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埃温河:寻访莎士比亚
2020-06-01李硕儒
李硕儒
去英国时,正是那年六月。从巴黎到布鲁塞尔到卢森堡到阿姆斯特丹到海牙,虽已入夏,却一路阴雨,天气出奇地冷,以至于不得不加了毛衣加外套,可最后到伦敦到牛津到莎士比亚故乡斯特拉特福镇时,一路阳光处处茵绿,人们也如绿地上的野花,蓬勃着,洒脱着,早已没有了教堂里的阴冷和哈姆雷特城堡里的诡谲。
我们走在斯特拉特福的窄街上。莎士比亚从十三岁辍学,到二十二岁离家去伦敦,或赤脚或穿靴,不知会在这条窄街上走过多少遍,跑过多少遍。这条窄街还是年年如此,代代如此。直到他死去多年,当世人公认他的剧作如石破天惊、已昂昂然铸成人类文明的巅峰时,这位千百次走在这条窄街上的从来被窄街上的人不以为意的小子才成为窄街的荣耀。荣耀自然价值不菲,从一条条窄街到整个小镇,到处是店铺、摊位、名人古迹,也到处摆满文化纪念商品……
上一座弓形石板桥,桥下清水碧波,靠岸摇着簇簇芦苇,河心一群白天鹅。我伫立河边,想着莎士比亚离开小镇前后的情态:一个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的十三岁孩子,退学之后干什么?自然是劳作、戏耍,或许还跟从做小商贩的父亲经过商,如此,在埃温河里游泳戏耍、捞鱼摸虾也应该是他少年时的生活内容之一,否则就不会有他因为偷猎了别人家的鹿而于二十二岁跑去伦敦的传说。
他是涉河而去还是沿河而逃?到了伦敦又是借什么机缘谋到那个在剧院前为观众看马的差事,之后又如何成为剧院的杂役和演员?从他《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到《理查三世》《亨利四世》再到《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奥赛罗》等三十七部剧作和两首长诗、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诗可以推断,他自然有超人的才华,也有超人的机灵和智慧,可学问呢?才情呢?他何时读的书?从庶民到贵族、从商人到宫廷,这丰盈的生活、宏大的视野、珠玉般迷人的诗句又来自何方?
带着一连串凡人的合理想象,不能不寻访他的故居,看看他故宅的建筑、门楣、藏书、手稿乃至门前风水……故居在小镇深处,绿树丛中。没有建筑,没有藏书,没有主人的任何痕迹,有的却是一片约莫两三千平方米的长方形绿地。绿地低于窄街,四周围着白漆低矮木栏。绿地一端错落着一座座铜铸石雕,塑的是哈姆雷特、理查三世、奥赛罗等一个个莎翁笔下的剧中人。这些雕塑细腻传神,不分寒暑站在这里,沉默着,审视著,经受着世间冷暖,观察着历史变迁……
不知是镇上的智者,还是远方的知音,他们终于意识到逝者的价值、艺术的光辉。地上的建筑可以任人铲平,心里的艺术大厦却是任何强横愚顽之人也难以拆毁!于是他们以满心的虔敬、出神入化的技艺,塑起莎士比亚笔下的一个个人物雕塑。看着那一座座栩栩如生的艺术雕像,我不能不由衷地崇敬他们对莎翁、莎剧的理解和构建,不能不纠正对英国人古板、僵硬的偏见。他们是那么理解实与虚、近与远的辩证法,这十几座莎剧人物的铜铸雕像正顶天立地地矗立在那片天才的土地上,且还要长久地彰显着莎士比亚的精神与灵韵。
(选自《时代邮刊》,有删改)