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子化”与“老龄化”: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发展特点与趋势预测*
2020-06-06洪姗姗
邵 岑,洪姗姗
(1.华侨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2.马来西亚马来亚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吉隆坡 50603)
马来西亚是华人人数较多的国家之一,华人在人数上仅次于马来人①本文中马来人是指包括信仰伊斯兰教的马来人(Malay)和其他信仰的马来人,即马来西亚国内所指的土著人(Bumiputera)。根据马来西亚统计部门官方资料,马来西亚土著人是马来人和其他土著人之和。本文对于马来人的定义以此为准。下同。,是该国第二大族群。根据相关统计数据,2018年,马来西亚人口数约为2905.96万人,其中华人人口数约为668.21万人,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的23%。[1]
马来西亚独立后,华人人口比重一直呈下降趋势。进入21世纪后,华人人口比重更是下降至30%以下。这一问题不仅引起了马来西亚华人社会的广泛关注,而且也引起了学界的关注。不少学者从马来西亚社会经济因素以及各族群人口发展差异的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和研究。如赫希曼(Hirschman)和里特(Leete)利用就业率、城市化率等社会经济因素以及宗教等方面的族群差异解释不同族群生育率变化轨迹;[2]戈文达萨米(Govindasamy)和达万佐(DaVanzo)认为,马来西亚有利于马来人的社会经济政策是导致华人人口比例下降的主要因素;[3]还有学者认为,华人生育率下降是人口转变过程中的必然结果。[4]总之,已有研究对于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变动的影响因素和华人人口未来变化趋势的讨论,结果不尽一致。同时,关于如何应对未来华人人口变动的挑战,学者之间也存在较大的争议。本文以已有统计数据为基础,力图在人口转变理论框架下归纳分析当前马来西亚华人人口现状与人口比例下降的原因,探讨华人人口发展特点,并在此基础上,以人口队列分析方法,从人口数量、结构等多个方面预测未来马来西亚华人人口的变动趋势。
一、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发展特点
自1970年之后,华人总和生育率逐步下降至更替水平以下,并长期处于马来西亚各族群中最低位。华人人口增长速度落后于马来西亚总人口的直接后果,就是华人人口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的比例不断下降、出生规模逐年减少和人口老龄化程度提高。
(一)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的比例不断下降
根据相关统计资料,伴随着马来亚的独立,华人人口从1957年的264万②1957年不计入沙巴和砂拉越的华人人口总数约233.4万人。迅速增加到1970年的373.72万,华人人口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的比例约为35%。[5]1970年之后,马来西亚华人分别以1.7%、1.0%和1.6%的年均增长率增长至1980年的441.46万、1991年的494.50万和2000年的569.19万。而同一时期,马来西亚总人口分别以2.8%、2.6%和2.6%的年均增长率增长至1374.52万、1837.97万和2347.47万人。与其他族群人口相比,华人人口增速滞后:马来西亚总人口年均增长率在2000年之前一直保持2.6%的高位,而华人人口年均增长率在1970年之后处于1.7%以下的较低水平,华人人口增长率始终低于马来西亚总人口的增长率。人口增长率的差异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华人人口比例自1970年之后快速下降。2017年,华人人口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的比例下降到23.2%(见图1)。
(二)华人出生规模逐年下降
