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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9号病房

2020-06-01莫章樱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黄先生画纸学徒

莫章樱

我是一名精神科助理医师,近日分配到一名被前几个接手的医生都认为束手无策的病人。此前的医生告诉我,病人挺狂躁的,一直嘶吼和发狂,不得已给他戴了手铐和脚链,一年才缓和下来,但性情大变,有抑郁倾向。

我不知道领导为何把这个病人分配给我,我的资历远不如前面那几个。但既然是我的工作,我也就得硬着头皮去做。说实话,我对这个患者还有些好奇,毕竟那么多著名的专家都对其毫无办法。于是在一个春日,我去看望了他。

我走进759号病房,看见一个面色忧郁、瘦骨嶙峋的男人,病历中记录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大,31岁,看着却像50多岁了。我先是面对他坐下,打开录音笔。他冲我笑笑,示意我可以开始问了。

我问了他很多问题,以下就是他的回答。

你们都说我疯了,可我真的不这样觉得。我本来还想着你们能发现自己错了,然后放我出去,于是抗议了一段时间,但没什么效果,我就放弃了。进来之前,我在一个美术馆工作,骂了两个专家,所以他们觉得我疯了,觉得我不正常,于是就把我关进了这儿。你们都说我疯了,但我真的……谁知道呢。

我和你说说我的经历,或许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觉得了。那时正逢我的老师甄先生病故,便去同一画派的另一个老师门下学习。那个老师很出名,所以班里的人很多。每逢上课,学徒班上的人都蜂拥地聚集在那个著名画师的身旁。我不知道那个画师的姓名,只是知道别人都叫他黄先生,于是我也就跟着这样称呼了。

还记得我那次上课时,坐在靠先生很近的位置,只为将他的笔法和绘画技巧看清楚。其实我早就听说黄先生的名气,所以也就很好奇他的画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于是我凑到先生面前,看他画起来。

先生的起笔倒也平常,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特立独行的地方。他先是甩了一下袖子,然后在纸上轻轻画了一笔,紧接着,他的动作却奇怪起来:先是转身,背对画纸,将左手中的颜料盘扣在画纸上,揭开盘子后,再用右手中的笔在身后胡乱涂抹起来。我很是惊异,因为从未见过有谁是这样作画的。我正准备看他下一步如何做,谁知他竟搁下了笔,意思是画完了。我很是不解,却发现周围的同学们都学着他那样画起来,他们的身体扭曲着,动作呆板。

黄先生和甄先生明明是同一画派,为何风格如此迥异。我开口问了一句:“先生,请问为何要这么作画?”话音方落,教室内身体扭曲的“嚓嚓”声没有了,笔走龙蛇的“唰唰”声没有了,就连呼吸声都不再听见。我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学徒——几百号人,都无一例外地用一种惊异和不屑的眼光看着我,仿佛他们看见了什么面容丑陋的怪物。先生没有作答,只是将他的画取下,放在一块地板上晾起来。我忽然有些尴尬,也就只好故作镇静地低下头继续画我的画——按照我先前的方式。

过了一会儿,先生的画像是晾干了,于是学徒们也就围过来,欣赏着那张画作。说实话,我确实没有看出那张画有什么好,因为那画分明就是几块颜料的混杂,甚至有的地方还掺合着灰黑的脏色。可我的同学们似乎都不这样认为。他们有的人对那张画仔细钻研起来,有的人围着先生赞不绝口,更有甚者请先生为他传授画作的其他技巧。我虽然感觉更是奇怪,但也不敢再张口——怕其他人再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但我确实在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所以没过几天就退了学。

退学之后,我尝试着用自己曾经在甄先生那里学得的技巧,画了好些画,开了一个画铺。画铺的生意很不景气,或许是因为并非主流风格,也就是并非黄先生风格的缘故。画铺勉强撑了一年,最后还是被迫关闭了。

在这之后,我便到美术馆里当了一名护工,专门照看那些画作。有一次馆内举办一次画展,主题是“人生”。我和另一名护工,别人管他叫阿丹,一起负责将展览的画挂到墙壁上。挂完整馆的画,我发现每一张画虽然都是不同人画的,但多数与黄先生的风格极其相似。我非常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热衷于那种奇怪的画风,但我没有问。但阿丹好像和我想法相同,他先是骂了那些画家几句,特别是黄先生,然后嘲笑有些画作模仿得生硬,比不上黄先生的画。

过了几天,展览便面向群众开放了。一日,我矫正着一幅画的光线投影,看见馆长陪着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在馆中走动,其中有一个是邝先生,他是我前几日在报纸上看见的,好像是什么知名评论家;另一个听馆长的称呼,好像姓冯,应该和邝先生是一样的职业。

他们走到黄先生的一幅画前,停了下来,欣赏着那张画作,接着就是一句接一句的称赞。我实在不明白,但既然是黄先生的画作,我也就没有张口。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到了一幅模仿的作品面前,大肆赞扬起来。我实在忍不住,便冲到他们面前,问道:“这画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这样追捧呢?如果美术界都是你们这些人,我们事业的灵魂必将走向灭亡!”

抑制多年的怒火,终于被我发泄出来。可让我不寒而栗的是,他们都用類似同学们的眼光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面容丑陋的怪物,就连我一直以为清醒的阿丹也是如此。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细细碎碎地讨论着什么,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不时看我的目光。到了傍晚,我就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这家医院来,无论我怎么解释和反抗,都没有人理会。

于是,我就被关了起来,用那些医生开的药方进行治疗,不时还有一些医师来问我好些问题。我向他们求助和抗议,但他们都觉得是我疯了,才会这样,于是就给我铐上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有的医师都走了,又换了新的医师来,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对我的看法。最后我想既然这样是徒劳,索性也就不挣扎了。如今算来,我待在这儿也有很长时间了,我想我这一生都出不去了吧。其实我也不想难为你们,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关进来,虽然我也明白你们不会相信我没疯,不会相信我是个正常人,毕竟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疯子,疯子的话又有谁会信呢。或许,或许……真是我疯了吧。

走出759号病房后,我仍旧无法忘记他最后说完时的苦笑。听了他的话后,我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病,为什么被关进来,我又如何给他治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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