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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革命时期传统话语断裂与阶级话语的替代

2020-06-05卢警

青年与社会 2020年12期
关键词:断裂改造

卢警

摘 要:第一次国共合作破灭后,中国共产主义阵营的革命阵地从城市转移至农村,国民大革命后本就愈发紧张的绅民关系在阶级话语塑造阶级意识的过程中直接被割裂对峙,成为阶级斗争的两端。基于此,本文将聚焦于以农民运动为开端的南方农村革命史,以期揭示传统的公义伦理秩序的进一步断裂与革命话语秩序的替代、取代过程,进而分析阶级话语改造的权力运作逻辑与农民阶级权力体验之间的互动关系及建构机制。

关键词:话语秩序;公义伦理;阶级斗争;断裂;改造

一、公义伦理秩序的崩解

所谓公义话语秩序,即是传统乡土社会中乡绅阶层获得话语权,得到权威认可的合理化程序。以儒家公义伦理为基础形成的统治秩序中,地主、士绅、富商捐献宗族及乡村的公产(公田、公款)给族人及乡民以施功德。他们通过这种捐献获得宋学所强调的治者的名分即士大夫不仅要抑制谋求私利而且要维持乡党秩序的“公道”[1]。同时也从族人及乡民获得了权威的认可。乡村权力关系是以这种“保护一认可”为基础形成的[2]。这种合理化程序一方面在宏观权力结构中发挥着作用:乡绅、宗族势力这类乡村“内生权力结构”固然有着与专制王朝共生同构的一面,但在他们主持下的地方自治实际上又是制约专制权力的一种形式;另一方面在微觀层面的社会共同体生活中与农民、宗族之间构成利益共同体系[3]。

随着近代社会局势的剧变,绅权的合法性来源从声望积累转移到了官僚体制,乡绅阶层开始对农村社会施行权力专制。而另一方面,农村的小农经济在受到低迷的市场经济与北伐战争的影响后一蹶不振,进而促使部分乡绅阶层以及富农群体试图以提高地租与放贷加利的方式将经济危机转嫁给贫雇农。绅民对峙由此变得越来越激烈,传统社会秩序于此时开始被撕裂,公义伦理的话语秩序开始失去其制约绅权的作用。

国民大革命胜利后的政治环境重塑了绅权在农村社会的合法性,虽是止于形式的民主议事制度,却也使得乡绅阶层的话语权不再依附于生活历史中的社会声望积累,由此乡绅阶层不需要再忍耐、退让以扮演品德高尚的领导者与保护者,绅民矛盾日益激化。而这一局面为后续阶级话语的进入生产了大量可供依附的社会事实。新局势下的乡绅阶层占据着优势生产资料,资本与垄断的政治权力,从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压榨剥削着农民群体。

二、阶级话语的建构机制

动荡的社会局势与阶级话语的进入将农村矛盾转化为足够多的“破坏性力量”,即暴力扫荡一切原有秩序的力量。但是实施暴力的行动主体却并没有能够妥善重建秩序的能力与经验积累,或者说建设秩序的任务从一开始就不是给农民阶级预设的,致使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农村社会的话语秩序混乱不堪,时而以激烈的阶级话语对峙,又时而以公义的话语和气相求。而在一系列或明或暗的农民运动动员后,尤其是在红色政权建立后教育机构的铺设,阶级话语逐渐被运用于解释社会事实,穷的生命体验由宿命论转向阶级剥削,由诉苦激发阶级斗争的斗志,进而完成乡村权力结构的反转。

(一)穷的生命体验

穷的生命体验,是阶级话语向乡村话语秩序渗透的第一个面向。在阶级话语中,穷是一种甚至不能自主用度自身生命力的权力真空体验,为求生存只能长期在土地上劳作,在权力结构与经济分配体系中却只能处于最底端。小农经济中,要想向更富裕社会阶层的攀升往往需要稳定社会局势下数代人的艰苦奋斗与勤俭持家,个体的生命流程只能将这个进程推进一部分。阶层跃升艰难的情境下致使宿命论成为主体贫穷生命体验的自我安慰,甚至相当一部分已经完成阶层跃迁的中等富裕阶层,在这种贫穷的生命体验驱动下保持着过往朴素的生活习惯,苦心积累每一笔财富剩余。所以,在农民看来,“财主”、“东家”并非革命者眼中生活腐化的代名词,反而是土地越多、财富越大成了道德高尚的证明”[4]。而随着阶级话语以各种形式进入农村场域,贫穷的农民群体不再耐心等待财富的缓慢积累,而是在阶级话语的引导中将自身的贫穷体验与生存有富余阶层的财富、专制权力直接对立起来,将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与资本积累看作是自身苦难的根源。从复杂“个体苦”到一般“阶级苦”的文化提炼过程,不仅成为日后与之相伴随的阶级斗争的基础,而且是在农民的内心世界中塑造农民与国家关系的基础[5]。

