考定是否蒲氏作品,且内容黄色,故不列入。)”[1]上世纪八十年代后,盛伟根据蒲松龄纪念馆藏本《琴瑟乐》、博山田庆顺藏本《闺艳琴声》(又名《琴瑟乐》)和日本庆应大学藏本《琴瑟乐》(淄川人王丰之抄)进行了整理,并收入他编辑的《蒲松龄全集》[2]中。1999年蒲先明整理、邹宗良校注的《聊斋俚曲集》[3],2018年蒲松龄纪念馆整理出版的《聊斋俚曲集》[4],也都收入了《琴瑟乐》。
值得注意的是,2001年,郭长海发表《〈琴瑟乐〉作者与源流考证》一文,他发现1923年的《大公报》曾发表过一篇《闺艳秦声》,与《琴瑟乐》的文字几乎完全相同,并认为,“《琴瑟乐》乃是流传于陕西地区的民歌,大约在明末清初就已流传到北京,后来又流传到山东地区,经一位名叫阿蒙的人的增补,取名为《闺艳·秦声》。这个稿本很快在山东地区流传开,内容更加丰富生动,自然得到酷爱家乡民间文艺的蒲松龄的喜欢,他便也抄得了一个曲白本。”蒲氏后人整理遗稿时误以为蒲氏之作而列入俚曲目录[5]。2004年,黄霖发表《〈闺艳秦声〉与“易性文学”——兼辨〈琴瑟乐〉非蒲松龄所作》一文,指出《闺艳秦声》最完整的本子是1936年姚灵犀校印的《未刻珍品丛传》,并认为“《琴瑟乐》是将《闺艳秦声》改头换面而来”,是《闺艳》发表之后被淄川一带的人改窜后托名于蒲松龄的[6]。于是,《闺艳秦声》或者说《琴瑟乐》的作者问题变成了文学史上或者说蒲松龄研究中的一段公案。
《大公报》本和《未刻珍品丛传》本《闺艳秦声》(以下简称《闺艳》)都收入了《自序》。其中说到:“偶忆儿时所记,有《艳情·两头忙》一册,遣意摛词,颇有可观。微嫌其调不谐时,句多杂凑,儿女情事,未能描写尽致。遂提笔补成,变古意作新声,用以破除烦愁,消磨永日。计旧词止廿余阙,补者十之五,插白则皆新增者。”郭文并从清初刊本的《时尚南北雅调万花小曲》中找到了《两头忙·闺女思嫁》(其目录中题为《两头忙·恨媒人》),两相对照,渊源关系至为明显,《闺艳》系以《两头忙·闺女思嫁》为基础改编确无可疑。剩下来的问题是:改编者为谁?如果是蒲松龄,那么《闺艳》就是传说中的《琴瑟乐》;如果不是,那么今传的《琴瑟乐》就不是蒲氏之作:要么是郭文推测的,蒲松龄只是抄写者而其后人整理遗稿时误以为蒲氏的作品,要么就是后人(或今人)误把《闺艳》当成了《琴瑟乐》。后一推论还应该分两种情况:一是如黄文所说,是1923年《大公报》发表之后淄川人故意伪托于蒲松龄的;一是《闺艳》很早就在淄川一带流传,早就有人归之于蒲氏了,时间远在1923年之前。
笔者曾分析过《闺艳》中的方言特点,认为其语音和词汇的方言特点非鲁中一带莫属,绝非外地人能够写得出来。这与其署名为“古高阳西山樵子谱,齐长城外饼伧氏评”所明示的山东地望是完全吻合的。并且根据其语音特点与蒲松龄其他俚曲作品有异的现象和其他原因,认为作者并非蒲松龄,而应为淄川附近人士(论文另发)。本文仅就黄文提出来的《琴瑟乐》抄袭《闺艳》的问题,对两者的渊源关系作一澄清,根据是两者的文本差异。事实上,黄文中也曾根据两者文本差异立论,他举出20例为证,推断《闺艳》为正,各本《琴瑟乐》为抄写中的改窜。本文则全面比较两者的文本差异,不仅看黄文结论是否成立,也观察《琴瑟乐》三本之间的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据《闺艳秦声》为中国国家图书馆官网所提供的姚灵犀编印的《未刻珍品丛传》本的影印本[7]。《琴瑟乐》三种抄本的文本差异根据的是盛伟《〈琴瑟乐〉国内藏本与日本藏本校释》[8]。
二、《琴瑟乐》与《闺艳秦声》文本差异概况
(一)曲名
1.《闺艳秦声》,蒲松龄纪念馆抄本(以下简称“蒲馆本”)作《琴瑟乐》;田庆顺藏本(以下简称“田本”)作《志异外书·闺艳琴声》;庆应大学抄本(以下简称“庆大本”)作《琴瑟乐曲》。路大荒《蒲松龄集·编订后记》记录他见到的本子是《闺艳秦声》。
郭长海指出,《闺艳》根据来自陕西的《两头忙》改编,采用的是“陕西调”,所以叫作“秦声”。“琴”字系因不明“秦”字之谓而误用同音字[5]。
(二)署名
2.《闺艳》署为“古高阳西山樵子谱,齐长城外饼伧氏评”。蒲馆本于《琴瑟乐》后标有“聊斋俚曲”,庆大本标为“蒲松龄遗作”,田本署“淄川蒲松龄著作”,都把作者归之于蒲松齡。
上文已述,笔者认为其作者不是蒲松龄。
(三)序评跋等
3.《闺艳》前有“原序”,未署名。其中五次提到作者为“阿蒙”,从语气看,序者与阿蒙关系很密切。《琴瑟乐》无。
4.《闺艳》前有“自序”,未署名。自称根据《艳情·两头忙》改编。《琴瑟乐》各本无。
5.《闺艳》前有“原评”,约两千字。蒲馆本、田本和庆大本都没有;路大荒见到的《闺艳秦声》没有提到,可能也没有。庆大本有高念东(高珩)跋,即《闺艳》的“原评”,不过缺“此词传布若久”以下约400字。《闺艳》“原评”首段的“即如此卷新词……”,庆大本高跋作“即如此卷《琴瑟乐曲》”。
