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火车替一座山喊出心声 [组章]
2020-06-03朱旭东
朱旭东
一列火车替一座山喊出心声
是一列火车替一座山喊出心声——绵长,浑厚,锋芒犹存。
从锁定的频道中,把一座山侵入岩浆的言辞,从石质坚硬的内心深处,推送向大地的耳朵。
沿途的风景顿时驰骋开来。
这时节,季节的绳索勒紧了发声器官。
鸟雀无踪,叫声凝结成霜,草木在风的索要下言尽词穷。
一场又一场雪写满山坡,干净、纯粹的意思还未表达,就被陽光焚烧,化为潮湿的灰烬。
声音的荒坡上,静谧堆积如山。
一座山的话语权褶皱、折叠,沉淀的沧桑一层层裸露出来。
一座山,漫山遍野寻找表达的出口。
是一列火车携带巨大的助推力,在对一条河流截弯取直之后,把一座话语腐朽的山峰,重新赶进了表达自我的森林。
站着睡觉的树
从破土而出到这把年纪,一棵树在半山腰站了多少年?
对面一贫如洗的荒山上,一棵树兀自孤立,它站成了一棵风景——
隔着无法逾越的空旷,我看见那棵树似乎睡着了。
挺直腰身,闭着眼睛,不随风左摇右晃。
该是怎样一个灵魂,囤积过往的风雨和未知的静谧,抵挡来自外部的诱惑?
这是深秋。枯萎,使劲敲叩每一棵树的木门。
落叶纷纷,时光碎了一地。
面对季节的横征暴敛,除了脚下扎根的大地,除了向上生长的执着,那棵树别无长物。
夜幕徐徐降落下来,它已然身陷一个高远的梦境。
将一件事坚持了那么多年,醒和睡,只不过是向前迈进的左脚和右脚。
秋风吹动梦外的事物。它站着睡着了。
以一种倔强的姿势,聚敛起整座山的富饶。
一棵行走山林的树
行走山林,我从不携带语言和修辞。
我的本来面目是一棵树,身上的叶子正在参与搬运时光的浩大工程。
措手不及,没有一幅地图预先指引。
我误入云与雾的纠葛之中,身上沾满了荒诞和离奇。
一条绑在群山之间的小路,长着一张无辜的脸,绑住了我。有些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不得不妥协,砍掉从此多余的枝叶,我得像这时节的阳光般瘦下来。
比我早到几十年的草木比我不幸,霜雪之前就得隐姓埋名。
与它们的春风抑或夏雨无缘,我们无法朝天空欣欣向荣。
我遇见了枯萎,在蓝天白云间泛黄,被冷风吹落时我曾停住脚步。
捡一叠秋光,仔细观察旧时光中翻找不到的瑟缩,以及一片一片无力抗拒的宿命。
与草木同行
没有约定同行,都算各奔前程吧。
碰面了就点头示意,即便擦肩而过也步调一致,保持应有的沉默——不回头,不侧目,不主动搭讪。
落光了叶子的草木,像摊贩,被现实逼迫收摊,赶往下一个集市,向荒芜兜售产自于体内的果实。
抵达之前,我们都裹紧衣衫。
山中霜重,雪寒,风呼啸而来:一手抽出兵刃,山与岭分列两端;一手放肆无礼,搜来往过客的身。
面对路途中身不由己的逼仄,我们佩戴各自的盔甲,昂首阔步。
只是有些冷,由内而外来袭,除了拉紧衣领,毫无抵御之法。
还是太慢,一身繁重的束缚。
我毕竟无法向草木学习飞“岩”走壁,寻找自己的捷径,从整个寒冬脱身。
我从时间的荒烟野径里钻出来,与在山林间赶路的草木结伴而行。
无暇寒暄,两小时不长不短,春天的确又离我们近了几十里地。
遁入山林
是谁,用水做的凿子和锤子,将一块巨石凿空?
装得下得失,悲喜,言语和这世界的影子?
有别于他处,这洼遁入山林的泉水。
在质地坚硬的山林某处,把大地深处的温柔羞口倾吐。
一定与悬崖交换过什么,水中的世界才如此静谧。
我看不见我的疲倦,像一枚透明的钉子,紧紧扯住了我。
身体里的木屑正在被风吹散,而我站如松。
把这眼泉抱在怀里,用水做的凿子和锤子重塑生活的本来面目。
生活中坠落的部分重新上涌,跟泉水练习气息沉浮。
身体里的砍伐者逃之夭夭,远方的篝火等着他,火焰指明方向。
在泉水边,我悬崖勒马。火光喧闹的宴会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