导致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增长率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华人较低的生育率。与马来西亚其他族群相比,华人人口粗出生率(CBR)、一般生育率(GFR)和总和生育率(TFR)下降得更快,且在马来西亚各族群中处于最低水平。以总和生育率为例, 1970年西马(Peninsular Malaysia)总和生育率约为4.89,华人总和生育率为4.6,略低于马来人的5.0和印度人的4.9;[6]2015年,华人人口总和生育率为1.366,不仅远低于同时期的马来人(2.575),也低于马来西亚总和生育率(2.0)以及印度人(1.38)。[7]根据最新统计数据,2017年,华人总和生育率降低至1.2,同时期马来人和印度人分别为2.4和1.28,华人在各族群中处于最低位,远低于2.1的人口更替水平。[8]
图1 马来西亚国民人口数及各族群人口比例(1991—2017年)
21世纪后,华人育龄妇女人口数从2001年的155.3万增长至2013年的171.7万,但由于华人总和生育率的快速下降,华人新生婴儿数并未相应增加,相反,出生人数一直处于较低水平并且不断减少。华人新生婴儿数从2001年的97873人下降至2013年的69751人,占总体新生婴儿数的比例从2001年的19.0%下降至2013年的13.8%。①马来西亚统计局在统计新生婴儿人数时,在其他族裔中计入了非马来西亚国民(Non-Malaysian Citizens)。历年出生人口数据来源于马来西亚统计局官方公布数据。2017年,华人新生婴儿比重继续下降至12.2%。[9]由于新生婴儿队列的缩小,华人一般生育率②指新生婴儿数与育龄妇女人口数之比。从2001年的63‰下降至2017年的35.8‰,不仅低于马来西亚总人口一般生育率,也低于马来人与印度人,是一般生育率最低的族群。③2001—2017年,马来西亚一般生育率从82.1‰下降至58.5‰,马来人一般生育率从97‰下降至75.6‰,印度人从70.8‰下降至39.2‰。马来西亚分族群一般生育率(2001—2017)根据马来西亚统计局公布的历年出生人口数与分族群、分年龄组、分性别人口数计算,其中马来西亚总体数据包括非马来西亚国民。
图2 马来西亚各族群新生婴儿数及华人新生婴儿比重(2001—2017年)
(三)华人人口年龄结构呈老龄化趋势
出生规模逐年下降不仅影响了华人人口未来增长潜力,也影响了华人的人口年龄结构以及马来西亚人口年龄组的族群构成。在人口年龄结构方面,由于出生人数减少和人均预期寿命增加,相比于马来人与印度人,华人人口的老龄化程度更高。1980年,华人0~14岁人口比重为37.5%,60岁以上人口比重为7.0%,同时期,马来人和印度人的上述两组人口比重分别为41.6%、5.0%和37.7%、5.0%。1991年和2000年,华人0~14岁人口比重分别下降至31.7%和25.5%,60岁以上人口比重分别上升至7.2%和9.4%。2010年,华人0~14岁人口比重为22.1%,低于马来人的31.1%和印度人的25.1%;华人60岁以上人口比重为12.2%,远高于马来人的7.0%和印度人的7.9%。根据最新统计数据,2017年,华人0~14岁人口比重为17.2%,远低于马来西亚0~14岁人口比重(25%);华人60岁以上人口比重为16.8%。而同期马来人和印度人0~14岁人口比重分别为28.0%和19.6%,60岁以上人口比重分别为9.2%和12.3%。[10]
图3 马来西亚人口分族群、性别、年龄分布(1980年)
图4 马来西亚分年龄分性别人口结构(2000年)
在分年龄组的族群分布中,由于华人出生人口的快速缩减,相比于马来西亚总人口中的华人比重,低年龄组华人人口比重下降更为明显。1980年,在马来西亚0~14岁人口中,华人所占比例为30.2%,略低于当年华人占总人口的比重(32.1%)。2000年,0~14岁人口中华人人口比例下降至20%以下,约为18.8%,远低于同时期华人占总人口的比例(24.5%)。2017年,华人在0~14岁人口的比重继续下降至13.1%。由于预期寿命优势,长期以来华人在老龄组的比重相对较高。1980年,在马来西亚60岁以上人口中,华人人口的比重为41.0%。伴随着马来西亚总人口预期寿命的增加,华人人口在老龄组的比重也逐渐下降。2000年,在马来西亚60岁以上人口中,华人比重下降至33.9%。[11]2017年,该比重为34.5%(见图5)。
图5 马来西亚人口分族群、性别、年龄分布(2017年)
二、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例下降的影响因素
在借鉴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将基于人口转变理论框架对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例下降这一现象予以分析。人口转变理论认为,人口再生产维持在一个由高出生率、高死亡率的高水平人口平衡向低出生率、低死亡率的低水平人口平衡转变的均衡状态。[12]在高水平平衡向低水平平衡转变的过程中,人均预期寿命提高,死亡率降低,但出生率维持原状。生育率的下降远晚于死亡率导致的人口快速增长,人口学称之为人口转变“时滞”现象,并出现高出生率、低死亡率和高自然增长率的人口快速增长时期。伴随着生育意愿的改变,人口再生产过程进入以低出生率、低死亡率和低自然增长率为标志的低水平平衡状态。