6.《闺艳》正文中有大量的旁批。应为“饼伧氏”之评。《琴瑟乐》各本无。
7.《闺艳》后有署为“坚誓狮子座下人”的《题闺艳秦声卷尾》。《琴瑟乐》各本无。
8.庆大本后有蒲松龄好友李希梅的诗跋。不过实为抄自《金瓶梅》,巩武威已指其非[9]。他本及《闺艳》无。
(四)正文中大的差异
9.庆大本在正文前,有与正文无关的《老夫少妻不合阴阳感慨诗》和《山中乐》。马振方指其为“羼入者”[10]。黄霖指其“殊不伦不类”[6]。
10.《闺艳》将正文按叙述的情节分为十段,各有段名:“幽恨”“媒议”“得情”“遇欢”“行聘”“亲
迎”“于归”“交欢”“归宁”“还家”。《琴瑟乐》各本均不分段,亦无段名。
11.庆大本在“做了一遭不歇手”一段后,有一段抄自《金瓶梅》中描写西门庆和潘金莲第一次偷情的文辞;在“从新来到房中坐”一段后,有一段抄自《金瓶梅》第八回的《山坡羊》词;在“本等知道他心里极”一段后,有一段抄自《金瓶梅》第七十八回的文辞;在“上的床来就动手”一段有“诗曰”,引用《金瓶梅》第六回的一首诗;在曲尾的两段《对玉环带清江引》中插入不伦不类的描写男阴、女阴的两首打油诗。以上内容,其他两本和《闺艳》均无。
12.蒲馆本和田本有曲牌名“陕西调”,庆大本和《闺艳》无。
13.庆大本有插白的牌名“淄口令打×”,蒲馆本、田本和《闺艳》无。
14.《闺艳》开场两首词的曲牌为“西江月”,《琴瑟乐》三本均作“清江引”,而在后一首前标“西江月”(庆大本无)。巩武威已指出,“清江引”是“西江月”之误[9]。
正文文本的具体差异见下文。
三、《琴瑟乐》与《闺艳秦声》
正文文本差异所反映的特点
关于《闺艳》与《琴瑟乐》的文本差异,黄霖曾列举20例[6]。关于《琴瑟乐》三种抄本文本的差异,盛伟已作详细论列[8]。本文以盛文为基础,再对比《闺艳》文本,考察这些有差异之处在这四种文本中的表现如何,并进一步讨论这些表现所反映的它们之间的关系。上文提到的那些差异不再讨论,观察的只是正文具体字句上的差异。
为了准确地统计和比较观察《琴瑟乐》三种抄本文本与《闺艳》的不同,我们根据盛伟的材料,把《琴瑟乐》三种抄本的差异与《闺艳》的相应文本,都以句子为单位输入到Excel中,同时,再加上我们发现的《琴瑟乐》三本都与《闺艳》不同的几条,共得到材料295条。以下分析的基础就是这295条材料。
(一)《琴瑟乐》三种抄本与《闺艳秦声》文本差异的统计
因为庆大本有蒲馆本和田本所无的“高念东跋”,即《闺艳·原评》(尽管删略了一大段),所以看起来似乎与《闺艳》关系更深。据我们的分析,情况恰恰相反,在文本上,庆大本与《闺艳》差别最大,反倒是蒲馆本和田本与《闺艳》接近程度更高。我们以句子为单位,对《琴瑟乐》三本文本有异处与《闺艳》文本进行了比较,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可见,以句子为单位统计的话,三本与《闺艳》的文本都存在着比例较大的差异。其中,与《闺艳》文句相同比例最高的是田本,最低的是庆大本。在三本有异处,庆大本与《闺艳》有80%的文句存在或大或小的差异。
当然,以句子为计算单位会夸大文本差异的程度,因为一个句子中即使有一个字不同也要算作不同。实际上,有些虚字的有无、同义词语的换用、字形的不同,并不影响两种文本之间的句子的基本相同和影响对主要意义的理解。同时,以上所显示的,仅仅是在《琴瑟乐》三本文本有差异的地方它们分别与《闺艳》的同异情况,如果就全部文本来看,差异程度自然就大大降低了。为了给读者一个全面的印象,我们统计了主要以蒲馆本为基础的邹本,得到正文的总的句子数恰好是800句(因标点不同,具体句数自然会有差异,此数仅为一个近似数)。那么,蒲馆本在这295条之外,还有505条都是相同的,蒲馆本全文与《闺艳》全文相同的句子数就是505+95=600条。600/800=75%,也就是说,其实蒲馆本与《闺艳》有四分之三的句子是完全相同的(当然这也只是个约数)。因为我们主要探讨的是不同抄本之间的差异,所以下文只讨论《琴瑟乐》三本有异处的数值,不再涉及全文的比较。
(二)《琴瑟乐》三本之间文本差异的比较
从表1可以看出,蒲馆本和田本情况比较接近,而与庆大本有明显不同。下面分别考察一下三者之间的关系。
1.蒲馆本和田本之间的比较
蒲馆本有95条与《闺艳》相同,田本与《闺艳》相同的句子是100条。据查检,两本与《闺艳》都相同的句子是87条,而与《闺艳》都不相同的句子是187条。就各自占比来说,在蒲馆本95条与《闺艳》相同的句子中,与田本相同的87条占了总数的91.58%;在田本100条与《闺艳》相同的句子中,与蒲馆本相同的87条占了总数的87.00%。也就是说,在与《闺艳》相同的方面,两者具有很强的一致性。
那么,在与《闺艳》不同的句子中,两者的文本是否相同呢?
