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白发一行诗

丁政

一根白发

整理陈年的笔记本

一根白发飘然而下

透明的塑封纸上标注着

1996 年12 月31 日

这根白发

是一段尘封着的时光

那一年

久病的岳父花光所有的积蓄依然离去

牛一般健壮和操劳的母亲意外身亡

集资房的房款如山一般重

我口袋里的钱是叮当作响的硬币

那一年自行车就是一个家

前三角架上是牙牙學语的儿子

后座上是大包小包的爱人

左肩背着沉甸甸的公文包

右手把控着整个家的方向

每天加班后穿梭在浓重的暗夜里

总想着身后怎么就没有谁撞我一下

可以让我住几天医院

喘一口气

那一年的最后一天

坐在老家破旧的老屋前

眼尖的爱人指出我头上一根白发

在轻微的痛楚中

一根白发离队了

像一枚勋章，珍藏进我的笔记本

其实生活是公平的

经历了多少个黑夜

就会迎来多少个黎明

每一根白发都是对黑夜的驱逐

每一根白发

都是对清晨明媚阳光的追求

也许是个巧合

在二十多年后的岁末

点燃一根火柴

在吱吱作响和淡淡烟味里

这根我生命中的第一根白发

终究完成了它的使命

因为无需再纪念什么

满头白发

都是对生活的诠释

茶几上的一群杯子

茶几上的一群杯子

散乱地，东倒西歪

杯子里的茶水热气腾腾

汤色金黄

散发着陈年普洱泌人的醇香

曲终人散

一场茶宴，刚刚离去

只有茶几上的一群杯子

还一一坚守着

不肯凉去

等待中

茶几上的一群杯子

没有叹息

但终于失去了自信

渐渐变温，变凉

渐渐浑浊，发黑

茶面结起一朵朵灰白的霜花

只有杯口的唇印

像一块块坚固的青苔

表白着曾经的主人

还有曾经的信誓旦旦

雕 塑

一群雕塑

日复一日矗立在城市中心的公园里

没有人为你们遮风挡雨

没有人为你们清洗风尘

不知道风霜雨雪会不会亵渎你们的尊严

但我不敢与你们长久对视

因为那里有满腹经纶

那里有气宇轩昂

因为与你们拥抱时

我分明感受到了你们搏搏的心跳

靠 背

珠峰登顶回来

骆英送我一顶帽子

帽子上有北大山鹰社的十五个签名

如同珠峰上十五只雄鹰

我把帽子放在儿子书架的C 位

即便此生与珠峰无缘

世界之巅也是我们爷俩最强大的靠背

母亲看着我

以前

母亲站在家门口看着我

像一把伞为我遮风挡雨

后来

母亲躺在村后的山冈上看着我

像夕阳染红了大片的群山

现在

母亲总是在梦里看着我

像一棵树守护它的土地

我在太平洋的那头想你

昨夜你一声不吭走进我的梦乡

一如二十多年前

你一句话没说便离去

我梦见你了

我的母亲

我仅仅在异国他乡几天

从不出远门的你

怎么就从大洋的西头

找到东头来了呢？

不是我在想你

就是你在想我了

你不在我的心里

就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