(一)人口转变因素
相对于描述单一人口的人口转变理论,由于多民族国家的特征,马来西亚人口转变具有其特殊性,即人口转变的族群“堕距”。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医疗事业的发展,20世纪中后叶马来西亚各族群人口死亡率先后实现大幅度下降,依次开始人口转变进程。但是,族群之间社会经济因素的差异,导致不同族群之间人口转变的起点不尽一致。由于较高的社会经济地位,华人的死亡率和出生率的下降时间显著早于马来人和印度人,最早出现了低生育率、低死亡率和低自然增长率的人口特征,较早完成了人口转变。人口转变的族群堕距所导致的族群之间自然增长率的差异,是当前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例变化最主要的人口原因。
1.死亡率族群差异逐步缩小
马来西亚华人历时死亡率特征表明,华人更早开始人口转变进程,并决定了华人人口比例先增加后减少的整体趋势。根据人口转变理论,死亡率下降是人口转变的重要标志。由于更好的医疗条件和生活习惯等原因,死亡率的下降先从社会地位较高的群体开始。图6表明,马来西亚各个族群均经历了死亡率下降的人口转变过程,但各个族群死亡率的下降速度与进程存在差异。①一般而言,死亡率指粗死亡率,但由于粗死亡率易受年龄结构影响,本部分以不受年龄结构影响的婴儿死亡率进行比较。分族群婴儿死亡率(1970—2009)数据来源为Vital Statistics(1963—1998),(2000—2009),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Kuala Lumpur, https://newss.statistics.gov.my/newss-portalx/ep/epFreeDownloadContentSearch.seam?cid=63290。在主要族群中,马来人的死亡率一直处在相对较高的水平,华人的死亡率相对较低。从婴儿死亡率和预期寿命的族裔差异可以推测,华人人口死亡率开始下降的时间早于其他族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华人相对较高的教育程度和社会经济地位。[13]伴随着人口转变进程的推进,马来西亚国民的生活质量普遍得到改善,各族群死亡率均快速下降,死亡率差异缩小,结果之一就是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重降低。通过同一时期死亡率和族群比例的对比可以发现,死亡率下降最明显的时期即是该族群人口比重上升最快的时期。例如,1970—1990年是马来人婴儿死亡率下降最明显的时期,婴儿死亡率下降幅度超过三分之二,而在同一时期,马来人人口比重从52.7%上升到61.8%,增长幅度达到9.1%(见图6)。马来西亚各族群死亡率的下降和族群差异的缩小,是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例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
图6 马来西亚总体及各族群人口婴儿死亡率(1964—1998年,2000—2009年)
2.华人长期保持低生育水平
华人低生育率是人口比例下降的直接原因。与其他战后新兴国家相似,马来西亚的人口转变是在相对较短的一段时期内完成的。各个族群社会经济地位、教育程度的差异,导致各个族群生育率下降的速度不尽一致。经典人口转变理论将生育率的下降视为社会经济、文化等因素影响生育意愿,进而影响人口再生产环节的结果。[14]华人人口比例下降的直接原因是族群间生育率在时间上和数量上的差异。以马来西亚分族群粗出生率为例,1963年,马来人粗出生率为39‰,华人和印度人粗出生率分别为36.6‰和41.1‰,马来人粗出生率略高于华人。1990年,马来人粗出生率下降至31.3‰,而华人和印度人更是分别下降至21.4‰和24.2‰。与马来人相比,华人人口粗出生率的下降更为迅速。此外,以更加直观的总和生育率为例,华人的总和生育率从1970年的4.6迅速下降至2000年之后的人口更替水平之下,并长期处于马来西亚人口中最低位。