我们以蒲馆本200个与《闺艳》不同的句子作基础,比较田本与其是否相同。统计的结果是,两本相同的又有160条,占比为80%。加上两本都与《闺艳》相同的87条,则两本相同的总数是247条,占总数295条的83.73%。在以句子为单位的计算中,兩本能有这么高的相同率,可见两者关系之密切。
蒲馆本和田本的文字异同的具体统计数据,如表2所示:
2.庆大本与蒲馆本的比较
据统计,庆大本与《闺艳》相同的59条中,蒲馆本没有一条与之相同。也就是说,凡是庆大本与《闺艳》相同的,都是与蒲馆本不同的。这一点请注意: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庆大本与《闺艳》的差异很大,但是它与《闺艳》相同的地方却都是与蒲馆本不同的,这说明,是否与《闺艳》文本相同,庆大本与蒲馆本(当然也包括田本)并不平行。比较一下蒲馆本和田本与《闺艳》都相同的比例高达83.73%,这种差别就更明显了。这也就是说,庆大本与《闺艳》的关系,与蒲馆本和田本是没有关联的。
再看庆大本与《闺艳》不同的236条,蒲馆本是否与庆大本相同。其中,蒲馆本与《闺艳》相同的是95条。除去这些,还有141条。统计的结果是,庆大本与《闺艳》不同的141条中,庆大本与蒲馆本相异的有132条,相同的仅有9条。也就是说,庆大本与蒲馆本相同的就是这9条,在295条总数中,占比仅为3.05%。由此可知,在《琴瑟乐》三本相互之间及其与《闺艳》有文本差异的295条之中,庆大本与蒲馆本仅有3.05%是一致的,而96.95%则是不同的。对比蒲馆本和田本高达83.73%的相同率,庆大本与蒲馆本差别悬殊太大。
庆大本和蒲馆本的文字异同的具体统计数据,如表3所示:
3.庆大本与田本的比较
庆大本与《闺艳》相同的59条中,有5条是与田本相同的,其余54条与田本不同。从庆大本与《闺艳》不同的236条来看,两本相同的有13条,不同的有223条。以上两方面合计,庆大本与田本相同的有18条,相异的有277条。按百分比算,庆达本与田本相同率为6.10%,相异率为93.90%。可见,庆大本与田本接近的程度略高于蒲馆本,但仍然有九成多的差异。
庆大本和田本的文字异同的具体统计数据,如表4所示:
综上所述,蒲馆本和田本高度相近(相同率83.73%),而庆大本与蒲馆本、田本都相差较大(相同率仅有3.05%和6.10%)。
四、從文本正误方面看
《琴瑟乐》三本以及《闺艳》的关系
无论是《琴瑟乐》三本还是《闺艳》,以前都是靠手抄流传的。手抄难免会出现鲁鱼亥豕,再加之抄写者的主观修改,改正者有之,误改者亦不在少数。通常情况下,原作应该是讹误最少者,后抄者则递加累积。因此,从文本的正误亦可观察各版本的特点及相互关系。
(一)文本正误的判断标准
1.是否通顺、可以理解
比如,《闺艳》蒲馆本、田本“还有两日半”,庆大本作“两有不过两日半”。“两有”显然不通,当以“还”为正。又如《闺艳》和田本“等着俺喷饭”,庆大本作“等着奴家我喷饭”,蒲馆本作“导着俺喷饭”。该句上文是“那人(指新郎)走进来”,喷饭时不可能由新郎来“导”,而是新郎等着新娘向他喷饭,况且“导着”的说法也未见到,应以“等”为正。再如《闺艳》“偏他(指十七岁的新嫂子)又早戴着箍(指结婚)”,庆大本作“偏他又早戴上箍”,蒲馆本和田本作“偏他早又戴着箍”。“又早”在山东方言和聊斋俚曲中相当于“已经、早已”,也作“又咱”等;“早又”的意思则是“早就又”,“嫂子”新婚不久,才十七岁,说“又戴着箍”,似乎指其嫂子“戴”过一次“箍”,也就是第二次结婚,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因此,应以“又早”为正。
2.是否合乎曲律要求
《琴瑟乐》均是韵文,正文中“陕西调”的曲词和插白(“淄口令打×”)都是有格律要求的。如果某个版本的用字不合格律要求,如韵脚处不入韵、韵脚处声调不合、句子字数不合要求(衬字类不计)等,都应该是有讹误的。比如,《闺艳》、蒲馆本、田本“急的仔双脚跺”,庆大本为“极的仔是双跺脚”。此处是插白“淄口令打×”,要求首句和偶数句押同声调的韵字。本段的韵字是“活个落〇过”(“〇”表示此处的韵字,下同),显然,押的应该是去声韵(“活”字读轻声,单字调类可不计)。“脚”不读去声,况且“双跺脚”也不辞,所以应以“双脚跺”为正。又如,蒲馆本和《闺艳》“怎么着梳头并裹脚”,庆大本作“怎么梳并裹脚”。按曲律,该句应为七字句,庆大本只有六字,且单用“梳”也不合习惯,当以蒲馆本和《闺艳》为正。
3.是否符合方言特点
