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2020-06-03张煜子
张煜子
金陵。王安石慨然长叹:“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我想,他发出感叹时,内心一定充满羡慕,怎么有人可以写出“峰巧多障目,江远欲浮天”这样宛如天成的诗句!
王安石所叹的,是苏轼。
苏轼,在中国人的心里,早已成为乐观、旷达、超然的代名词。然而离苏轼越近,越会发现,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形容词,能精准地形容他。乐观、旷达、超然不过是极为模糊的概念,不如直接把“苏轼”二字放在那里,品其本身的气象万千。
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写: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若要在四子中再择其一,我同祝勇先生一样,独选东坡。
这样的选择自然有很多理由。屈子困厄,自沉汨罗;五柳失意,自放田园;子美曾穷,自悲悲世。此三子有豪毅,有恬淡,有寥远,却终究少一份超脱与旷达。而苏子,是一个综合体,如同五彩斑斓交融,最终化为玄色一抹,他兼收儒道释之长,最终在儒家世界里,获得了道佛意义上的彻悟。这种彻悟,并非宗教追求,而是相当哲学的坦然。从“泥污燕支雪”到“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在一次次的磨难中终于看透生命。看透生命不代表看破红尘,相反,苏轼看到了世界的大慈悲与大欢喜,一草一木皆可入文,就连堂前陋石,石灵也可入梦,向自己夸耀一番身世。
祝永先生曾说:“‘美丰仪成为当下时兴的一个热词。但真正的美丰仪,不是《琅琊榜》里的梅长苏、萧景琰,而是真实历史中的苏轼……他们不仅有肉身之美,更兼具人格之美,一种从红尘万丈中超拔出来的美。中国传统的审美记忆中找不见史泰龙式的肌肉男,而是将这种力量与担当,收束于优雅艺术与人格中,只有文明之国,才崇尚这种超越物理力量的精神之美。”我忍不住要将这段话摘录下来,因为它引领我寻找着什么。在思想的旅程中,我想起嵇康,身长八尺,面如冠玉,临刑前一曲广陵散悠悠绝世,今日读到那场面,空气中仍觉幽幽回音,不知誰在撩动琴弦。没有多少人为司马氏徘徊良久,但不知道多少人为嵇氏沉转低回。同样,众人今天不愿提起舒亶、李定、吕惠卿,却念念不忘当年深受其害的苏轼。
一代代中国人反反复复书写苏轼,是因为他为当今众人提供了完满精神的范本。当今人明堂佳肴却仍纠结生活琐碎,身心俱疲之时,早有这样一个人实现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精神解脱,反过来,又以解脱后的澄明反哺时间。他尝尽艰辛,内心依然月明风清。在黄州辛劳躬耕,在杭州修建苏堤,在惠州日啖荔枝,一个人的高贵,不是体现为惊世骇俗,而是体现为宠辱不惊、安然自立。芸芸众生慕他千年前的心境,可自己却无法做到。那时,对苏轼来说也许是很坏的时代,他却超越了时间,让自己活成了永恒。苏子早已驾鹤,只留得我们站在红尘中,对那抹背影、那方衣袂痴痴然欲逐之。木心说,艺术家是仅次于上帝的人。斯人已逝,作品永恒。每一页纸,都有旧时芬芳。
如果我们做不了苏轼,那也无妨,苏子杖履所至,良友亦多。只是,不要做舒亶,不要做李定,不要做吕惠卿,可不留名,不可留骂名。
(指导教师 童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