城市化、高等教育扩张、女性劳动参与率提高、家庭类型及子女抚养模式的改变是影响生育意愿的重要社会因素,并导致人口生育率的降低。其中,城市化是马来西亚华人生育率下降不可忽略的一个重要原因。据统计,马来西亚华人城市化率达到90%以上,①根据马来西亚2000年和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2000年华人城市人口为4,611,678人,华人城市化率为86%;2010年华人城市人口为5,631,122人,华人城市化率为91%。参见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Kuala Lumpur, https://www.dosm.gov.my/v1/index.php?。而在1970年,马来西亚华人的城市化率仅为48%。华人人口在较发达城市的集中不仅提高了生育子女的直接和间接成本,也降低了意愿生育数量。华人人口增速最慢甚至减速的吉隆坡、彭亨(Pahang)、霹雳州(Perak)等,正是马来西亚城市化率最高的地区。
图7 马来西亚总体及各族群人口粗出生率(1963—1998年,2000—2014年)
图8 马来西亚总体及各族群人口总和生育率(2000—2017年)
伴随着教育体系的逐步完善,华人人口获得高等教育或中学教育①根据马来西亚国民教育体系,本文所指高中教育为高级中等教育(upper secondary education),高等教育包括预科(pre-university)、非学历教育(post-secondary non tertiary education)、大专(first stage tertiary education at certificate/diploma level)和本科及以上(first stage tertiary education at degree/advanced diploma/master level)。参见: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Kuala Lumpur, https://newss.statistics.gov.my/newss-portalx/ep/epProductForm.Seam?cid=21635的人数和比例迅速提高。[15]1970年,高中之后选择继续接受教育的人数约为1.7万人,仅仅10年之后,华人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就翻了一番。[16]2000年,华人中具有高中以上教育程度的人数提高至167.5万,具有高等教育学历的人数提高至44.9万人,分别占15岁以上人口的46%和20岁以上人口的14%。2010年,华人人口中具有高中及以上学历的人口数为238.1万人,占15岁以上人口的比例接近50%;具有高等教育学历的人口数提高至95.58万人,占20岁以上华人人口的比例达到24%。②数据来源:Data warehouse,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yaysia. Kuala Lumour. https://www.dosm.gov.my/v1/index.php。在教育普及的推动下,更多华人,特别是华人女性的婚姻观念和生育观念发生转变,更加注重当前生活质量和子代质量。女性生育意愿下降,生育数量减少,家庭趋于小型化和核心化。总之,受教育水平的提高降低了华人的生育意愿和总和生育率,在社会现代化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导致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重下降。
此外,华人婚姻年龄的推迟将进一步降低未来人口增长潜力。伴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具有较高的城市化率、教育水平和劳动参与率的华人婚姻观念率先转变,初婚年龄③初婚年龄可以把握婚龄男女在育龄期限内(15~49岁)的在婚时间,在婚时间越长,女性生育时间越长,因此平均初婚年龄是衡量和估计生育潜力的重要指标。推迟,不婚率提高。1970—2010年,华人男性平均初婚年龄从27岁上升到31岁,而华人女性初婚年龄则从24岁上升到27岁。[17]同时,与马来人和印度人相比,华人一直呈现晚婚趋势。由于马来西亚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马来人和印度人女性教育年限的增加,初婚年龄的族群差异逐渐缩小,但华人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仍处于较高水平。研究显示,1957年,华人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为22.1岁,高于同时期的马来人(17.9岁)和印度人(19.7岁)(西马)。[18]2010年,华人女性平均初婚年龄为27.0岁,马来人和印度人女性初婚年龄分别为25.4岁和25.3岁。[19]初婚年龄提高导致婚育年龄女性在婚时间和生育时间缩短,并进一步影响了华人群体生育率。与其他族群相比,在较低育龄阶段,华人受教育程度较高且劳动参与率更高,结婚率较低,35岁之后族群差异逐步缩小(见图9)。华人平均结婚年龄的推迟、分年龄组已婚比例的下降,导致华人族群生育子女数减少,也降低了华人未来人口增长的潜力。