不同方言中的词汇和习惯搭配有不同的特点,当地人觉得习以为常,而外地人也许会觉得不合适或不好理解而擅改,但如果改了恰恰是将正改错。比如,蒲馆本和田本“叫声您姑娘便宜你”,《闺艳》作“叫声你姑娘便宜你”,庆大本作“叫声姑娘便宜你”。今鲁中方言中,嫂子对丈夫的兄弟姐妹的面称,可以随夫称叫兄弟姐妹,但也可从子称,并且前面加上“您”(或写作“恁”),如称大姑子、小姑子为“您姑”。在曲文中用的“您姑娘”,即相当于今称的“您姑”。因此,《闺艳》中的“你姑娘”,在方言中是从来不说的;庆大本中的“叫声姑娘”,也不像话,因为只有长辈才能称女孩儿为“姑娘”,此处嫂子与“姑娘”平辈,并且比小姑还要“小一岁”,所以直接称“姑娘”也是不合理的。又如,《闺艳》“丫头旁里雌着牙”,蒲馆本和田本均作“丫头一旁吡着牙”。“雌着牙”即“龇着牙”,指露出牙齿,也写作“呲”,山东方言读同“雌”。而“吡”音bǐ或pǐ,表示诋毁或斥责,在这里于音于义都不合。因此,“吡”应为“呲”字之讹。
4.是否字形讹误
抄写中因形近或音同而讹误是常见的现象。如《闺艳》“仔说日头扎住了根”,庆大本作“仔说是日头扎了根”,蒲馆本和田本都作“好说日头扎了根”,“好”字于此不好理解,显然应该是“仔”字形近而讹。
本文重点不在校勘考证,所以我们在统计时对正误的标准基本上是从宽处理,只把有明显讹误的计算在内。有些文本差异两种都可以说得通的时候,就不作为正误来处理;对于格律的掌握,也是取宽松的做法,有些可以作为衬字处理的就不算作字数超格。比如,《闺艳》“两泪如梭”,蒲馆本作“雨泪如梭”(“雨”字当为“兩”字之讹),四言;而田本和庆大本都作“两眼泪如梭”,五言。应该说“两眼泪如梭”表意更为明确,不过“陕西调”上下阕的首、次二句,以四字为常,似乎四言是正确的;但“陕西调”中首、次二句亦有五言的,所以“两眼泪如梭”也不一定错误。
(二)各本明显讹误的统计及其相互关联
在对《琴瑟乐》三种抄本和《闺艳》进行正误分析之后,不计有疑问的错讹,明显有讹误处的统计结果如下:
闺艳:11处。减去一处重复的叠句,可以算作10处。
庆大本:44处。去掉一处叠句,为43处。
蒲馆本:45处。去掉两处叠句,为43处。
田本:42处。去掉一处叠句,为41处。
由上可见,各本都有一些可以断定为错讹之处。其中,《闺艳》数量较少,而《琴瑟乐》三本数量相差不大。
再从各本错误是否一致这一角度进行考察。上文说到,蒲馆本和田本一致性很强,相同率是83.73%。可以想见,两者的讹误处应该也比较一致。我们对《闺艳》和《琴瑟乐》三本讹误处的关联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5所示:
表格说明:加“*”号者表示有关联但讹误并不全同。
可见,蒲馆本和田本在错讹方面也是基本同步的,两者有83.72%(以蒲馆本的43计)或87.8%(以田本的41计)的错讹是相同的。连错讹都如此一致,可见两者的关系之深了。
(三)对《闺艳》和《琴瑟乐》三本之间关联的几点说明
1.《闺艳》也有错讹,但与《琴瑟乐》三本几乎没有关联。反倒是有些地方《闺艳》无误,他本有误。
下面先看几个《闺艳》有误的例子。
(1)《闺艳》“日色平西”(叠句),庆大本和田本都作“日已平西”,蒲馆本作“日已平夕”。
按:《两头忙》原句为“日头西”;今方言中也是说“日头”(或“太阳”)“平西”,指太阳移动到感觉上离地面约一人高的西方,即大半下午,离黄昏比较近了。“日色”不好说是否“平西”。又,蒲馆本写作“平夕”,亦误。
(2)《闺艳》“一夜没曾闭着眼”,庆大本、蒲馆本和田本均作“一夜没曾闭闭眼”。
按:“没曾闭闭眼”今语常用,指没有稍稍闭眼休息,含有想休息而未得到休息的意思;“没曾闭着眼”则是指总是睁着眼,于理不合。
(3)《闺艳》“欵款温柔会玩耍”,庆大本、蒲馆本、田本均作“软款温柔会玩耍”。
按:“欵”是“款”的异体,“款款”有“和乐貌、徐缓貌、从容自如貌”等,于此都不太贴切;本曲中也用过“款款”:“款款(《闺艳》作‘款欵)摆腰肢,不住微微笑”,是徐缓意。而“软款”是温柔、殷勤意,与“温柔”相配。“欵”乃“軟”形近而讹。
上文举到的《闺艳》“叫声你姑娘便宜你”也是类似的例子。
当然,由于《闺艳》的明显错讹比较少,所以有不少是《闺艳》无误而其他三本有误的。例如:
(4)《闺艳》“奴今十八正青年”,庆大本作“奴今十八正妙年”,蒲馆本和田本作“奴家十八正青春”。
按:该句应该入韵。本段韵脚字是“天天烟燕涟〇伴”。“春”字不入韻,非。《两头忙·闺女思嫁》中也是作“奴家十八正青年”,所以应以“正青年”为源。庆大本和蒲馆本、田本都对“正青年”进行了改动,只不过后二本未考虑到押韵问题。改动的原因或以为“正青年”的说法不顺。由于“妙年”可入韵并且意义也通,所以庆大本不算明显讹误,而蒲馆本和田本就要算作明显讹误了。
