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议论更深处漫溯
2020-06-03邱建农
邱建农
清·刘熙载《艺概·文概》中说:“叙事有寓理,有寓情,有寓气,有寓识。”又云 “论事叙事,皆以穷尽事理为先。”
意思是说叙事中要寄托深厚的道理、情感、气质、见识;“记事叙事首先要要深究剔透事物的道理” 。
要做到这一点,关键是要让记叙文中的议论富有智慧。而要体现议论的智慧就需要向四个方面探求:
一、向人生层面探求
写作是生活的思考,是生命的表达,是人生的感悟,是情感的抒发。
高行健说:“文学贵在发现和揭示鲜为人知、或知之不多、或以为知道其实不甚了了的这人世的真相。”写作,是带着体温的文字舞蹈,是怀着热情的语言行走。写作,不应该放弃“为人生”的意义。我们在写作时,应有意往人生方向去思索。细心聆听,会发现世间万物都在向我们讲述着有关人生的寓言。
席慕蓉《羊蹄甲》用一种细腻的笔触来描写羊蹄甲,写它粉紫色花瓣的掉落,描寫尽管很优美,但也不会给读者留下太深的印象,而席慕蓉接着用她独有的慧心发现了其中所蕴含的人生启迪:
忽然觉得,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了,只要是自然的,只要是顺着天意的,就算是花落了也不一定要觉得悲伤,甚至也可以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就像这风里的若有若无的清香。
不是吗?在整个人生的长路上,不是都开着像羊蹄甲一样迷迷蒙蒙的花树吗?往前看过去的时候,总是看不真切,总是觉得笼罩着一层缥缈的烟雾,等到真的走到树下了,却又只能看到一朵一朵与远看时完全不同的单薄细润的花朵。只要稍微迟疑,风就吹过来,把它们一瓣一瓣的吹散,轻柔地拂过你的脸颊,在你的发间或者肩膀上留下一点淡淡的幽香,然后就静静地落在你身后的草丛里,逐渐褪色,逐渐消逝,静静地望着你向前走去,向着另外的一棵迷蒙的花树走去。
等你回过头再望回来的时候,在暮色里,它又重新变成了一个迷蒙的记忆,深深浅浅、粉粉紫紫地站在那里,提醒你曾经走过去的,那些清新秀美的春日、那条雨润烟浓的长路。
忽然觉得,人生也许真的就是这样了,我们都走在一条同样的路上,走得很慢,隔得很远,却络绎不绝。
如果我们能有意识地多从人生层面去思索,即使是普通小事也能从中发现意义来。例如蔡海鹏托物寓意的散文《石牛》,写的是石牛的遭遇:“我”从外地一地摊上花了八元钱买回了一头石牛,放在了书橱的一个角落里。但因为笨重丑陋,它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关注。然而有一天,一位懂文物的朋友极为肯定地告诉“我”,这是唐货!于是,“我”邀请一帮朋友来赏玩。谁知,在朋友们交接过程中,“啪”的一声,石牛被摔碎了。写到这里,文章仅仅叙述了一件曲折的事,并无太多深意,但作者并没有止于此,而是借朋友之口揭示了这件事所蕴含的人生意义:“那石牛虽说不凡,可是它已过惯了那种寂寞、平凡的生活,一旦改变了生活方式,受到众人的仰慕,反而使它走向毁灭!”有了这句议论,该文的品质一下子提升了许多。有力地讽刺了当今社会以貌取人、见钱眼开的丑恶现象。
二、向社会层面探求
可能有学生有这样的错误认识,认为指点江山、针砭时弊当属议论文之职责,而记叙文更多的是“吟风弄月”,这显然是错的,记叙文写作也需要关注社会,关注现实,关注生活,倾听时代的脉搏,反映时代的隐痛。
丁国华《黄土寄情》写金灿灿的秋日下,一位年轻母亲坚韧地挥动镰刀的劳作,看到一个青年男子正拉着耧牛一步步艰难向前,身后扶耧的老者伛偻的脊背破坏了他的体型,文章结尾,作者忍不住发出感慨:
站在事实面前,我缄默了。当我们在“农民富了”的颂歌中体味“稻米流脂粟米白”的欣喜时,当我们的“嬉皮士”阶层在舞厅里发出呓语时,当我们的目光集中在进口高档商品时,可有谁知道日渐充实的钱袋包含了多少母亲的隐痛?又有谁知,兀立的粮囤凝聚了多少劳动的艰辛?