图9 马来西亚总体及各族群分年龄组已婚妇女比例及平均初婚年龄(2010 年)
(二)社会政治因素
对华人人口的讨论,不能脱离马来西亚的社会环境。在社会政策方面,马来西亚长期实行马来人(土著)优先政策,这些政策对华人族群人口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自旨在提高马来人经济地位的马来西亚新经济政策(National Economic Policy,NEP,1971—1990)和国家文化政策(National Cultural Policy,NCP)执行以来,1970年后大量马来西亚华人选择向其他国家迁移。①马来西亚新经济政策(NEP)制定了30∶40∶30的国家财富分配方案,其中马来人占30%,其他非马来人占40%,这对当时掌握经济领域的华人非常不利。国家文化政策(NCP)的执行加深了非马来人对于国家伊斯兰化的担忧。参见Shamsuddin K.A., et al, “Malaysia: Ethnic Issues and National Secur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Vol.5, No.9, 2015。根据相关文献资料,1970—1991年,超过60万华人外迁至其他国家。[20]其中,1980—1991年,西马华人外迁人口超过同时期西马华人自然增长数的一半以上。②根据人口平衡公式:人口=(出生人口—死亡人口)+(迁入人口—迁出人口),人口自然增长数与净迁移人口数的比较可以直观表现迁移对于人口数量的影响。参见郑乃平:《马来西亚华裔人口趋势与人力资本》,文平强主编:《马来西亚华人与国族建构——从独立前到独立后五十年(上册)》,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009年。迁移人口具有明显的年龄特征。迁移率较高的年龄组人口与育龄年龄段人口,特别是生育旺盛期育龄年龄段高度重合,意味着最具有生育潜力的年龄组群外迁至国外,进而导致华人生育规模的下降。虽然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经济稳健增长和教育体系改革,华人外迁趋势逐步减缓,但生育周期的作用使之前世代生育规模缩减对当前华人人口出生规模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与此同时,宗教、文化等也是影响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发展的重要因素。与其他族群相比,马来人更不易接受生育控制等措施。[21]微观调查数据的结果也表明,马来人已婚育龄女性使用避孕措施比例远远低于同时期华人和印度人中的已婚育龄妇女。③根据2004年马来西亚人口与家庭调查数据(MPFS),马来人已婚育龄妇女(15~ 49岁)避孕措施使用率为25.7%,华人为43.6%,印度人为30.2%。参见Tey N.P., et al, “Aging in Multi-ethnic Malaysia”, The Gerontologist, Vol.56, No.4, 2016。此外,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华人家庭秉承“金榜题名、勤勉尽职、荫泽后人”的子女教育思想,[22]面对学业和职业激烈的竞争,华人更倾向于减少子女数量、缩小家庭规模,以期实现家庭目标。[23]
三、马来西亚华人人口中长期发展预测
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1970年以来,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重持续下降。那么,未来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重是否将继续下降?学术界对此进行了长期且有益的讨论。在“人口转变”理论的视角下,总和生育率下降是长期而必然的过程,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深入和生育观念的转变,人们趋于减少生育数量,生育率呈下降趋势。当前,虽然马来西亚各族裔间总和生育率水平差距明显,与其他族裔相比,马来人总和生育率处于相对高位,但从长期来看,在城市化、教育普及等因素的影响下,人口转变进程的族群堕距逐步缩小,其他族裔将与华人一样经历生育率的下降过程。事实上,据已有统计数据,马来人总和生育率的下降速度相对较快,从1991年的4.2下降至2017年的2.5。④根据马来西亚相关资料显示,除马来人之外的土著人(other bumiputera)的总和生育率已经降至更替水平(2.1),马来人的总和生育率保持在2.7左右。由于马来西亚社会经济发展的推进,马来西亚未来人口总和生育率水平下降的总体趋势不会改变。