(5)《闺艳》“心里难?划(劃)”,庆大本作“喜的心里难刻画”,蒲馆本和田本均作“喜的心里难摆划”。
按:“?”字仅用于“?划”,今写作“摆划”,所以蒲馆本和田本不是错误;但庆大本写作“喜的心里难刻画”,“刻”显然是“?”(而不是“摆”)的形讹,“画(畵)”是“划(劃)”的形讹。
(6)《闺艳》“眉清目秀俊生生”,庆大本同,蒲馆本和田本均作“眉清目秀俊学生”。
按:《两头忙》和《闺艳》都没有说新郎是“学生”,曲文其他地方也没有跟“学生”有关的内容,应该以只是形容相貌的“俊生生”为正,蒲馆本和田本误改。
(7)《闺艳》“就是喂不饱的个馋痨狗”,庆大本作“就如那喂不饱的馋老狗”,蒲馆本和田本均作“就是喂不饱的个馋牢狗”。
按:“馋牢狗”不辞,“馋老狗”用来形容新婚之夜情欲旺盛的新郎也不合适,而“馋痨”是个词,喻指食欲强或贪色不足的人,“牢”应是“痨”字同音而讹;上声的“老”在上声的“狗”前一般读阳平,所以,“老”也可能由“馋痨狗”直接同音而讹,也可能由“牢狗”本身不辞而选用了看起来还能通的“老”字。
《闺艳》正文“想是那伴果子极中吃”后有小字注:“‘伴字疑有误,非‘拌字即‘件字也。”若依此例,似乎《闺艳》的“伴”字是保留了原貌。不过从有些情况来看,《闺艳》即使不是《大公报》版或《未刻珍品丛传》本的提供者修订过,也是其前就经过了修订。如上文举到的“你姑娘”不符合鲁中方言的说法,很可能就是外地抄写者以为“您姑娘”有误而修改成了“你姑娘”。又如“紧仔这会不耐烦”中的“紧仔”,庆大本、蒲馆本和田本均作“急仔”,今鲁中方言中只说“急仔”,表示“原本、本来”的意思,未见有说“紧仔”者。“紧仔”也有可能是外地抄者的误改,或者是外地方言有说“紧仔”而不是“急仔”者。
2.蒲馆本和田本文字错讹比较一致,但也有少部分不一致的地方。我们可以观察一本有误而另一本无误的情况。
蒲馆本有误而田本无误的有7例(叠句者算1例):
“养到十八不招亲”,蒲馆本“招”作“抬”,显然是笔误或字迹模糊。
(2)“往日仔恨夜里出”,蒲馆本“往”作“住”,亦是笔误。
(3)“不觉伸手把他搂”,蒲馆本脱“伸”字。
(4)前面讨论到的“日已平西”,蒲馆本“西”作“夕”。
(5)“等着俺喷饭”,蒲馆本“等”作“导”,亦可能是笔误。
(6)《闺艳》“安排热酒递交杯”,此句为继承自《两头忙》的原句,无误;蒲馆本作“安排热酒近交杯”(田本作“饮交杯”可通,不算误),值得注意的是庆大本该句作“安排美酒进交杯”。“进”字亦不甚通,但蒲馆本的“近”更不通,疑“进”(進)为“递”的形讹,而“近”为“进”的音讹。
(7)“半推还半就”,蒲馆本作“半推就半就”,显然不通。
田本有误而蒲馆本无误的有5例:
(1)“奴怨爹妈”应为叠句,田本未叠,失格。
(2)庆大本“出上一辈子不出嫁”(《闺艳》“一”作“这”),蒲馆本作“拼上一辈子不出嫁”,田本作“拼一辈子不出嫁”。“拼上”与“出上”意义可通,直接说“拼一辈子”则不通,田本当脱“上”字。
(3)“打头面,作裙袄”,田本作“打头面,买裙头”,“裙头”不辞,疑误书。
(4)蒲馆本“还有两日半”,《闺艳》和庆大本均作“两日半”,田本作“两月半”,“日”“月”形近而讹。
(5)“仔说那人年纪小”,田本作“好说那人年纪小”,“好”显然为“仔”之形讹。
由上述情况来看,蒲馆本应该比田本状态更早一些,田本系因蒲馆本而误。
3.庆大本与蒲馆本、田本距离较远,据上文的统计,庆大本与《闺艳》的文本差异也比较大。不过,据我们的观察,这与该本的文句往往比其他版本有所增益有关。盛伟指出:“王丰之在抄录《琴瑟乐》时,从头至尾,他在很多词句中,随便加上衬字,以致破坏了《琴瑟乐》中曲调的格局。”[8]
比如,《闺艳》“巴到行李到俺家”,蒲馆本和田本都是“巴的行李到俺家”,而庆大本为“盼的那行礼到了俺家”;上文提到的“还有两日半”,《闺艳》、蒲馆本、田本都是五言,庆大本是七言“两(应为‘还字之误)有不过两日半”;其他各本的“一齐拥着奴”,庆大本作“一齐拥着奴的身”;《闺艳》“与奴真相称”,蒲馆本和田本作“与奴真相近”,庆大本是“他与奴家真相近”;《闺艳》“谁知不像那一遭”(蒲馆本和田本“像”作“是”),庆大本作“谁知不像从前那一遭”。此类甚多。
相对于《闺艳》和蒲馆本、田本而言,庆大本有的地方是妄改的。比如,《闺艳》“没哩(难道)待留着俺养老”,蒲馆本和田本基本相同,只是“俺”作“咱”,而庆大本作“没哩是待留着养俺的老”。“留着俺养老”是指父母要留着女儿在家养老,这当然是不合理的,所以女儿才埋怨父母;但说父母要留着自己在家由父母来供养自己的“老”,这也太狂妄缺乏教养了。