今宵的窗前,我苦苦思索:我们这一代人,难道还要从父亲手里接过祖父传下的沉重锄头,再传给黄土地上的下一代?
作者目睹农民劳作的艰辛之景,没有像常人那样歌颂赞扬,而是联系当时社会农民劳作的艰辛,并反思自己负载的责任与使命。这样的文章体现出一种责任担当意识和家国情怀,自然意蕴深厚,境界不俗。
三、向文化层面探求
何谓“文化”?这个概念很难精准阐释,一般说来,文化是智慧族群的一切族群社会现象与族群内在精神的传承、创造、发展的总和。我们在为人处世时,可以从文化层面去探求发现。龙应台曾说:“它是随便一个人迎面走来,他的一笑一颦他的整体气质他走过一棵树,树枝低垂,他是随手把树枝折断丢弃还是弯身而过?一只满身是癣的流浪狗走近他,他是怜悯地避开还是一脚踢过去?……”正因如此,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往往是他内心文化观念的流露。当然每一个人精神元素的构成都是多种文化交融的产物,我们在阅人阅事时可以从文化层面去探求发现。
《半碗粥道》写的是一家粥店生意特别好,这家店有个特色:“桌子上搁着几排碗,每个碗里装着半碗粥。常常过来吃饭的顾客习惯自己动手,端上一个碗,自己从锅里再舀半碗粥添上。”作者由这个细节领悟到“中庸”文化的内涵:
半碗粥,可以满,可以空;可以冷,可以热;可以浓,可以稀。在满与空之间,在冷与热之间,在浓与稀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我们所追求的中庸与中和呢?半碗粥道,体现的是可以上可以下、可以高可以低、可以深可以浅的中和之道。中和,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境界。
再如另一篇文章《渐行渐远的小脚粽》,回忆了端午前夕外婆裹小脚粽子的情景,联想到古人写粽子的诗句——“玫瑰酱蘸白水粽,雪岭似披一抹霞”,最后升华开去,将其作为一种古风、一种文化来看待:
可惜外婆裹小脚粽子的本事,没传下来。如今一般主妇连三角粽都不会包,会裹小脚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小脚粽子成苏州人悠远的古风,渐行渐远……
四、向哲理层面探求
写记叙文,不仅要追求情节的曲折、人物的丰满、情感的真挚,还应追求哲理的发现。张晓风有散文《不知有花》写的是五月间去山间看桐花,看到山路上满是白花,每一块石头都因花罩而极尽温柔。但当我们告诉遇见的妇人是来看花时,那位妇人却很吃惊:“花?哪有花?”对于使我们为之绝倒发痴的花,她竟浑然不觉,张晓风由此生出哲理感悟:
我想起少年时游狮头山,站在庵前看晚霞落日,只觉如万艳争流竞渡,一片西天华美到几乎受伤的地步,忍不住返身对行过的老尼说:“快看那落日!”她安静垂眉道:“天天都是这样的!”
时隔20年,这山村女子的口气,同那老尼竟如此相似,我不禁暗暗嫉妒起来。
不为花而目醉神迷、惊愕叹息的,才是花的主人吧!对那山村妇人而言,花是树的一部分,树是山林的一部分,山林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是浑然大化的一部分。她与花就像山与云,相亲相融而不相知。
年年桐花开的时候,我总想起那步过花潮花汐而不知有花的妇人,并且暗暗嫉妒。
有的时候,美丽是需要一点神秘感的 不知名字,反而会使我们更加留意它自身的特质,会使它独有的魅力随想象的翅膀飞升得更加高远,它的出众会使我们的记忆里弥漫芬芳。
生活中不是缺少哲理,而是缺少发现哲理的心灵。不断提升自身素养与趣味,就能处于不断发现的欣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