为了研究在人口转变堕距逐步缩小的背景下未来马来西亚人口族群结构和华人人口的变动趋势,本文以马来西亚统计局公布的人口统计数据为基础,基于人口队列预测方法,利用PADIS-INT人口预测软件对2016—2040年马来西亚人口进行单区域封闭预测。⑤本文所设计的人口预测,目的并非与马来西亚统计局官方人口预测相比较。由于生育意愿等数据的缺失,人口预测中部分参数并不能精确设定。本研究人口预测的目的是观察不同人口出生规模假设对马来西亚人口结构变化的影响。起始参数包括马来西亚分族群年龄、性别人口数量,以全国分族群分性别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基础的死亡水平,以总和生育率为基础的生育水平和出生性别比。本预测共分为高、中、低三个方案,方案之间的主要差异在于总和生育率(TFR)的设定。以2010年马来西亚分性别、年龄人口为基础,在高方案中,2040年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的总和生育率分别设定为2.6、1.7、1.65,即假定马来人维持2015年总和生育率水平,华人和印度人总和生育率缓慢上升;在中方案中,假定马来人总和生育率出现下降,华人和印度人维持2010年总和生育率水平,上述分族群总和生育率分别设定为2.4、1.5、1.6;在低方案中,假定马来人总和生育率下降,华人和印度人总和生育率维持2015年水平,上述分族裔总和生育率分别设定为2.2、1.5、1.4。2015—2040年各年份总和生育率利用时间序列指数平滑法计算,分年龄组生育率(即生育模式)以2015年马来西亚各族裔分年龄生育率为基础。按照模型生命表,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死亡模式分别设定为西区、北区和西区。按照PADIS人口预测软件的默认设置,人均预期寿命按照逐年递增的假设设定。由于进行封闭人口预测,本文并未设置包括迁移模式与迁移数量在内的人口迁移参数。此外,在本文的人口预测中,不包含马来西亚非公民人口,也不包括除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之外的其他族裔。①马来西亚官方统计数据中的其他族裔是指三大族群之外的马来西亚国民,人口数量约为马来西亚总人口的1%,由多个族群构成,历年人口数据中的标准也不尽一致,不适合进行队列人口预测,故本文人口预测中并未加入其他族裔。
(一)华人人口比例下降速度趋缓
本文对马来西亚未来人口增长趋势设定了不同的参数,从预测结果来看,高、中、低三个预测方案中华人人口比例差别较小。根据人口预测的结果,20 40年,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例将从2017年的23.3%逐年降低至20.0%左右(见图10),这一结果也与马来西亚官方统计公布数据大致相同。同时,马来人比例将逐步上升至73.5%左右(略高于官方统计预测结果),印度人比例将下降至6.0%左右(略低于官方统计预测结果)。②马来西亚统计局官方数据中,同一时期多个版本人口预测结果之间存在一定差异。综合多个版本预测结果,马来人(Bumiputera)人口比例约为72.2%~72.5%,印度人人口比例大致为6.3%~6.4%。尽管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例将出现下降,但马来西亚人口族群结构并未发生变化,华人依然是马来西亚第二大族群。
图10 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数及人口比例预测(2016—2040年)
人口转变假说的一个重要假设,是生育意愿会伴随着社会现代化的推进而降低,进而低生育率成为社会普遍现象。如上文分析,族群社会经济差异所导致的人口转变进程族群堕距是华人人口比重下降的重要原因。当前华人“少子化”和“老龄化”的人口年龄结构特征决定了未来华人人口比重将继续下降的趋势。但随着马来西亚族群社会经济差异的缩小,人口转变进程逐步推进,各族群人口生育率普遍下降,华人人口比重继续快速下降的可能性较小。综合人口预测结果,由于族群之间的生育率依然存在较大差异,华人占马来西亚总人口的比重虽然整体上呈现下降的趋势,但中长期内马来西亚族群结构不会发生变化。相比于历时人口数据变化,在多种生育规模假定下,华人人口比重不会出现大幅度的下降。这一人口预测结果也符合人口转变理论的相关假设。
(二)未来华人呈现快速老龄化趋势