上文表1至表4,都是以句子为单位来比较各本之间的异同的。特别是表1,显示出庆大本是与《闺艳》差异最大的。不过,如果排除掉非关键词的干扰,只从影响句子意义的关键词语来看,情况就不同了。从关键词的同异情况来看,庆大本有些与《闺艳》相同,有些与蒲馆本和田本相同。
先看几个庆大本关键词与《闺艳》相同的例子。《闺艳》“腿压腿来手搂脖”,庆大本作“腿压着腿来手搂着颈”(“着”字增,“颈”字不够口语化),但基本意义无误;蒲馆本和田本作“腿压腰来手搂脖”,“腰”字明显错误。此处描写新婚之夜,“腿压腿来手搂脖”即所谓“叠股交颈”,而“腿压腰”实在不知所云。下一句是《闺艳》“就有力气也没处挣”,庆大本作“就是有气力也无处挣”;而蒲馆本和田本作“就是有力气也难挣”,“没处挣”变成了“难挣”。又如,《闺艳》“如今养孩儿(又早老们大)”,庆大本作“如今养孩子”,而蒲馆本和庆大本都是“如今孩儿我”。按:此处应以《闺艳》和庆大本为正。因为上文说的是“同行姊妹都嫁了人家”,这里是说,不仅嫁了,而且养的孩子都不小了。也就是说,她们都嫁了很长时间了,可自己连婚都没订,通过剧烈的反差,强化对父母的怨恨之情。如果是只感叹自己“又早老们大”,就没有那种强烈的对比意味,对父母的怨恨之情也随之减弱了。
再看庆大本与《闺艳》不一致而与蒲馆本、田本一致的例子。《闺艳》“两手搂的没点缝”,庆大本、蒲馆本、田本均作“两手搂定没点缝”,两种说法均可通,但庆大本同后者而不同前者。更典型的例子是,《闺艳》有一段“淄口令打×”,句子以七言为主,共八句,同押上声调:“哥哥今年二十一,娶了个嫂子才十七。年纪比俺还小一岁,身量比俺还矮二指。偏他早又戴着箍,不知前世怎么积。仔巴到黑天就上床,想是那伴果子极中吃。”慶大本、蒲馆本和田本都错误地把“仔巴……”两句与前面断开归到后段,而后段本来是“陕西调”,这两句归后段之后就格式大乱。所以,三本为了凑上“陕西调”的格式,就大动干戈进行了改造。下面是田本的样子:“仔盼(庆大本作‘把)到黑天,仔把到黑天(庆大本、蒲馆本无此叠句),就上床儿沿。想是那果子,极中吃(庆大本前有‘准是),又是极好看。”这样改动的结果,便造成了下列问题:第一,前一段“淄口令打×”只有六句,少了两句,不合律。第二,“吃”本来是与“一七指积”押韵的,现在成了非韵字。第三,“沿”处应押平声韵,而“床沿”的“沿”读去声,不合律。第四,“仔盼……极好看”与下面紧接着的完整的两阕“陕西调”(“奴怨爹妈……”)既不押韵,本身又只是半首陕西调,不能完全独立;况且,即使能够独立成阕,也不符合《琴瑟乐》一首“陕西调”、一段“淄口令打×”交替进行的格式。总之,处处是毛病。同时,从上面的修改也可以看出,田本的格式相对更合乎格律一些,因为它在应该按“陕西调”安排叠句的地方叠用了,这说明它发现了庆大本、蒲馆本原句的问题,尽管它不知道怎么改得完全没毛病,但它毕竟对原有的缺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补苴。这与上文说到田本应该后出于蒲馆本也是一致的,现在需要补充一句的是:田本也应在庆大本之后。不过,有一点田本显得比蒲馆本和庆大本保留的面貌更早,这就是它的标题为“闺艳琴声(又名《琴瑟乐》)”。要知道,蒲松龄碑阴只列了《琴瑟乐》,再无其他材料说到《闺艳琴声》。田本的“闺艳琴声”必然所来有自。
五、对《琴瑟乐》三本和《闺艳》关系的
总的检讨
根据上文对《琴瑟乐》三本和《闺艳》总共四种材料文本的全面比较,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一)《琴瑟乐》不是《闺艳》发表后今人的改窜本
黄霖认为,《琴瑟乐》三本乃《大公报》或《未刻珍品丛传》的《闺艳秦声》发表后被淄川人改窜后托名于蒲松龄的[6],主要理由大概有三个方面:一是从时间线上看,《琴瑟乐》三本问世的时间都在《闺艳》发表之后;二是从内容上看,《琴瑟乐》三本都对《闺艳》有所删略,尤其是比对文本,可以发现都是《闺艳》正确而三本有误;三是似乎都有动机,因为三本都出现在淄川一带,当地人有为乡哲补缺的意愿。