(二)阶级话语时代

阶级话语在农村场域的传播激发了农民阶级对自身贫穷生命体验的反思,明确了阶级敌人,但这并不意味着阶级话语已经具备对社会事实的普遍解释力以及农民阶级无产阶级意识的觉醒。需要和利益才是构成农民阶级支持暴动与革命的最主要因素[6]。农民参加农民运动的积极性来自破仓分粮以逃离饥饿,加入农会时需要以斩鸡头、喝血酒、挤香火、当众发誓的仪式来表示革命到底的决心,以鸡毛信串联暴动,绑架地主家人以筹资购买黑市军火。这种以经济利益支配与杀富济贫的正义感为核心的行动动机支配着早期的农民运动,与地主阶级互相进行了惨烈的仇杀,传统社会的道德良序在这种极端敌对的斗争环境中全然断裂,“因此,土地斗争一发展到群众的行动,便有大批的贫农唤着“平田”和“彻底废债”的口号,就是对付这种富农的。共产党如要阻止贫农的行动,那么贫农就非恨共产党不可了”[7]。“人民翻身做主人”本质上就是越轨实践的合法化,就是亚里士多德所假设的“最贫穷的人的权力界定了民主”[8]。

三、阶级斗争秩序中的权力体验

在后续阶级斗争的实践进程中,农民群体普遍的阶级斗争欲望被激发,肉体支配、均分财产与权力剥夺成为填补无产阶级权力真空的权力配置要素。这种权力体验先是一种释放破坏力的合法激励,即“打倒土豪劣绅”、“当红军杀敌人”,能够不受惩罚的向以往的特权阶级复仇;而后是财产的强权分配;最后是敌人阶级的强权划分与控制改造。阶级话语中的权力体验填补了无产阶级在长期乡土生活历史中的权力真空,使得阶级身份的行动与认同成为了摆脱贫穷宿命与权力弱势的最佳选择。然而在实际的利益分配过程中,农民群体内部基于“穷”不同程度的生命体验又塑造着不同的权力体验与权力结构。

阶级话语掌控了农村话语秩序后,一种新的审判消灭仪式开始被应用。这种程序也被称为“合法性集体暴力”,在这场集体行动的庄严仪式中,筛选的苦难故事与形象化的斗争逐渐的抹除了有意识人格对具体、特殊历史细节的把握,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感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倾向[9]。声情并茂的揭露,戏台上地主阶级的跪地垂首与台下无产阶级群众的怒吼构建了农村权力掠夺的表演仪式,清除了传统社会秩序建构的良心教育并激发了农民群体阶级意识的自我教育,确立了无产阶级权力斗争的一般模式。在这一自我教育过程中,农民群体习得如何建构仪式与民主审判程序,如何以一般性的阶级话语概括自身繁杂的生活历史进而皈依于共产党的集权领导之下。

共同的利益与一致的敌人,是中国共产党获得农民阶级力量指挥权的合理性来源。中国共产党建构的权力结构以实现经济解放与权力民主为目的,在一般形式的階级斗争中,集体的力量或者说人数是农民群体获得权力与资源倾斜的政治资本,这也使得个性在概括性的集体利益诉求中隐匿不见。农民运动与土改时期,党的阶级划分标准在实践中往往是无形之中迁移于农民的情绪和利益考虑,转而尽量寻找与农民有关“敌人”的叙述结构相吻合的对象作为革命组织的敌人[10]。而随着农村权力结构的反转,全面铺陈的阶级话语一方面抽象化、概念化了无产阶级的敌人,一个相对于农民无产阶级的而言的外在的敌对外群体被明确划界、确定身份;另一方面不断重申无产阶级的苦难共情持续覆盖着集体意志对现实的关注,将矛盾持续指向于不平等的旧历史进而激励农民阶级开创未来的新历史。就这样,农民阶级从狭隘的复仇者升华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历史的开拓者、创造者。

四、结语

传统地方传统社会中地方精英和普通民众是建构和维系社会秩序的两大主体。在相对稳定的时代,地方乡村社会生活中的“公义伦理”秩序是主导形态。面对“三千年未见之大变局”,百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伴随着现代民族国家的建立和政党政治的形成,社会动员和阶级话语逐渐成为农村基层社会生活的新话语秩序,理解前后两种话语形态的转化,是解读近现代中国基层农村社会秩序变迁图景的另一种视角。阶级话语以诉苦激活、仪式体验、教育巩固、外群体剥离并划界四个环节逐步完成了阶级话语秩序对传统话语秩序的替代、取代进程;农民阶级作为革命的主要力量,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将阶级意识内化于自我意志中,进而以昂扬的斗志清理了一切不平等、不平均的社会实在与意识形态,为建构社会主义秩序扫除了障碍。

参考文献

[1] 〔韩”柳铺泰:<国民革命时期公产·公堂问题—两湖与广东农民运动之比较>民国研究,1999(12):页6.

[2] 章征科:<辛亥革命时期没有“大的乡村变动”原因剖析>.安徽师大学报1994(2).

[3] 张星久:<对传统社会宗族·乡绅历史地位的再认识>.湖北行政学院学报,2002(04):5-8.

[4] 〔美〕韩丁著,韩惊等译:《翻身—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纪实》(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

[5] 郭于华:<作为历史见证的“受苦人”的讲述>.社会学研究,2008(01): 53-67.

[6] 曹敏华.<革命根据地社会变动与民众社会心理擅变>.党史研究与教学,2006(6):页56.

[7]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8]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79b,第3卷,第8章,J.特里戈(Tricot)译,巴黎,Vrin出版社,1962年:201;转引自福柯:《说真话的勇气—治理自我与治理他者Ⅱ》,钱瀚·陈晓径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11月第一版:60).

[9] [法] 古斯塔夫·勒庞 :《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10] 陈德军.《乡村社会中的革命——以赣东北根据地为研究中心(1924-1934)》.(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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