基于人口预测结果,在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增速降低的同时,各个方案中的华人人口年龄结构均呈现快速老龄化的趋势。从高、中、低方案预测结果来看,尽管出生规模不同,但各方案中华人人口抚养比均快速提高,从41.83%提升至55%左右(见图11)。华人老年抚养比快速上升,从低于13%快速提高到接近35%,老年抚养比占总抚养比的比例也从30%快速上升至接近60%,意味着华人人口抚养比上升的最主要原因是老年抚养比的快速提高。与此同时,综合不同人口预测方案,华人人口年龄中位数也从32.73岁快速上升至43岁左右,即至2040年,有一半的华人年龄是在43岁以上。通过对比马来西亚各族群人口预测的不同方案可以发现,未来华人人口老龄化的速度远快于其他族群。2015—2040年,马来人和印度人的老龄化程度则分别从5%上升至11%和7%上升至17%左右,而华人人口老龄化水平将从2015年的10%快速提高至2040年的22%左右。虽然本研究设定了不同生育率参数(1.5~1.8),但从预测结果上看,各个方案之间华人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差异很小,即出生人口规模的差异不能改变当前华人人口快速老龄化的趋势。
图11 马来西亚华人总抚养比、老年抚养比和少儿抚养比预测(2015—2040年)
图12 马来西亚各族群中65岁以上人口比例预测(2015—2040年)
对比前文可以发现,与人口数量相比,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将更为显著,华人将进入快速老龄化阶段。由于各族群人口转变起始时间存在差异,最早开始人口转变进程的华人的人口年龄结构老化速度不仅远远超过生育率最高的马来人,同时也超过具有相似总和生育率假定的印度人。在预测时期内,马来西亚将逐步进入老龄化社会,各个族群65岁以上人口比重均将超过10%,且在各个年份,华人老龄化速度均超过其他族群。综上,华人人口将持续呈现快速老龄化的趋势。
四、结论与讨论
低生育率和人口比重下降是马来西亚华人人口现状的主要特征,而华人人口低生育率趋势是人口转变过程的必经阶段。社会经济的整体发展和城市化的推进所导致的婚育观念改变,是马来西亚华人生育率下降的重要人口因素。尽管在存在生育率族群差异的背景下,华人人口比重下降不可避免,但随着马来西亚其他族群生育率降低,未来华人人口比重快速下降的可能性不大,马来西亚人口族群结构并不会改变。
人口比重的降低也会对族群社会、经济和政治格局产生负面影响。当前,华人依然是影响马来西亚社会经济政治的重要力量。2018年马来西亚国会大选中,执政党国民阵线在大选中几乎丢失了全部华人比例较高的选区选票,而反对党希望联盟在华人为主的选区获得了超过四分之三的选票。华人族群反对执政党的一致性集体行为是促成马来西亚政党首次更替的重要因素。①参见2018年11月6日,马来西亚妇女、家庭与社会发展部前副部长、前国会议员周美芬女士在华侨大学厦门校区的讲座“第14届全国大选及马来西亚政治未来走向”。持续缩减的人口比重可能会弱化华人在马来西亚社会的话语权,进而影响马来西亚华人的国家地位。
相比于人口数量及低生育率,华人人口年龄结构更值得关注。在较长时期内,马来西亚华人处于快速老龄化阶段,65岁以上人口比重快速提高。与其他族群相比,华人具有最高的人均预期寿命和人口老龄化水平。低生育率背景下的人口快速老龄化将对马来西亚华人产生重要影响。华人家庭子女数减少,核心家庭比重增加,会对华人家庭养老功能产生负面影响。家庭支持体系是华人平均预期寿命较高以及老年健康状况较好的重要原因,家庭规模缩小和家庭核心化,弱化了成年子女对年老父母的支持。由于华人族群老年人口比例远高于其他族群,华人养老问题将在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
面对人口生育率下降的趋势,马来西亚华人希望通过鼓励性政策,包括鼓励适龄青年男女回归家庭、选择婚姻,倡导传统中国家庭文化,开展不孕不育问题医学研究,以及提高生养子女补贴,延长产后假期,鼓励开办社会性托儿所和幼儿园设施,提高幼儿园师资水平,提升子女照料的社会支持能力等,降低家庭抚养子女的直接或间接成本,从而提高华人的生育意愿。[24]这些社会和经济方面的改善及鼓励政策,应该会有助于减缓华人人口生育率下降速度,缓解人口低生育率对华人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
[注释]
[1]“Current Population Estimates, Malaysia, 2018-2019”,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Kuala Lumpur, https://www.dosm.gov.my/v1/index.php?r=column/cthemeByCat&cat=155&bul_id=aWJZRkJ4UEdKcUZpT2tVT090Snpydz0 9&menu_id=L0pheU43NWJwRWVSZklWdzQ4TlhUUT09.