从上文的比较可以看出,《琴瑟乐》三本与《闺艳》文本都有参差,如果都是抄自《闺艳》一种的话,除了明显的字形讹错有可能是抄写的笔误之外,其余都不能用抄写之误来解释。以上文举到的“仔巴到黑天”一段为例,三本作了相当大的改动,很难想象一个单纯的抄写者而又如此改动的动机是什么。抄袭改窜嫌疑最大的是庆大本,因为它不仅抄录了曲词,而且把《闺艳》的《原评》当作高珩的跋语,同时还生硬地加入了好几段《金瓶梅》的诗文等。该本是抗战期间淄川民众教育馆职员王丰之“依命”于时任鲁大公司临淄医院院长的日人平井雅尾抄录的,根据的是其叔父的天山阁藏钞本。如果说他是讨日本人的欢心,移花接木把《闺艳》当成平井更为喜欢的蒲松龄的作品来“糊弄洋鬼子”,也倒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费尽心机对《闺艳》改窜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如果他知道平井没有见过《闺艳》,那么直接照抄就足以“糊弄”;如果他知道平井见过《闺艳》,那么他怎样改窜也无法掩盖《琴瑟乐》与《闺艳》的关系,他又何必自讨苦吃?又,所谓的高珩跋语,为何又删去了《原评》后面的相当多内容?他既然有心思有时间对《闺艳》进行修改,为何又懒得直接照录这部分的原文?王氏敢跟日本人玩这样的花招吗?如果说王丰之的庆大本是改窜《闺艳》的始作俑者,为何蒲馆本和田本又与庆大本有这么大的差异?蒲馆本、田本如果是与庆大本无关而直接抄自《闺艳》的话,为什么它们又与《闺艳》有不少差异?而且,当时的淄川人是否见过《大公报》版或《未刻珍品丛传》的《闺艳秦声》都是个问题。路大荒先生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就搜集蒲松龄作品并且一直在淄川生活到1938年,如果他见到《闺艳秦声》的话,不会一直到六十年代都未提及。
总之,如果说将《闺艳》托名于蒲松龄是具有可能性的话,但对《闺艳》进行大量的修改就没有任何必要性和可能性了。我们认为,《琴瑟乐》三本都不是在《闺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发表后加以修改然后托名于蒲松龄的,而是淄川民间原来就流传着《琴瑟乐》(《闺艳琴声》)的版本。
(二)《琴瑟乐》三种抄本中,蒲馆本和田本关系密切,与庆大本疏远
如上文分析,无论是从总体来看还是从正误之处来看,蒲馆本和田本都是非常接近的,两者的底本应是一种。庆大本与蒲馆本、田本不仅是有无高跋和孱入《金瓶梅》诗文等的问题,就是曲文本身也有较多的差异。结合盛伟指出的滥增衬词等特点,可以判断庆大本是一个经过了好事者较为随意地修订的本子。像开头的《老夫少妻不合阴阳感慨诗》、根据蒲松龄《隐居歌》改编的《山中乐》,更不用说胡乱孱入的《金瓶梅》诗文、尤其是临近结尾处插入的粗俗的打油诗,毫无逻辑性和艺术性可言,都可以说明修订者水平是很低的。如果把这些内容都看成是蒲氏原作,对于蒲氏来说只能是贬低。
(三)《琴瑟乐》三本和《闺艳》同出一源,但其流传关系及其与蒲松龄的关系仍有待新的发现
《闺艳》与《琴瑟乐》本为同一作品是无可置疑的,那么,我们现在面临的可以说有三种本子:包含全部序跋及评语并且加了类似“折”名(“幽恨”“媒议”等)的《闺艳》全本,没有随文批语但把《原评》作为跋语并孱入《金瓶梅》诗文等内容、文字上也有不小改动的庆大本,纯粹曲文、且文字相差无几的蒲馆本和田本可以算作一种。至于蒲、田本只有曲文,可能性有二:一是在抄写时略去了批注等“零碎”而只保留了曲文正文,对于曲文的爱好者来说,这样做也是很正常的;也就是说,其底本与《闺艳》是相同的(下文称之为“全评本”)。二是其依据的底本本来就是没有批注序评的(下文称之为“无评本”),与《闺艳》不同。
上文提到,笔者根据今传《琴瑟乐》(包括《闺艳》)的语音特点,认为它不可能是蒲松龄的作品。但是,蒲氏子孙认定蒲松龄有《琴瑟乐》肯定也不是无稽之谈。因此,要么真正的《琴瑟乐》确已失传,现在的《琴瑟乐》三种抄本都属《闺艳》一系而误以为蒲氏之作;要么所谓的《琴瑟乐》与《闺艳》有某种关联。郭长海曾提出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假设:蒲松龄是《闺艳》的抄写者,其子孙误以为是其原作而列入俚曲目录之中。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5]。
不过,即如郭文所假设的那样,也还有一些问题:蒲松龄抄写的是全评本的《闺艳》还是只抄写了无评本?从其子孙误认作者来看,至少在蒲氏子孙见到的抄作中是没有著者“西山樵子”名字的,所以假如蒲氏真是抄过《闺艳》,也不会是一部全本。同时,据我们的分析,蒲松龄也不应是《闺艳》的评者,因为评者自署为“齐长城外饼伧氏”,离蒲松龄最近的齐长城在淄川境南今博山区和临朐县南部,而蒲松龄家乡是在齐长城之内而非之外。
总之,本文只是梳理了《琴瑟乐》三种抄本和《闺艳秦声》在文本上的差异,通过比较分析了它们之间的关系,并否定了近人改窜《闺艳秦声》托名于蒲松龄的观点。蒲松龄《琴瑟乐》真相的揭开,还有待于新的资料的发现。
参考文献:
[1][清]蒲松龄.蒲松龄集[M].路大荒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62.
[2]盛伟编.蒲松龄全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3][清]蒲松龄.聊斋俚曲集[M].蒲先明整理,邹宗良校注.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
[4][清]蒲松龄.聊斋俚曲集[M].济南:齐鲁书社,2018.
[5]郭长海.《琴瑟乐》作者与源流考证[J].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1,(1).
[6]黄霖.《闺艳秦声》与“易性文学”——兼辨《琴瑟乐》非蒲松龄所作[J].文学遗产,2004,(1).
[7]西山樵子.闺艳秦声[A].姚灵犀编校.未刻珍品丛传[C].1936.此据中国国家图书馆官网提供的《未刻珍品丛传》影印本.
[8]盛伟.《琴瑟乐》国内藏本与日本藏本校释[J].蒲松龄研究,1989,(1).
[9]巩武威.《琴瑟乐》辨[J].蒲松龄研究,1993,(1-2).
[10]马振方.庆应大学藏本聊斋俚曲《琴瑟乐》文本考议[J].北京大學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1).
[11]张树铮.蒲松龄白话作品语言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8.
Textual Differences between QinSeLe(《琴瑟乐》) and GuiYanQinSheng(《闺艳琴声》)
and Their Origins
Zhang Shuzh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China)
Abstract:It is found that one of Pu Songling's Liaozhai folk songs,QinSeLe(《琴瑟乐》), is actually the same work as GuiYanQinSheng(《闺艳琴声》), which was published in 1920s and 1930s with the signature of “Xishan Qiaozi”. Therefore, it was suspected that the so-called QinSeLe(《琴瑟樂》)was a forgery of GuiYanQinSheng(《闺艳琴声》) using Pu Songlings name. Through a comprehensive comparison of the textual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hree transcripts of GuiYanQinSheng(《闺艳琴声》) and QinSeLe(《琴瑟乐》), and observ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ir different texts, we can draw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QinSeLe(《琴瑟乐》) and GuiYanQinSheng(《闺艳琴声》) have the same origin, but the former is not the plagiarism of the latter. The author was not Pu Songling. Clarify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QinSeLe(《琴瑟乐》) and Pu Songling requires further discovery of materials.
Key words:Pu Songling;QinSeLe(《琴瑟乐》);GuiYanQinSheng(《闺艳琴声》);textual differe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