[2] Hirschman C., “Demographic Trends in Peninsular Malaysia, 1947-75”,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Vol.6, No.1, 1980, pp.103-125;Leete R., “Dual Fertility Trends in Malaysia’s Multiethnic Society”,International Family Planning Perspectives,1989, Vol.15, No.2.
[3] Govindasamy P., DaVanzo J., “Ethnicity and Fertility Differentials in Peninsular Malaysia: Do Policies Matter?”,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1992, Vol.18, No.2.
[4] Tey N.P., “The Changing Demographic Situation of Malaysian Chinese”, Suryandinata L(ed.),Ethic Chinese in Singapore and Malaysia-A Dialogu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Singapore: Times Academic Press,2002;Tan L.E, “Baggage from the Past, Eyes in the Future: Chinese Education in Malaysia Today”, Suryandinata L.(ed.),Ethic Chinese in Singapore and Malaysia- A Dialogu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Singapore:Times Academic Press, 2002;Tey N.P., Sor T.N., Siew Y.Y., “Proximate Determinants of Fertility in Peninsular Malaysia”,Asia-Paific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2011;Tey N.P., Saedah B.S. et al, “Aging in Multi-ethnic Malaysia”,The Gerontologist, 2016, Vol.56, No.4.
[5][20]郑乃平:《马来西亚华裔人口趋势与人力资本》,文平强主编:《马来西亚华人与国族建构——从独立前到独立后五十年(上册)》,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009年。
[6] TEY N.P. “The changing demographic situation of Malaysian Chinese”, Suryandinata L(ed.),Ethic Chinese in Singapore and Malaysia- A Dialogu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Singapore: Times Academic Press, 2002.
[7]“Vital Statistics, Malaysia, 2015”,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https://newss.statistics.gov.my/newss-portalx/ep/epFreeDownloadContentSearch.seam?cid=64621.
[8][9][10][11]“Vital Statistics, Malaysia, 2018”,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https://newss.statistics.gov.my/newss-portalx/ep/epFreeDownloadContentSearch.seam?cid=64619.
[12] Notesten F.W., “Population: The Long View”, Schults E(ed.),Food for the World,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45.
[13] DaVanzo J., Habicht J.P., “Infant Mortality Decline in Malaysia, 1946-1975: The Roles of Changes in Variables and Changes in the Structure of Relationships”,Demography, 1986, Vol.23, No.2.
[14] Mason K.P., “Explaining Fertility Transitions”,Demography, 1997, Vol.34, No. 4.
[15] Selvaratnam V., “Ethnicity, Inequality, and Higher Education in Malaysia”,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1988, Vol.32, No.2.
[16] [17]TEY N.P., “Cause and Consequences of Demographic Change in the Chinese Community in Malaysia”,Kenong P. (ed.),The Chinese Population in Malaysia: Trends and Issues, Kuala Lumpur: Centre for Malaysian Chinese Studies, 2004.
[18] Tiun L.T., “Age at First Marriage among Major Ethnic Group in Peninsular Malaysia: An Overview”, Kenong P.(ed.),The Chinese Population in Malaysia: Trends and Issues, Kuala Lumpur: Centre for Malaysian Chinese Studies, 2004.
[19] “Education and Soci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opulation 2010,2013”,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Malaysia, Kuala Lumpur, 2013. https://newss.statistics.gov.my/newss-portalx/ep/epProductForm.Seam?cid=21635.
[21] Leete R.,Malaysia’s Demographic Transition-Rapid Development, Culture and Politics,Kuala Lumpur, Malaysia: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22] Kono S., Comments, Davis I. K., Bernstam M. S., Campbell R.R (Eds.), “Below-Replacement Fertility in Industrial Societies: Causes, Consequences, Policies”,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 Supplement, New York: Population Council, 1986.
[23] Tey N. P., Saedah Binti Siraj et al, “Aging in Multi-Ethnic Malaysia”,The Gerontologist, 2016, Vol.56, No.4.
[24] 文平强:《马来西亚华人人口比率下降:事实与对策》,Kenong P(ed.),The Chinese Population in Malaysia:Trends and Issues, Kuala Lumpur: Centre for Malaysian Chinese Studies,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